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点点地流逝,总觉得太慢,又叹息太快。我几乎忘记了这里不是十里神迹,一个孤零零的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什么也不做,这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街坊四邻都是怎么议论我的。
我依旧喜欢去御江边上眺望彼岸辽阔,然后在发间插上一支新鲜的芦苇,最后却依然孤零零地回去。当我再翻开曾经看过一遍又一遍的书的时候,却发觉已慢慢变了味;我试图已这些来继续麻痹自己,它却令我看得更加清晰:“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为什么还不回来?当我每天兴起而往,兴落而归时,你在哪里?当我每夜梦回神往,辗转彷徨时,你又在哪里?当我胎动得厉害,需要你时,你到底在哪里?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忘了我们十二年来的朝夕相处,青梅竹马;我不信你会忘了我们约定休戚与共,誓死不离;我不信你会忘了这腹中六甲,骨肉亲情!
你说过,你有父皇,有母后,有喜欢看樱桃花的皇姐;而我,我就连最疼我的嬷嬷都走了,什么都没了!
腹中好痛,像千把刀子在绞。孩子,你是在同情我么?还是,好让我提早品尝到这肝肠寸断的痛?
我扶着桌案勉强坐下,看着额前的那盏残灯昏黄雍老,懒散地抖动。
这日子平静得就像滩死水一样,让我每天醒来都会感觉到持续一天的窒息。曾经还有模有样打扫过的屋子,现在已经凌乱不堪,如我这般日晚倦梳头。
又是一天夕阳薄暮,我却还不知道今晚该用恢复的修为做点什么。我傍晚去江边目送斜阳,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门被人打开了。有人进了我屋——是他吗?
我那死去的心恍惚一瞬间活了过来,撩起裙子脚步飞奔得和心跳一样快。当我闯进门,然而发现,屋中那个漆黑的身影不像是他。心里的火苗又再度化为了余烬。
我上前想毫不客气地赶走这位不速之客,可当他转过身时,我却忽然间惊吓得捂住嘴巴——他,确切地说,应该是“它”,它还能算是人吗?那样干瘪萎缩的黑色躯体,如一具像旧纸张一般的干尸。
我忽然意识到,这具被法术催动的干尸来到这里,似乎目标是我!我赶紧哼唱起圣歌,可是还是没到修为恢复的时间。我一下子慌了神,而那具干尸竟然拎起拳头就朝我冲了过来!
我只有下意识地弓着身去护着肚子,于是肩膀上便传来比主子的巫咒还强大的力,径直将我掀翻在地。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铁榔头一样的拳头再一次砸来,我只能蜷起身体去保护我腹里的孩子。
一下,又一下。好像每一下火烧一样的痛苦都震动着我的身体,去撼动身体里那个幼嫩娇弱的生命。我拼命地去维护,却又感觉身体像在哭泣,是我快坚持不住了么?是孩子快坚持不住了么?我只是感觉身体在无助地哭泣……
“哎呀,出了什么事?快去看看,是哪家女的叫得这么惨?”
“不晓得。不要去看啦,怕是隔壁那妖女。”
“啊呀!她啊?——哎,听说她好像是怀了孕的啊!”
“嘿,妖女能怀什么胎?鬼胎!不是什么好东西!”
“欸,就是就是!你们不晓得,我跟你们说——我看她都怀了两年啦!哎呦喂,什么胎能怀两年啊?再说,那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能怀的是谁家的种?”
“什么种?杂种!不知道又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怀上的,羞都羞死人啊!干脆——打!打死她算了!”
“就是就是!”
……
嬷嬷的油灯翻到在我额头边,倒干了油,火却至死不灭。身上早已不觉得痛了,只是麻木得觉着可悲。我是红氏一族高贵的圣女,帝坤之国除了巫主祭司和王,没人敢忤逆我。而如今,却沦落至此。
火焰贴着我额头烧过,我恍惚间又听到了嬷嬷那久违的歌声,那小时候教我唱过的歌,沉静地透出忧伤:“芍药花,浅浅地唱,美得如此别致的伤,”
“芍药花,偷偷地想,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芍药花,静静地躺,忍着疼痛到天亮。”
“……”
“芍药开了花,一枝多开的繁华,红了枝桠。”
灯火摇曳,仿佛开放的芍药。让我再一次回想起那时与他度过的时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
“地狱!”最后的一拳,我再也没有力气抵挡,于是那穿肠破腹的痛,像是把我的灵魂锤入了地狱……
那一瞬,我仿佛又看到了嬷嬷死时那些飘飞的红色花瓣,但这不是嬷嬷,也不是我,谁呢?孩子像是在哭泣……
孩子,你看看我啊,看看——为什么不回头呢?孩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帅气潇洒的小子,还是漂亮动人的女儿?孩子,等等我啊,等等,等他回来,等你的父亲回来;他会给你取名字,不要姓“红”。孩子,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你一定要好好的!孩子……
夕阳终究是湮没下去,没有等过任何人,头也不回。
我将芦苇从干尸的身体里拔了出来。江边上的芦苇沾过当初对决时施放的“兑汐”真元,而我此刻恢复的修为已经足够催动它。
我狼藉地捏着那一支芦苇。地上有血,我的血,或许是孩子的血。
孩子,再看我一眼吧——或是,让我看看你?我轻轻地挥手,将早已瘪下去的肚子划开。身体早就不痛了,没有了知觉,甚至那所到之处的血肉都被芦苇吸食,不再有血渗出了。划着,划着,直到芦苇挑出一团掌心大小的肉,颤抖在昏暗的灯光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如同一颗畸形的果实。那般丑陋不堪!呵呵,孩子,你果然是一团丑陋肮脏的污秽。污秽怎么处置好呢,孩子?不妨,就当你从未来过这世上,干干净净,从未有过你,好吗?
我欣笑着,在邻居们破门而入的众目睽睽之下,将芦苇插进了灯火。那一簇陡然升起的火焰伴着众人的惊呼化为灰烬。“——妖女啊!”
“呵呵呵呵呵……”
我拖着小腹上皮肉外翻的伤口,一路笑吟着:“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我手一挥,书卷纷纷扬扬,坠入御江,像儿时的风筝洒落下的花瓣,记忆穿越十数年。
我忽的不笑了,将怀里的油灯放下,身赴御江,任浪花溅起,在空中飞洒,看不出幻化的是对还是错。“我的恨,是深刻下御江的伤痕。千古水流不去,定要印穿每一个负心人的心神!”
我轻轻地将芦苇推入胸口,我会长久地在这里等候:我的灵魂,不入轮回,不堕九幽,不做鬼,不化妖,不成魔;深锁御江,生生世世,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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