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黄昏录 > 第四十二章

?“你刚才的样子有些奇怪,”妇人拿过儿子手中的酒盏,重新斟了一碗羊奶茶递给他,李垣祠道谢接过来,她接着说道,“刚才你的手都凉了,这不像你。”

  

  “我……他刚刚。”

  

  “他对你不客气了?”

  

  “差不多。”李垣祠长呼出一口气来,揉了揉冰冷的膝盖。

  

  “他是比我都大一辈的人,从礼貌讲,你要对他客气。无论他怎样做,对于契丹一部的本心是好的。”

  

  “他还是在觊觎突厥汗王的位子,不知道现在的契丹汗是个怎样的货色……”

  

  “听说还是个孩子,很聪明,但是不成气候,我回来得比你还晚,这些事没有来得及打听清楚。”

  

  “我要杀掉他,有他在契丹终究是个威胁。”

  

  “杀掉他?你学了太多汉人的办法。”

  

  “汉人的办法,这不都是您教给我的吗?”

  

  “你还有的是时间,再等等,等到他死了,就没事了。”

  

  “等不了。彻齐大概都快八十岁了吧,《左传》里面有句话,叫‘天假之年’——老天借给他的寿命,父汗当年就在等他死,结果他现在都没死。”

  

  “你……打算怎么杀?现在班察这边的人远不如他们多,现在也不是打仗的好时候,我们需要休息。”

  

  “不用想这些,暗杀就可以。”

  

  “你是要让泠涅的儿子去吗?”

  

  “怎么会?”李垣祠紧张起来,“当然是我去,契丹里面没有武艺好的人,大概不会察觉出来。”

  

  “烟沙,你并没有把握。”妇人拍了拍李垣祠的双手,“听你跟我讲过嘉峪关的故事,他很擅长做这种事情,潜进去杀个老头子而已,他的轻功那么好……”

  

  “我不能让他去!”

  

  “他比你的汗位还要重要吗?”

  

  “这是不一样的……我有我的顾虑。”李垣祠咬了咬牙,泠皓来之前他收到了秦钺的一封信,信上有三句话:第一句,好好待他,尽量让他开心一些;第二句,如果他走,不要拦着,送他回去;第三句,无论如何,不要让他杀人,最好连血都不要让他看见——后面还用朱砂触目惊心的写着,“如不照办,后果自处”。

  

  秦钺给他的信里面,大多是冰冷的各方消息、客观到天神高度的一条条分析、不含情绪的陈述铺展,如果有一些应该做的事情,秦钺会在纸上仔细写出这样做的原因、好处,以及如不照办会给造成的各种后果的猜测。但是这封信,不但毫无论据,而且是很明显的威胁的口气,让李垣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遵守,虽然不知道秦钺的用意是什么。

  

  “因为那封信吗?”

  

  “果然您看过了。”

  

  “说实话,我信不过他。”

  

  “为什么?多亏了他给我的情报,我才可以这么快的回到这里来。到目前为止,他的消息和判断从来都没有错过。”

  

  “不是说他的情报,我知道他的消息可靠。我是怀疑这个人帮助你的动机。”

  

  “您不是也认识他吗?在白城的时候,我们就躲在他住的村子里。”

  

  “我当然认得,可是,我总觉得,现在你口中的他,并不是当年住在白城村子里的那个秦钺了。”

  

  “母妃?你为何这样说?”

  

  妇人看着她的儿子,这件事一直想要说出来很久了:“当时奇莱的亲兵从白城城门中冲出来,我们匆忙地上车跑走,当时我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我看到那个孩子在拿着长刀阻拦我们身后的追兵……”

  

  “什么?那时他才多大?六岁?七岁?”

  

  “坐下,你听我说完。”妇人微微闭上眼睛,“他当时砍断了冲在前面的几匹马的腿骨,然后,不知是羿左还是羿右,对着他射了一箭,直接将他射穿钉到村门口的木框上……”

  

  “您的意思是……”李垣祠深吸一口气。

  

  “秦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不,您一定是看错了,当时这么慌乱的场面,那个村子……那个村子里面有这么多孩子,您一定是看成了其他的孩子了。”李垣祠又站起来,挥动着手臂,似乎是这样能够帮助他去说服自己的母亲。

  

  妇人没有去反驳儿子的猜测,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况且,你也知道,咱们撤走之后,奇莱对那里进行了洗劫,再之后,皇上下令屠了那里所有的村庄。这么小的孩子,白城四周都是一览无余的旷野,跑都没处跑,你说他是怎么能够做到两次全部逃脱的?”

  

  “这……”李垣祠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说不通的。秦钺也和他说过,“朝廷派兵,将全部活下来的村民以掩护敌军脱逃之罪处斩,这其中还包括了我的父母、儿时和你我玩过的孩子……”他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

  

  “也许……”李垣祠试着解释,“是当时那一箭射偏了,他没有死……然后奇莱的军队和汉军都以为他死了……然后他侥幸逃过一劫?这似乎也说得通。”

  

  妇人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你见过他的上身吗?有没有伤疤!”

  

  李垣祠想了想,目光犹疑着、惊恐着:“没有……没有伤疤!”在军营里,出了汗之后大家一起光膀子是常有的事,互相身上哪些地方长了什么形状的痣都一清二楚,秦钺的上身他也见过很多次,别说是对穿的那种箭伤了,他的身上连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无暇得像雕出来的一样。

  

  “也许是长好了呢?有的人身上是不容易留疤的!”李垣祠还在挣扎。

  

  “烟沙,不要自欺欺人了。”妇人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去火炉边上去烧下一壶奶茶。

  

  “不、不可能……如果不是他,那个人为何要冒充他,他们……长得那么像,就算是冒充,他的眼睛呢?那种眼睛是做不了假的!”

  

  “不要想太多,”妇人的声音随着壶盖中冒出的袅袅水烟弥散到整个车帐里面,“你现在多加提防就好,不要他说的什么都信,那样就行了——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儿子知道了。”李垣祠痛苦地皱起眉头,过了许久,他感觉移动着的车帐停了下来。掀开门上的毡子走出去,外面已经是厚厚一层的落雪,放眼望去皆是莽莽,西面青色的贺兰山上面铁灰一般的苍天,雪还在下着。

  

  女人和孩子们在协力扫开地上的新雪,男人们开始搭设帐篷。犬吠声传来,有人跑去远处猎来了羚羊和野兔作为牛羊之外的佳肴,他看见泠皓兴冲冲地跑过来,掀开的兜帽上蒸着热气,雪白的脸色中透出红来,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他手里拎着两条毛绒绒的东西:“垣祠!你看我猎来了什么!”

  

  “黑貂!你去山里了?”

  

  “和他们去的,”说着向远处那些带着猎犬的人挥了挥手,“我见他们离开队伍,过去问了一下,他们说是打猎,我就一起跟去了!”

  

  李垣祠见他这么高兴,心里不由得也轻松了许多,但还是说到:“山里很危险的,我们都是叫有经验战士去打野兽,你又不熟悉地形,过去掺和什么!”

  

  “我也是有经验的战士啊!”泠皓知道他在开玩笑,满不在乎地说到:“趁这段日子,猎几只貂给你,我看见伯母的袍子很旧了,我还穿着你送的衣服,感觉挺过意不去的。”

  

  “你几乎跑了一整天,现在饿吗?”李垣祠突然问道。

  

  “早就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马上!”李垣祠跑去营地里面,“等我指挥他们搭好了帐篷。”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没有这么能吃。”泠皓吃饱了之后擦过嘴,抬起头来,看到了李垣祠面前像山一样的羊骨头,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见他把手里的一根腿骨丢到前面去,又从手边的大盆里拿出一长截羊蝎子来,这些肉都是不放任何调料,整只用篝火烤熟,然后用大刀剁成的能拿在手里的小块,吃的时候再蘸着盐或者其他香料。李垣祠接着啃,嘴里塞满东西:“你看看咱们俩人的盆,我可是把整块的肉都让给你了,你看看我这边,都是骨头……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吃饭也没有这么快,每次吃东西都是我等着你,现在你吃完了,我才吃到一半。”

  

  “我吃饭确实是快了,在荆州那会儿,我都是把鱼晒干串到绳子上,然后带上饭团,饿了就吃。有时候好容易坐到桌上来吃,吃到一半又有水寇打过来,一来二去的,吃饭也就快了。”

  

  李垣祠抬起头来,把嘴里的羊肉胡乱咽下去:“你再吃点,下雪了天冷,不多吃晚上会冻得不行;第二天一早如果来不及吃东西,你会饿一天的。”

  

  “吃不下了。”泠皓摇摇头,开始喝茶,他毕竟是汉人的脾胃,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这种以肉食为主的饮食结构,吃一些就会觉得油腻,早知道就自己带些大米过来了,“当时我过来的时候,你说我一身鱼腥味儿,现在我回去,肯定是一身羊膻气。”

  

  “哈哈哈!”他又拿起另一根光秃秃的骨头,“我才觉得中原的羊膻气呢,草原上的羊吃着嫩草,里面还有草药,所以肉味自己就带出香气;中原的羊吃干草和秸秆,那样养出来的才膻得难吃。”

  

  “这倒是在理……”泠皓同意,这边的牛羊肉确实比长安或者江南的好吃,带着肉类本身的香美,一方水土一方美味,就像他在荆州的时候,每顿都是鱼,一锅里面各种的鱼,只放黄酒和盐,白色的鱼汤带着河水中的新鲜滋味。

  

  “对了……”李垣祠放下骨头,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泠皓歪过头去,疑惑地隔着那堆骨头看着李垣祠突然严肃起来的脸色。

  

  “……你知道的,我的轻功不好……所以,请你帮个忙……”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忸怩起来,“我……”

  

  这时,帐篷顶上突然传来“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抬头,等李垣祠反应过来时,泠皓已经先一步冲出去窜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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