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华就像一个满怀信心看着猎物已经深陷牢笼的猎人,忍不住想要提前收网了。最后一次,他们的最后一次尝试,搞不好可能就真成了垂死挣扎。栾子吟怕始华的箭又一不留神射下来,只有在心里头小声开骂,水凌溟则静静地舞月怎么办。
是啊,他们该怎么办呢?两位前辈这时候也不能给出最明确的答案,始华口中也在断言他们纯粹只有浪费时间。他们不是没有做过尝试:水凌溟用强力打破始华防御,但显然没有帮助战胜始华;他们用天罚试图穿透始华防御,但也不对;子吟“对症下药”依靠史家忠魂的力量,同样也不对。很明显这不是一个单纯靠力量就能解决的对手,“如果弄得不好,你们现在这点实力,就算是穷尽一切也绝不可能动得了神使一根毫毛。”当初晴雪提点她的这番话猛然出现在脑海,也同时让她想起了晴雪接下来所说的话,“当然,万事有利必有弊……始华的强大之处,也正好是它的弱点所在;如果弄得好,即使你们任意想到的一招,都可以令它承受重创——关键在于你肯不肯动脑筋……”
始华的强大之处,也正好是它的弱点所在……
舞月瞬间灵光一闪。始华的强大之处,毫无疑问,那就是始华能够随意地控制时间。时间的力量该是有多么的强大,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有办法逃避时间的制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总会衰老,磐石在无尽的时间里也会风化成土,所有的生命在时间之中都无法长存,时间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世上还会有生命存在?太阳落下总会升起,花谢了还会再开,再平凡的人们也会一代一代无尽地传承?
始华有些不耐烦了,她拉开了弓,搭上一只绕满鲜花的箭,来自真神的救赎之箭,就是他们刚到十里神迹时暗中射中水凌溟的那支。弓弦一点点绷紧,箭镞也逐渐将其中块头最大的水凌溟锁定。
子吟着急地提醒舞月始华准备先动手了,舞月这才赶紧回神。可惜想到最关键的地方被打断,舞月心里也只是大概有了个底,权且孤注一掷了。她赶紧将这个做法先告诉水凌溟,因为这样做可能会使他受到很大的伤害,但水凌溟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好了,接下来就是一面先拖住始华一面分心想办法——分心什么的,风大小姐最擅长了。
栾子吟按照之前的方法唤出了史家忠魂,因为只有借助史家忠魂的力量他们才能够给予始华实质性的打击。舞月恳请史家前辈们将力量都集中到她身上,金色的光华汇聚在她绿萝丝舞裙上,烨烨宛若天人。舞月信心大振,像《混黄行》中黄武女帝登基时高呼那一声“诸位爱卿”,这一声底蕴浑厚,虽是女声,却自具龙颜。忠魂的光芒挥洒开去,排列俨然,队容整肃,竟如君王点兵,气势恢宏。
始华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可是一股莫名的气势令她的箭头一震,箭镞都被击歪了。再定睛细看,十里神迹不知何时被唤起了一股磅礴的气息,那气息宏大而狠辣,沉静而凝练,虽未发而锋芒渐显,如开弓之箭,如将搏之虎。而那股震慑全场的气息排开千树樱涛之势,结五正色,状如龙虎。
红娘看得不觉间呼吸都屏住了。“天子之气……”妙叩嘴巴张得估计能塞进水凌溟的脑袋,连连道着,“偶勒神,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其实也难得他们会如此惊讶,当初舞月向皇帝献舞的时候就用这段舞为皇帝召来过天子之气,后来龙心大悦,免赋税三年。
始华为这天子气震慑,正好中舞月下怀。五感幻术加隐遁凤官印的手法,可是舞月发动偷袭的拿手好戏呀。只需要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飞天”一起,舞月右手五枚指刀已近。
始华关键时候觉察到了这手,脸颊一侧,及时避过了一击。广袖上的齿刃紧随而至,始华不得不再次险躲,同时右腿勾起雕弓,挡住了背后柳叶小刃的夹击。舞月趁机一腿横扫,宽大的裙摆如巨镰催折,若不是始华及时抽身,只怕被削成两半的就不只是屋脊了。
舞月趁势舞动裙摆与袖口步步紧*,夹以五指刀与迂回穿插的柳叶小刃,竟直*得始华节节败退——这舞如此霸道,不留余地,分明是想跟擅长弓箭的始华来近身格斗!
始华的雕弓丝毫派不上用场,而风舞月却是越战越勇。这是《混黄行》中黄武女帝登基称霸之舞,连同之前唤来天子气那部分,名为《千古一帝》;其骁勇,其矫健,其狠辣,其霸道,其锐不可当,其招招致人死地,其无所不用其极,简直令人咋舌。红娘看得倒吸冷气,妙叩几乎都忘了称赞了——这还是那个温婉得像装B一样的风舞月吗?栾子吟无奈地把手放到水凌溟肩膀上道:“知道当初为什么不敢跟大小姐订婚了吧?大小姐就是属花瓶的,平时好看也就好看了,非得等哪天碎了你才知道扎手!”
塔顶被舞月暴风骤雨一般的进攻毁得一片狼藉。始华不仅要避开裙摆、袖口和齿刃及指刀的夹击,还要不时留心柳叶小刃的偷袭,因为有史家忠魂附身,舞月的每一击都可以攻击到她。始华完全陷入到被动的局面,毫无还手之力;但始华毕竟是神使,舞月的招式很快便了然于心,并且,风舞月还要一面走神来继续想对策。
忽然,那支从背后刺来的柳叶小刃被始华与电光石火之间夹住,反手仍向舞月。舞月赶紧回神,踢开刀刃,却没想始华趁机一跃而起,跳出舞月的近攻范围。
这下局势扭转,始华处于上风,一时羽箭连发,似乎要将她所受到的压迫全数发泄回来。舞月迅速镇定,疾身旋舞,带起缎带结成防护,被忠魂附身的裙子,丝毫不怕那些时光之矢。
始华很快换招,“神谕:安魂调!”塔顶的合欢花纷纷朝弓上汇聚,堆成一支合欢花丝做的箭矢!箭离弦,合欢飞扬,舞月仗着有忠魂在,不知厉害,以缎带硬挡。却不想这零散的箭支撞在缎面上,聚起的花丝登时散开,竟将缎带结成的护罩冲开一口缺口。散开的花丝同时还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歌声,旋律极其庄严宏伟,仿佛千百种低沉的歌声叠合。花丝散开将舞月包裹,那来自神使的神圣的歌也像伟大的洪流将她吞没。附在舞月衣裙上的金色霞光却如水洗过一般,颜色一点一点被剥离。史家忠魂居然被这一箭的歌声驱散了!
舞月心生恐惧,但却在忠魂还未完全脱离的时刻如同鬼使神差般施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便吼出了:“蜃月!”法术交错只在千钧一发,始华都没有意料到风舞月的反应竟会有如此之快。一箭射出,始华脚下是沙土便被闷雷炸开,瞬间溅起十数丈高的沙尘,始华的视野于是陷入了漫天黄沙,她被封入了晴雪的镜像之中。
始华的时间法术,对晴雪的这个空间法术,完全是不相干的东西,她也束手无策。
而这时候风舞月的忠魂褪尽,心里头破解始华的方法却始终还差一分,总有一点想不破,那就是实际该怎么做。大小姐又担心这个镜像会像封不住宣咫迅那样迟早会被始华冲破,索性乘胜追击,亮出杀手锏来。
天子之气催动。震慑全场的气息纷纷迅动,雷厉风行,滚滚朝月一塔而去。风舞月亦随之起舞,绿袖圆舞成青月,指刀白虹破;罗裙斜簪,缎带怒张,西风千裂。那是继续未完的《千古一帝》,那骁勇、矫健、狠辣、霸道的女帝之舞!
天子气盘盘,帝王同舞。聚集的天子之气碎舞月的缎带扬起,渐渐盘绞,五色成青黄,化为青色巨兽。
巨兽一出,一股莫名的震慑力随即震开,气势之凌厉,竟比水凌溟变成的毒蛇更凶戾!沙石飞走,气息撕裂,最前面的栾子吟身体缩得快,手却躲不及,手背被噬一口,立马“啊呀”一声疼得缩手。还好水凌溟及时上来掩住他。水凌溟那样强悍的身体被气息一蛰,都沁出一层血珠,更别提栾子吟手背都血肉模糊了。栾子吟伸出手叫水凌溟帮他止血,一面埋怨道:“大小姐,您用黄武法相也要看准点打啊……”
巨兽形体渐显,为一头螺鬣青狮。舞月以舞姿*控,天子气为肉,缎带为骨,灵活如一。始华被定在镜像中,无论怎么躲,都是正对青狮。沙尘的缥缈足以将青狮的迅猛遮掩,但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那股骇人的杀意。青狮伸爪,是风舞月的柳叶小刃,那把神兵。
镜像破去。似有大风吹入,这缥缈如帐的沙尘幻象“刺”地便被撕了个粉碎。始华逃无可逃,只能直挺挺地接下这一招;风舞月积攒天子气,为的不就是这最后一招么?——风舞月不傻,但始华也不笨!风舞月恐怕最终还是忘记了当初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因为她身上已经没有史家忠魂在保护她了。
镜像皆碎,飞刀穿空。原以为胜负已分的众人却猛然间看到,空中一朵硕大的金合欢爆裂,伴着始华嘹亮的声音如宣告一般:“时间枷锁?帝王之冢!”
漫长的花丝像瞬间绽放,爆裂开的触手将青狮全部吞没。舞月大惊失色,急忙舞动缎带奋力狂斩。柳叶小刃亦是料想不好,狂烈地挥舞着,扭动身躯挣扎。奈何那花丝不知什么东西做的,竟时有时无,亦虚亦实,直接穿过舞月狂舞的缎带,无可避免地将她绑紧,死亡的气息随之缠绕而来。
偌大的一片合欢花雨,却尽是死神的羽翼,迫不及待地降临。舞月的身体仿佛被时间禁锢,不可逃脱,不得挣扎,拒绝反抗。花雨飘落,一大抔一大抔将她湮没,像是一把一把的墓土洒在脸上,冰凉地,反过来将她埋葬。
“噗!”伴随着时间法术从雕弓上射出的光箭,斜斜插入了塔顶那堆合欢花丝中。箭支孤零零地立着,像墓碑一样。
空中的声音像是所有人无意识间发出了惋惜。风舞月到底还是败了。
“舞月!”水凌溟一急,也就抛下了子吟张开翅膀准备飞上去。妙叩眼见不好,一把将他拽住:“犯神马嘎哟,你救八鸟她勒!”奈何水凌溟什么都听不进去,非要上去。红娘怕他又被激怒,连忙唱出神域颂歌,消去了他兽化的那双翅膀,让他没办法上高塔。水凌溟只好无奈地在下边干看着。
塔顶,合欢为墓。风舞月虽然被埋了进去,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是暂时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劲,仿佛深陷梦魇,不得动弹。
始华缓缓地降落下来,以神使高傲的姿态。“呵,真可惜,最后一次挣扎的机会。那么现在,从你先开始好了。”看到始华将救赎之箭搭上,瞄准舞月,水凌溟又一次紧张激动了。他们都知道水凌溟心里是最担心舞月的,可还是得先让他冷静下来。
而埋在合欢之下的舞月,却忽然笑了。始华箭尖一愣,又毫不留情地开弓。“死到临头还想分散我注意么?”
“哪有这么简单?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想错了,刚刚我陪你打的,可并不是试图想胜过你,只是想尽可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因为在此之前我始终想不通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认可,或者说,你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可是现在,多谢你这一招了,你恰好提点到了我。”
始华箭尖微抖。难道真的给她想到了?不可能的,愚不可及的人怎可能会猜到神之使者的弱点?
见她好像不信,舞月接着道,因为她必须要把这一点传达给凌溟。“晴雪曾说,即使我们任意想到的一招,都可以令你承受重创。我一直纠结这句话,一直想不透彻,可是你刚才的这一招,却让我茅塞顿开:的确,你能够掌控时间强大的力量,无论什么最终都不可能战胜你,什么都会失败,一切都会消亡;可是总会有什么能够活下来,因为旧的事物消亡,必将有新的事物诞生。这也恰好就是你的弱点——那就是时间也不能遏制、无可奈何的‘新’东西!之前我们所使出的全部都是老套路,那么接下来再尝试一下我们的‘新招数’如何?”
“不!这不可能……”这下就连始华都开始惊慌失措了。这个小丫头,怎可能会连这个都能猜想到?
看见始华前所未有地出现慌乱,栾子吟顿时心花怒放,水凌溟也终于信心大振,瞬间用自己的生命画出灵兮的紫色蝴蝶图腾,生命图腾。
图腾一出,那股勃然而发的生命力登时涌动不息。空气不知怎的也仿佛变得跃然不安,像是也被这旺盛的生命力所激活,在空中如鲜花怒放一般生出成片成片的天子之气!与此同时,高塔竟也开始震动——始华自始至终都在守护的这座月一塔,居然也如同响应一般,震得尘土飞扬,生生要活过来似的!高塔晃起的尘土,迅速转化为紫色,同样状如龙虎——那是天子之气!月一塔下,其实埋藏着比舞月更加精纯凝练的天子之气,真正的天子之气!!
红娘顿时惊骇了,因为只有她知道,那是两千年前,留在这里的玉止皇帝的天子之气呀!!
当年玉止的天子之气也加入进来,舞月如有神助。两股天子气一绿一紫,在始华与舞月如此近的距离之间绽开一朵紫绿双色樱桃花。这是从未有过的招数,全新的招数,这才始华真正的弱点。
“这个我们自己编的招数,取名为《混黄行?传承》。怎么样?”始华当然管不了舞月怎么说,因为如此近的距离,她已经无处可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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