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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难行,蜿蜒曲折,千沟万壑,如同一张张挂于树梢间的大网一般,笼罩在昆州最为雄奇的山体上,蔚为壮观。
山上沟壑纵横。
山下阡陌相通。
行走于田野阡陌,熙扶苏一脸愤愤然,“驴操的老王八,把被少爷扔到山上喝风,不辞而别就算了,连马都不留给本少爷,那可是本少爷辛苦调教的胭脂闺女儿呀,娘嬉皮的,老混蛋别让本少爷神功大成,到时捶你个三千三万拳才解气呢。”
这得几年?五年还是十年?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被王壤山趁着夜黑风高一番偷袭套麻袋的无理手段下,熙扶苏半夜被他扔到老地方匡庐峰大牙石上,赤身落地一丝不挂地喝了一夜西北风,直到晨曦微露时被王壤山封住的穴窍才自行解开,回到茅草屋匆匆换上破烂不堪都快成布条的锦衣,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下山,吐纳均匀,不急不缓,气机尤为充沛。
不过对于王壤山言传不如身教的那些道理,熙扶苏深以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的确,该好好长长心眼喽。
经过三个时辰长途奔袭熙扶苏终于望见了那座高大如栋的雄伟城楼,十九年来来回回走过了几百上千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貔貅压龙头狰狞嘶吼,寒意彻骨。
有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只有自身境界到了某种程度才能拨开云雾,得见真面目。
熙扶苏缓缓停下脚步,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想起了位隐姓埋名在深山死于无名的读书人,恍惚出神,喃喃自语,“这算不算得上画地为牢呢。”
不多时远处一架锦绣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身装饰如何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两匹赤体泛黑的五花大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汗血马儿,本身便已价值千金,这还是有价无市,更重要的这可是在离雀王朝时的皇族一直是甲等贡品,有“一品天马”的说法,比起熙扶苏的那匹“大宛青象”胭脂马可是高出不止一两个档次,寻常百姓哪能得见,也就昔日的九品中正制下的七十二高阀名门里才能有可能有上一匹,要知道不管在什么州郡,看一个家族家底厚度,看宅院地段和名马良骥是最为直观的法子。
熙扶苏稍稍收回心神,瞥了眼那驾煊赫显贵的马车,心里泛起嘀咕,“哟,难不成咱们北唐的天子微服私访,下民间尝疾苦来了?”
这一瞧不打紧,惊得熙扶苏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乖乖,这也未免太拉风了吧!
熙扶苏一路小跑往那驾马车迎上去,佝偻着身子,双手拢袖对着赶马的锦衣老人一板一眼问道:“陈叔,哪弄的呀,你可别说是我爹整的,打死我也不信。”
赶马人正是熙家的老管家陈章直,怎能不惊掉熙扶苏的下巴,自己那匹“大宛青象”的胭脂马可都是自己从吴邪手里淘货儿来的二手货,当时可没心疼死自己的老子。
坐在套沿儿上老管家抖搂抖搂身子,转头对着自家少爷咧嘴一笑,“捡的!”
熙扶苏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就我爹那性子,就算真是我爹捡的,他也能给人家挨家挨户地送回去哟!”
老管家哈哈大笑一声,瞥了眼熙扶苏一身破烂儿,嘿嘿道:“要不咱先上车换件衣服,老奴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熙扶苏咧嘴一笑,抖擞抖擞精神,点点头,一个纵身钻入车厢内。
“陈叔,是王壤山那老王八回去带话,让你来接我的吧!”
不说这茬还好,在熙家严谨了一辈子不苟言笑的老人想起清晨那魁梧大汉一脸坏笑,给自己描述了一番熙扶苏磨树的活色生香画面,还让他快点去接自家少爷,最后还说了句,“估计还能保住裆下的……”
不言而喻老管家立马慌忙赶来,直到瞧见熙扶苏才算安下心来,那儿应该没事吧。
老管家忍住笑意,轻声道:“是滴呀,少爷!”
“还算那老王八有点心,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就不锤他个球儿了。”
车厢里熙扶苏如果知道王壤山把自己的丑态说得天花乱坠国色生香,大概可就不是锤他个娘求的三千拳,连扒皮抽筋的心思估计都该有喽。
“陈叔,你跟我说说这汗血马儿哪来的呀,从前吴邪每次跟我说起这甲等一品可是一脸见到俏皮娘子都没有的色迷心窍的淫荡模样哟,这回等他回来,本少爷可得羡慕死他,瞪掉他那对眼珠子哈。”
驾车回城的老管家轻声道:“少爷,老奴也没骗你,这两匹千金主儿真和捡的没啥两样,不过不是老爷捡的,而是少爷你呀。”
换上一身阆苑坊的锦白袍子云靴的熙扶苏坐在陈章直身边,神情玩味,从老管家手里接过缰绳,笑道:“哟,你老儿到底是个啥意思呀,就别和我卖关子了,总不会是那名义上我的师兄咱们北唐皇帝陛下天平王赐我的吧。”
老管家眯起眼眸,佝偻着身子,愈发老态龙钟,轻声道:“差不离哟,前几天咱们北唐除去天子的第一人圣品大工侯可是亲身轻车简从来了哟!”
猛然间熙扶苏眯起那双惹眼的丹凤眸子,神采慑人,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北唐庙堂第一人,可代持天子仪仗,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要这位主儿那年年仅不过三十出头,便在北唐传奇一生的老皇帝亲手扶持之下从一位边关太守直接鲤鱼跃龙门跻身当朝三公九卿一品之上的圣品大工侯,先皇对于赞赏隐隐之上竟然还要稳压当今继位的天子一头,这可不是常理该有的了,新老交替之际,一朝天子一朝臣,旧关系便该推倒重来,老成持重恪守君臣的大臣顾命领衔辅佐,狼子野心结党营私成气象者杀,未成气象者剪其羽翼留作新君立威的磨刀石,锋芒毕露胸怀锦绣者挫其锋芒以待启用,好感新君知遇之恩,便是这数千年来反反复复用烂了的帝王术,可咱们北唐威盛王自有自己的一番心胸圭臬,先一步拔擢那位如今在北唐可谓是只手遮天的大工侯,真不知这是先帝年老的一记昏手,还是这位注定名留青史的帝王超脱规矩炉火纯青的帝王心术了。
张凤栖,这位浴火涅槃的九天大凤,是否真是非梧桐不落呢。
熙扶苏恍惚间记起自己还得了这位大工侯的恩师国学府上斋先生一句“雏凤儿”的铁口直断,想起那位府上来了的国学府贵客,国学府虽说不过是一处教书学宫,据说地位丝毫不逊于北唐重中之重的行政中枢枢密院,据说国学府教的可不是一般经书典籍,而是圣人大道,天南地北,不重身份,无关贫富的学子都渴望在此处鲤鱼跳龙门,而上斋先生也独此一号,
如今的当朝国师,地位超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曾在南瞻部洲三场名动天下的大辩中先负后胜,输了王霸之辩,赢了天人之争,至于第三场据说最后无声而终,与其博论者乃是清水国有“鳞珠非冕”的国宝人物王靖斋,可就是这么位大人物却是被顽劣熙扶苏放狗好一顿咬。
熙扶苏嘴角噙笑,跳跃道:“好一个有辱斯文!”
一旁的老管家疑惑地嗯了一声。
熙扶苏转头微笑道:“没事,脑子里一不小心想岔了。”
“陈叔,大工侯来都干啥了呀?”
老管家摇摇头,道:这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和老爷在晦朔书斋单独会晤,也没让老奴在旁伺候,老奴只知道两人整整一天一夜,米水未进一口,清晨大工侯神采奕奕大笑离开,临行前将这两匹宝马留了下来,说是赠给少爷一年后的及冠礼呢!“
熙扶苏哦了一声,这场景何其相似,六年前父子两人出门游历前不也是这位圣品大工侯莅临寒舍嘛,也是这般和熙知庸彻夜长谈,秉烛夜话,甚至熙扶苏都一度怀疑自己那场无妄之灾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大工侯,就像那位白面儒雅有一副不输自己丹凤眸子的桃花眼的白衣男子瞧见自己时,怔怔出神,眼神深邃。
熙扶苏轻声问道:“大工侯把马送我,他总不会是走回去的吧。”
老管家挺直腰杆,瞥了眼自家愈发精壮有神媚态殆尽的少爷,佯装一脸狡黠神色,耳语道:“大工侯可是给了咱们熙家天大的面子喽,他深夜亲自莅临岳统长府上,据说岳家府邸亮如白昼,咱们的大工侯直夸岳家宅院丝毫不逊他的清凉府,还笑着说跟他要讨了辆马车回京,又准许岳明成往国学府入学的事宜,可是把这位手下执掌三千精卫铁骑的将军吓得屁滚尿流的,摊在地上脸色铁青,老奴听人家说岳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在门前匍匐跪拜,无一缺席,到深夜都不敢起呢!”
熙扶苏眯起眼,目光深邃,呢喃道:“好大一颗定心丸,不过该买不来我爹的命儿吧!”
一旁的陈章直瞬间面沉如水,怎敢回答这种问题,久久不语。
熙扶苏也没想得到答案,只是问一问,心中会舒服一些,不过现在想起以前鲜衣怒马的日子总还是怀念多于向往,好不容易爬起来做人呀,可始终觉得那时自己想不到这么多利益深重的复杂问题,起码脸上还是快活多一些,也是那时的自己打死也不会这般艰辛练拳吧,更别说被人扒光扔到匡庐峰上了,不都是本少爷整别人吗。
至于北唐官场乌烟瘴气还是政治清明,这些都不是熙扶苏感兴趣的,可这世道清平怎么还是要的吧,否则怎么给二老养老送终,所以他呀虽然不用削尖脑袋往道德圣人那边钻了,不过最起码的那些条条框框自己还是该知道的,自己的那位恩师因一女子困于一山不得出,可他不能做一只前途未卜的金丝雀,画地为牢。
晃晃悠悠马车已经驶进了回梦城,在可容三驾马车并行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熙扶苏轻声感慨道:“真是不知自己是天真好呢,还是无知而无畏!”
想到这个,再想到当年,想起这六年来的一切郁闷事儿,到头来连吴邪这个王八蛋都不在,熙扶苏坐在车上就一阵气闷,一屁股跳下车,背对着陈章直黑着脸瓮声瓮气道:“陈叔你先回去吧,我去找点乐子散散心。”
老管家停下马车,将一个钱袋扔给熙扶苏,神情平淡,笑道:“老奴知道了,不过怎么的少爷你也该带点钱,总不能像以前那般赊账吧,让人笑话咱们熙家。”
熙扶苏微微一笑,两人关系实属主仆却不似主仆,吐露五字:“小生省得了!”
老管家堆着个真心舒畅的笑脸,乐滋滋地驾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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