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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老头突然开口问道：“扶苏你为何要如此拼命修炼呀？”
熙扶苏缓缓睁开眼，抬头望着天，阴沉笑道：“师傅，你也许不知以前我铁心练武就是想要为几个世俗子的苦命讨个说法，顺便梦想自己能够当那行侠仗义的大侠，让世间少点不平事，至于这种想法能不能实现我却是没考虑过，就是自己纨绔无良一辈子，最后一事无成，最多到地下跟他们磕几个头，怨恨自己就是个窝囊废的纨绔子，对不起他们，可现在不行了，我那点悲天悯人的心思都让这狗日的老天爷给啃得一干二净了，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某些人遭遭报应，哪怕我死我也要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苦苦为了我二十年的父亲。”
老头脸色如常道：“你真想这样活一辈子？”
熙扶苏瞥了眼自己的师傅，自嘲道：“你总不会要跟我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混账空洞话吧，人死的确不能复活，可是活着的人未尝不心死！”
曾几何时有个儒雅书生也总是爱说些混账空洞话！
对于升斗小民来说，不管饿还是饱，能多吃一口米饭就多吃一口，绝对不会含糊的，从不去想会不会撑死，只要不饿死就知足了，这是贫家百姓最真实不过的日子，而富贵人家钟鸣鼎食，珍馐百味，则是浅尝辄止，舒坦享受，故而才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说法，可世事无常，树倒猢狲散，骤然一夜大雪崩，富贵如镜花水月破的不能再破，一贫如洗，你说世家浪荡子该如何过活。
他恨天恨地恨这世道无常，那六年颠沛流离多少良善人家家破人亡，有温婉大家女子卖身落入风尘，有贞烈采莲娘沉水香消玉殒，有个志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子生死不知，他们可曾干过一丝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不过芸芸众生的一粟，那这百万劳苦众生到底有多少不平，狗日的老天爷你又何曾开过眼。
熙扶苏打理着火候，理所当然道：“师父，我跟你说点心里话，扶苏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这辈子却不要再欠别人一丝一毫，哪怕有一日你要我的一副心肝，我也愿意双手奉上。”
老头被烟火呛到，后撤了一下，挠挠裤裆，不屑道：“为师要你的命干嘛呀，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熙扶苏盯着他，点点头。
老头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世道还真是有缘的！”
他瞬间抬头，依然是一张极为不符的玩世不恭的灿烂笑脸，揭开壶盖，香气弥漫。
他啧啧叹道：“这桂花鱼熟了，可真香呀，此时动筷最好，等吃个六分饱，再吃汤，可真是赛神仙。”
熙扶苏瞪大眼眸，嘴角抽搐。
有缘？
娘嬉皮的。
又被这老头子给耍了！
老头先给熙扶苏递过一副碗筷，然后自己夹了一块肥美鱼肉，肉质带着一股药香笋甜，眉开眼笑点头道：“不错不错。”
熙扶苏接过自己便宜师傅递过来的碗筷，问道：“师傅，要不你在给我说说那些境界的事情吧。”
老头砸吧砸吧，由衷笑道：“其实这境界云云的呀很是虚无缥缈的，三教中人也得修行这武道境界，不过根底却是不同的，之前跟你说过道家胎息，佛家观想，儒家秉天地，这些就是三家根基，武道境界归根究底就是依附于三家兼收并蓄，在外锤炼体魄，在内孕养气海，借机成就自身鼎盛不败，这境界虽说是吸收三教精髓来命名，但往往跟三教人物没太大关系。而在儒道释三教中又有灵胎道婴佛子三种灵根，生而兼具天地异象，中原佛家执牛耳者甘露寺历代首座都是佛子之姿，儒家灵胎擅长感应天地浩然，道婴有望指证天仙得长生，在修行中通常能够越境而上，悟道就能一步迈出问长生而入悟长生境界，成就小真人境界，看似天资绝顶无可限量，往往止步于证长生的玄关，反倒是追求以力证道的武夫，稳步踏境递升，成为江湖万众瞩目的人物。”
在三教经典秘籍上皆有一鳞半爪的记载，“不沾因果号佛子”、“不惹尘埃曰灵胎”、“不染善恶谓道婴”，须知这三种说法所重视的不过都是一份赤子之心而已，都可算是三教成就圣人的长生资质。
熙扶苏咦了一声，问道：“这世上只有这三种根骨吗？”
老头又夹了一口鲜美鱼肉入嘴，道：“这是儒道释三家所追寻的上等资质，你那个惫懒的师兄就属于其中的佛子，而在万千武夫中也还真有武胚的说法，首屈一指的就是天生剑胚，对剑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气契合，还有一种武胎更是凤毛麟角，据说是历代战场上兵解不得飞升的武神英灵转世。”
熙扶苏认真思量了一番，说道：“除去三教的普通武夫，那三道长生门槛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先要引气打破第一道长生门槛，再进入结出丹婴的悟长生，然后由气转势直达飞升的神仙境界了。”
老头欣慰大笑，点头道：“你小子悟性还不差，自行推出了这所谓的长生境界。”
熙扶苏眯起丹凤眸子，呢喃道：“好一幅浩瀚的长生画卷。”
老头眯眼道：“可天下武夫数百万，修士各有所依，武夫以力证道，力求天地摧撼不破，实则就是一条羊场小路，能出头者少之又少，反观三教，道家指玄，佛家密语，儒家书文，据说佛门得道高僧能以密语法相降服四魔，慈悲六道，道家指玄，寓意叩指悟得天机直证长生，儒家书文，取自师法天地，追求浩然境界，最后通达神仙境界，逍遥天地间，真正做到了无拘无束。”
熙扶苏轻声道：“这所谓的大武道境界是不是就是借三家指玄密语书文中某一法子来沟通大道，消除九品中正制中武夫缺少天道感悟的弊端，以企图达到最后的飞升境？”
老头点点头。
熙扶苏咧嘴笑道：“这么听来这所谓大武道境界可不如那九品中正制爽利呢，窃取三教精义来成就自己的大境界，听起来可很是不入流的做法。”
老头拿衣袖抹抹嘴，打了个饱嗝，笑道：“小子你这么想可就错了，你以为这融会三教精义就是件易事啦，否则怎么那明明有大弊端的九品武夫境界还有那么多过江之鲫，一则是时间之人大多急功近利，欲速而达，二这实在是他们挟太山以超北海不能也，开弓没有回头箭，除非能成就上上品武夫否则都是穷途末路。”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很快吃完了一整条文火慢炖直到鱼骨软透止为的桂花鱼，吃完再喝完一小碗鱼汤，老头大快朵颐后，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老头望着一直蹲在地上的熙扶苏，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些手艺你哪学来的呀？”
熙扶苏答道：“我曾经是介鲜衣怒马腐朽如柴的纨绔子弟，我爹只是为了不让做一辈子荒唐，便想出一个那个带我游历天下的主意，一路上遇山涉山，遇水趟水，踏遍南瞻部洲，涉江水望长烟，我见过五岳群峰朝大顶，万里烟霞相合，那可是人间极美的风景，在这趟颠沛流离中我在曲元街头刻字卖诗文，在酒肆做过小二，连道观算命素衣啥的三教九流我做了个遍，这做饭的手艺就是我一路上一半偷学，一半自个儿琢磨，咱贪心，总想着做什么都要出彩一些。”
他接着说道：“他是这世间最称职最好的爹，至于我可能是最荒唐的儿子了，所以这笔账我这辈子一定讨回来。”
至于报完仇之后该如何他没说。
老头叹口气，又给熙扶苏舀了勺鱼汤，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老头子我就能帮你成就大武道境界。”
熙扶苏接过碗，低下头，看不清神情，轻声道：“师父不瞒你说，说来好笑，得了那锁心猿后我一夜没睡，一字一字细细推敲，也不敢多练，只习练几处穴窍，确定无碍今日才敢在竹林里沉下心神入静观想，如此看来，果真是扶苏下作了。”
老头听到熙扶苏难得的肺腑之言的却不意外，不再玩世不恭，终于有了几分师父风范，笑问道：“你就没想过我要你的命不过举手之劳，为什么还要这样变着法来谋害你？”
熙扶苏笑了笑，露出一副久未显露过的纨绔笑脸，道：“我可是听说过有些心性不定的老妖怪就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试验一下自己独创的法门，看人经脉尽断受尽折磨取悦自己哩。”
老头故作老气横秋，道：“你这滑头小子呀，你可知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可那所谓的仙家又何曾脱俗，纵是修行清静无为的道家，讲求不沾因果的佛家，也逃不出这天地的樊笼，反而有些起于陆地的龙蛇能够勇猛精进，登山大道。”
熙扶苏望着一壶炖鱼，怔怔出神，听着一旁自己的便宜师傅既不像指点迷津也不像怨天尤人的话语，脑中空白。
他印象里那个传说中神仙所处缤纷绚烂的遥远世界，云遮雾绕，鸾凤和鸣，如一盏琉璃，只被轻轻一磕顷刻间支离破碎。
所谓仙家也不能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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