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岫笑了笑:“如果我们走不了,或是飞灰烟灭了,怎么办?”
云初定道:“你不是说了,后来如何,不能预计,想这么多以后,又有什么意义?”
“好。”绿岫说道,她摊开手掌,掌上是那颗浑圆的、发着淡淡光辉的圣女宝珠。她擎住宝珠,以四方步走了一个圈。
这天是阴天,没有丝毫要下雨的意思,然而突然间,“隆隆”地,凭空地响了两声雷。
绿岫微闭了眼,她手中的宝珠似乎在某个方向亮了一亮。这种亮,绝非宝珠原本的温润之光,而是让人不自觉地去闪避的亮。
换言之,它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发射出来的闪电。只不过,通常闪电总在雷声前,而此刻,它们到来的顺序颠倒过来了而已。
第二圈四方步,而后是第三圈、第四圈,圈子越转越大、越转越大。绿岫也像上次的唤灵仪式一般,进入了微微颤抖的状态之中。
云初定不敢作声。
那个唤灵或是换灵的仪式,难道不是假的么?!可现在的绿岫又何需作假?
唯一的解释,是无法解释。
在这个世界,在别的世界……我们都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无法解释,不代表不存在。
天色异动狂风起,雷鸣电闪乌云滚。
绿岫突然间脱开了一直所踏的圈子,向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云初定一惊,唤道:“岫!你去哪?”
绿岫充耳未闻。飞也似地只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云初定只能跟着,他的心很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慌。被师傅所陷害时,他不曾这么慌;与穆初雨分手时,他不曾这么慌;来到草原孑然一身、此生挚友沈一白莫名失踪、抵抗完颜晋的冲锋枪、屡次救碧血旗于血火……
一生中的一幕幕飞速地在眼前奔驰而过,又像是绿岫在前方的青色影子,叫他一直追一直追都追不上。但这种种慌乱,都比不上他现时、此刻的心慌!
他跟着绿岫奔跑,风在耳边呼呼地吹。这风如此之烈,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被扯成了七八倍大。一会儿又被挤成瘦瘦的一条在风的缝隙里穿行。然而不论是放大了或是缩小了。都有一种难言的肉体的痛苦。
百忙之中,看了看身边的景物。身边的景物……竟然全被拉得长长的、扭了好几个弯。是的,世界……全部拧成了一团,而他正在那一整团的乱麻中心。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双足跑着跑着。忽然间看不见了。
“岫……”他想要大声地喊。可前方绿岫的青色影子已经同漫天的黄沙搅在一起,变成了一抹果绿。
是要灰飞烟灭了吗?
等一等我!我不能没有你!
云初定抬起了手,可是他的手。竟然也同黄沙搅在一起,慢慢遁迹。先是手,再是手腕,手臂……
云初定忍不住闭上眼睛大吼一声:“岫!”
仿佛是穿过了一条黑色的隧道,云初定突然感到身边的一切停滞了一下,全然地静默。而后狂风雷鸣停止,湿润的微风抚面,耳边有泠泠水声,鼻中闻到的是青草与花香。
“成了?”云初定想。这是哪一个世界?是沈一白的世界,还是另外的什么?先走一步的绿岫也会在这里么?如果都不是,他在完全陌生的时空,能不能独自活下去?
他有点害怕睁开眼。
“师兄……你怎么在这?”
云初定头皮一紧,他这是到了哪?为什么,为什么穆初雨会在这里?不不,不,穆初雨的声音很奇怪。
不是她做出了怪声怪调,而是……这是穆初雨十数年前的声音,而非现在的穆初雨的声音!
云初定一凛,睁开了眼。
真的是穆初雨,十数年前那个只在他面前娇俏的师妹。她穿着桃红色的衫子,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他?回到了十数年前?
云初定恍惚了。怎么可以?为什么是回到那个节点?
穆初雨向他走过来,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师妹。”
穆初雨嗔道:“师兄,你,连你也不相信我?”
相信?云初定想起来了,那年,他被师傅设计陷害,七虹门上上下下都在追捕他,他百口莫辩,躲过了一拨一拨的同门,终于,有一天,穆初雨追上了他。
“是你不相信我。”云初定冷冷地道,如同当年那样回答。
穆初雨道:“我相信你!师兄,你,你快走吧。三师叔带着阿奇他们五六个人就要搜过来了,我,我去拖住他们一会儿。”
她的泪水涌出了眼眶,好似桃花带雨。云初定记得当年,他对她说:“你以为他们真能找到我么?我是为了找你,才让你找到我的。师妹,同我一起走吧。”
当年的穆初雨迟疑了。就因为她那一刻的迟疑,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如果他能容许她的迟疑,或者更加强硬一些,也许世事就成两款。
而今,他通过时光隧道回到了这个节点,可是他的心……他的心……
他愣住了。这一时的愣住,却叫穆初雨忽然间有了勇气,她扑上来,抱住了他:“师兄,我们一起走!我,我不回去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温玉在怀,云初定刹时乱了分寸。
会有另一条路可走么?他接受她,此后的流离都不复将有。
可是绿岫呢?
如果他想再次见到那个绝顶的女子,就必须把那些苦难重新过一遍,他得用漫长的岁月来等她长大、等她爱上他。
如果沈一白改变主意,没有来到这时空呢?
那么,她永远不可能爱上他了吧?如果没有她,他把那些苦难重新过一遍又有何意义?
纠结的心魔缠上了他的心,抚面的微风忽然有了彻骨的寒意,草香花香变得恶臭无比。
云初定方觉有异,在他怀中嘤嘤哭着的穆初雨,突然化成了一捆桃红色的绳索!这绳索紧紧地缚住他,越缚越紧,直往他的肉里去……
云初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次的肉体之痛,比之前又有不同。之前是把人揉圆了,这次却是要把他生生地割开、大卸八块。
要死了么?岫……岫你又去了哪?
云初定心若死灰。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过来,先前种种,都是幻境。十数年前的时间是假的,江南的青草花香是假的,穆初雨也是假的——在幻境中死去,却可能是真的!
人难免有一死,但死在幻境,何其冤枉!
桃红色的绳索渐渐地勒到了他的骨头,他看着自己的血从衣服里渗出来,染红了衣服,染红了脚下的青草地。
“岫!岫……”云初定在绝望中,几乎就要认命。
…………
“醒醒!醒醒!”是绿岫的声音!
犹如天外仙音,云初定陡然间松了一口气,又怕依然是从可怖的幻境中出来,再进入另一个可怕幻境。
然而她的手在他的额头,轻轻地抹去他一头的冷汗。他想,就算是另一个幻境,在死去之前看见她,甚至是死在她的手里,那又如何?!
但是,她的手、她的声音,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云初定睁开眼,看到了她焦急的眼。他紧紧地抱住了她,闻她的发,抚摸她的身躯,确认她是真的。
她真是的是真的!
云初定的眼睛潮潮的。这,这真是太好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绿岫可曾像他一般,受到幻境的困扰?
“我现在才知道,师傅为什么只同我告别。因为他相信唯有我才能抵抗任何心魔的侵蚀。心定,因而不惧,因而无畏。”绿岫道。
她在幻境中见到的是沈一白,她哭着喊着求他不要离开的沈一白。
但是很快地,她回来,回到现实中来。
圣地还是圣地,巨石黄土堆成的城堡;阴天还是阴天,没有雷鸣也没有电闪。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圣地里最为高大的一座山。
山腰处突起的巨石,形成了一个平台,从远处看去,整座土山与它,就像一只张着嘴的青蛙。而其后黑黝黝的洞穴,就像是这只青蛙的喉咙。
绿岫发现了山下的土坟。
他们走过去,抹掉坟前木牌上的尘土,不由都张大了嘴。
这是完颜晋的墓。
那一年,完颜晋在垂死之时,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他要沈一白把自己葬在这里。因为他曾经把阿黛绑在这里,他的好朋友若是曾经在这里把阿黛腿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
那个血夜的事,就发生在这里。
这里,有一种令人异化的气场,多年前如此,多年后,并无丝毫改变。
撮土为香,云初定与绿岫为完颜晋祈祷往生极乐,也祈祷他们能顺利逃出生天。
登上土山,他们对视了一眼,手拉着手,往黝黑的洞穴里走去。
圣女宝珠的光芒将黑暗驱赶,洞穴的腹地比他们想像中大得多。
现在,他们被一堵墙挡在了外面,里面有隆隆的声响,像雷声,又不是雷声。
“是时候了么?”云初定问。
“是时候了。”绿岫微笑着,将手中的圣女宝珠放入了石墙上的小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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