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着灵帝的车驾渐渐消失在官道远处,南鹰心中茫然若失,甚至生出一丝深深的负罪感觉。因为他知道,若是历史无误,无论是灵帝,还是刘辨,在数年内都难逃一死,即使是刘协,也不过是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将会渡过孤苦屈辱的漫长岁月,最终郁郁而终。那么,自己一时热血上涌而做的承诺,岂非欺人欺己?
南鹰并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因为什么帝王将相,对于自己来说都是虚无,甚至堪比牢狱。他最大的梦想,是领导着一班兄弟从这个乱世中杀出一条生存之路,其间享受纵横天下、强者对决的成就感觉,并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待天下平定,自己便可先为兄弟们谋一个锦绣前程,再选择一位贤明之人为帝,然后引着少数志同道合的兄弟功成身退。
经过海上一番深谈,灵帝的深意不言而喻。此前在帝都时他看似排挤史侯刘辨的举动,恰恰是对其最大的爱护,董侯刘协虽是最佳的帝王传人,可惜命中应劫,难以于乱世之中拨乱反正,能够勉强维系大汉帝祚已属难能可贵,最终唯有饮恨收场一途。而南鹰却可先以割据一方的诸侯静观时变,积蓄力量,待刘协成为牺牲品,便可推出根正苗红的刘辨为帝,并以大汉皇叔的身份监理国政,如此一来,进可雄视天下,伺机光复大汉神器,退则避乱出海,寻找海外疆土以图东山再起,确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
想至此处,南鹰不由悚然心惊。难道灵帝也早已看出了刘协的品性,对其绝情寡义而心生不满,这才布下层层迷局,一心将其推至前台成为献祭品?又或是灵帝早对董太后一党专权而深恶痛绝,想要借此将其全部党羽踞于炉火?
南鹰背上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他有些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寒战。虎毒不食子,灵帝真会如此心狠吗?灵帝曾经忧伤的话语又仿佛萦绕在耳边:朕是应劫之人,而朕的两个儿子生在帝王之家,又岂能幸免?
他深深的叹息一声,首次对前途命运产生了困惑。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既然自己也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局中,那么是否应该在脱离这个争霸天下的旋涡之后再延续子嗣呢?否则必将……
“祸延子孙!”一个身后传来的淡淡声音险些将南鹰惊得跳了起来,他不能置信的转过身来,骇然道:“老贾,你他娘的定是妖怪!”
“看到你这么一副面容惨淡的样子,至少也能猜个八成!”贾诩摇头,低叹一声:“当皇帝,真是幸事吗?”
他的目光落在南鹰的掌间,不由浑身一震。仅仅两日,那条颇深的划伤已经奇迹般的收了口,只余一条淡淡的红痕。
“主公,你也服用了那奇药吗?”贾诩目射奇光道:“怎的我们全然不知?”
“那倒不是,而是另有奇遇!”南鹰微微一笑:“不过,老贾你应该庆幸才对,因为只要你我不死于战乱,便可携手共渡一段漫长时光,总算也有个伴儿了!”
“呼!”贾诩出人意料的出了一口气,欣然道:“如此甚好,总算是解决了一桩烦恼!”
“什么意思?”南鹰为之愕然。
“主公之志,诩焉能不知?”贾诩缓缓道:“你身怀扭转乾坤之志,却从无问鼎至尊之心,不知是否?”
“你!”南鹰吃惊的瞪大了双目,终于叹息一声:“你果然是妖怪!”
“主公的用意太明显了!”贾诩微笑道:“你与天子在海上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可是你以血立誓,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非是匡护大汉之类的承诺罢了!”
“真他奶奶的!老子也会这么感情用事的!”南鹰颓然道:“那么兄弟们也看出来了?他们会不会很失望?”
“那倒不会!”贾诩摇头道:“你大汉皇亲的身份,兄弟们都是清楚的,即使你自己不身登大宝,而是扶助史侯为帝,也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换而言之,所有兄弟这份拨乱中兴的奇功,也是丝毫不亚于从龙开国之功……那些素有抱负的兄弟们,个个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这么说,事情不就好办了?没有人逼我做皇帝就好!”南鹰心中一松,又疑惑道:“老贾,你还没有解释一事,为何我也能延年益寿,却又与解决什么烦恼有关!”
“是因为继承!”贾诩淡然道:“若主公无心为帝,便绝不能过早生子……否则不仅会为主公之子带来不可预知的灾祸,更可能令众多部属生出扶助幼主、取代大汉的可怕野心!”
“到那时!”他双目现出忧虑之色:“我们一直自诩为铁板一块的内部团结,将会冰消瓦解,甚至自相残杀也并非不可能!”
“有这么严重?”南鹰身躯轻颤,却又不服道:“你之前不是也说,即使我不为帝,兄弟们个个也会有一个好归宿,那么,他们焉能生出反汉之心?你这是自相矛盾吧?”
“主公,你太单纯了!”贾诩瞧向南鹰的目光中竟似带了一丝怜悯:“若你没有子嗣也就罢了……可是若有呢?即使辨皇子最终依靠你继承大位,他又会不会将你的儿子视为一个最大的威胁呢?”
“你说什么!”南鹰忍不住倒挫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所以说,主公若不想打破那份叔侄间的和谐气氛,便必须作出适当的牺牲!”贾诩意味深长的道:“既然主公已经青春长驻,寿命远超常人,那么,不妨先将精力专注于军政,
便将那份天伦之乐,留待于急流勇退之后吧!”
“瞧你说的……且不论辨儿日后是否能够继承帝位,”南鹰勉强收拾情怀,强笑道:“便是我,尚未娶妻又何来子嗣?这些事情言之过早了吧?”
“这便要问你自己了!”贾诩脸容古怪的盯着南鹰:“主公,自从当日洛阳之战后,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你时常目视远方,目光深邃幽远,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念!”
一张秋水般的玉容浮现心中,南鹰猛然间心跳加快,慌忙道:“定是我在想念老爹了!”
“呸!”贾诩不屑的啐了一口,转身便走:“我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思念活着的人,还是怀念逝去之人,还分得清!”
丢下南鹰愕在当场,心中想起贾诩所言所语,不由万般思绪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轰”两扇沉重的木门有如轻若无物的纸片般陡然飞起,直撞入室中。
细尘飞扬中,一条纤细修长的倩影缓缓踏着地上的一片狼籍现出身来,身后虽然跟着十余名守卫,却无一人敢于发出支言片语。
室中二人瞧清了破门而入的来人,脸上的惊怒之色立时隐退,反倒是显出一片苍白。
“小妹!原来是你回来了!”韩遂强笑道,他瞧了瞧马云萝身后缩手缩脚的一众手下,冷然道:“你们跟着大小姐做什么?全部退下!”
“是!”一众护卫高手闻言如蒙大赦,飞一般远远退开。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面容雄奇的马腾皱眉道:“好好一扇门,招你惹你了?犯得着如此恚怒?”
“你住口!”马云萝突然尖叫起来,她的目光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逼人寒意,不仅惊得马腾张大了口,连正欲上前招呼的韩遂亦是骇然止步。
“你们!你们!”马云萝扬起玉指,从两位兄长面前缓缓划过,颤声道:“为了诛除异己,为了独霸凉州,你们都做了什么?怪不得派我出使北疆…….”
“卑鄙无耻!”她狠狠从牙关迸出四个字。
韩遂、马腾二人面上微微失色。
韩遂失声道:“你知道了?”
马腾却是有些恼羞成怒道:“那又如何?边章、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三人,虽然一向与我们貌似同气连枝,却早存相害之意。若不抢先将他们除去,最终便是我与文约二人死在他们手上!”
“只可惜那王国见机得快,让他给跑了!”他冷笑道:“否则,我们如今便可部署下一步进占三辅的计划!”
“寿成兄!”韩遂看着马云萝一张原本白玉无暇的娇容泛起了可怕的青色,不由心中大骇,慌忙道:“小妹,你也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要怪,便要怪这个乱世,不是敌死,便是我亡……我和你大哥完全是为了自保!”
“说得好啊!”马云萝突然放声娇笑:“自保?是否每一个妄图移天易日的野心家,都会用这么浅薄的借口来为自己遮羞?”
“那么,我也要自保了!”她定定的盯着二人,语气仿佛再无一丝感情:“趁着我还没有被天下人共同唾骂之前,趁着自己的良心还没有完全被侵蚀之前……两位兄长,就此别过吧!”
“小妹,你要与我们分道扬镳?”马腾终于变色。
“小妹,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韩遂叹息道:“这样的手段,你以前也并非没有……”
“我确实曾经出于对你们的尊敬,而做了一些不择手段的事!”马云萝冷冷道:“你们骗我,连我自己也在自欺欺人,认为这么做没有错!”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的梦醒了!”她突然心湖一阵荡漾,想起了那个挺拔英伟的身影,还有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在他的身上,永远也找不到奸险卑鄙的影子……
“我,不会再欺骗自己!”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木然道:“而你们,却仍然在争霸天下的梦境中越陷越深!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她转过身来,瘦削的身影一阵轻颤:“好自为之吧!”
“妹妹!你疯了!”马腾狂叫道:“你忘记了复兴家族的重任了吗?”
“那是你的事了!身为一个女子,我做的,已经足够!”她落漠的发出低叹,脚下却毫不迟疑向外行去。
“可是小妹!”韩遂遥遥伸手,仿佛想要抓住她的背影,嘶声道:“你又能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她低低道:“哪怕是占山为王,我也羞于你们为伍!”
马腾与韩遂闻言同时剧震,僵立原地。
“姑姑!你不要走!”堂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纤腰。
“超儿!”玉手轻轻拂过孩子的头顶,一行泪水簌簌而下,她有些哽咽道:“你要记住!身为马家男儿,当做光明磊落之人!”
一阵香风过后,芳踪却已杳然,空留下一脸茫然的马腾与韩遂呆在当场。
“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那孩子歇斯底里的冲着马腾咆哮起来:“为什么要逼走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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