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天的变数太多,太过纷乱。所幸终归是结束于雪停月升,一片静谧。——或许一切平静都是表相,但要令这一瞬的安宁出现,谈何容易。
确认了王上王后的安全之后,谢峦立即回到了阵前,赏与罚,都必须由他亲自出面,否则,他所谓的“是时候让大家认识我”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离去以前,他走到柔和娜身边,捏了捏她的脸。柔和娜好生愠怒,却又忍不住甜蜜,可他并没有再多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依旧是那样的可恨……柔和娜把脸撇向一边,正好看到那对叽叽叽喳喳的小情侣,真真叫人可气!
她走出殿去,意外地看见云初定。他曾是碧血旗的一旗之主,应付宫-乱之后的种种事体不在话下,而今,处理完了所有的事,竟是怅然。
他不想去阵前见旧部,也不想依与谢峦所约去请教怀柔王后。
此间局势已定,而他与绿岫的变局又当如何?他怕了,怕问出了问题,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要和绿岫一样勇敢,不过现下看来,他真的差了她不是一点点。
如此良夜。他望了望着天上的月,她来寻他的那天,也是个好夜。不过彼时月圆,此刻月缺。她又在做些什么?是否千里也能共婵娟?
“云旗主。”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怀柔王后。”云初定行下礼去,无论如何,今天怀柔王后所展现出来的风范。都值得他尊敬。
怀柔王后扶住了他:“云旗主若还支撑得住,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云初定一怔。他是钢铁般的男人。自不在意,而她柔弱如斯。又经历了生死之间、大起大落,竟不觉累?
猜到他的讶异,怀柔王后抱歉地道:“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云初定道:“不是不方便……”
“那便好。我实是等不得了!”
有什么事令沉稳如山、沉静如水的怀柔王后“等不得”?云初定不由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打算把自己的事放到一边,舍命陪君子:“王后想去哪里?”
“圣女塔。”
云初定再惊。大半夜的,怀柔王后去圣女塔做甚?心中疑惑,但却没有多问,说道:“我唤人备车马。”
“不必。”怀柔王后道。“我不想惊动太多人。况且,也想走一走。”
她想走一走,释放一下今天所受的惊吓么?云初定道:“也好。”远远地看见柔和娜依然遥望着这里,他正想说什么,怀柔王后道:“没有关系,我已同她说过。”
于是他们离宫,缓缓地走过宫-城、走过街道。
月映雪,雪映月。宫-城里,街道上。都还有未尝清扫的战场,狼籍得很。还好下过了一场雪,令所有脏污暂藏。
雪粒在足下发出沙沙的响,云初定陪着怀柔王后走。就真的只是走而已,因为怀柔王后久久都没说话。
云初定这一生所遇到的奇事已然不少,然而比起怀柔王后来说。真叫小巫见大巫。所以她没说话,他便也无从开口。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圣女塔。
怀柔王后望着月下那禇红的塔身,眼睛中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她问:“能带我上塔么?”她用的是疑问句。而语气中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
现在,他们在喀山最高的地方了,喀山的城门与宫城,以及枫林苑,全都在怀柔王后的目内。到底不是太阳,晷针的影子极浅,可无论如何,只要有光,不,就算没有光,时光也依然在走,一直走。
怀柔王后忽然取下了面纱。
她已经让云初定吃惊过很多次;这一次,云初定依然是吃惊了。不是吃惊于她的美丽,而是吃惊于她的……苍老。
她的脸上有曾经美丽、曾经惊艳的痕迹,但,毕竟是“曾经”。
她的声音、她的传说,都让人把她想像成一位人到中年、风韵犹存的女人,若非如此,鞑靼国王又怎会对她宠爱如昔?谁也想不到,怀柔王后,竟已几乎是位垂垂老妇了。
云初定意识到自己的惊讶很是不恭,忙道歉道:“王后见谅,在下……”
怀柔王后微微地笑了:“我今年五十岁了。你们汉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一个已到知命之年的老太婆,任谁乍看到这样的我,都会吃惊,你有什么好要我见谅的?”
云初定推算她的年纪,至少比鞑靼国王大了十岁,虽然确实大他的年纪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在穷苦人家有童养媳;在帝王家,也有教会王子成人的宫女。
怀柔王后猜中了他在想什么,轻轻摇头道:“你不要乱想。我不是王上的宫女,我认识王上的时候,他才八岁。可是……”她抚住了圣女塔的红色砖墙,神色恍惚:“你信么?一个八岁孩子的身躯里,装的是二十岁的灵魂。”
云初定呆了呆,他想起曾与绿岫调-笑,说她的身体里总不会住了个老婆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么?那么怀柔王后这具躯壳里,装的又是几岁的灵魂?
没有理会云初定在想什么,怀柔王后只不过是想要诉说而已,所以她继续地往下说:“于是,我在王上八岁的时候,荒谬地爱上了他……而后,便一直在等他的身体长大……”她的眼中都是笑意,她低叹了一口气道:“真是荒谬,可更荒谬的是,我并没有丝毫的后悔。”
云初定道:“为什么要后悔?爱我所爱,无怨无悔。人生最完美的,莫过于此。”
怀柔王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纷纷凑到一起,云初定却觉得,她此刻的美丽一定远胜年轻之时。之后他听见她问:“你一定很想知道完颜晋这么多年来消失无踪,萨满教穷尽力量也找不到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对不对?”
云初定万不料她突然地切入正题,一时无话。
怀柔王后很快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已经死了,早就死得灰都不剩。萨满教如何能找到一个消失于世间的人呢?”
云初定心道,难道要绿岫也去死,才能摆脱萨满教的追捕么?但他终究不是莽夫,知道怀柔王后并无此意,于是诚心问道:“在下愚钝,还请王后明示。”
怀柔王后避而不答,问道:“你知道这圣女塔的来历么?”
“众所周知,圣女塔是为达美圣女而建,又因达美圣女殒落于此而得名。”
怀柔王后低垂了眼,俯视脚下的世界,轻声说道:“从前,这塔底是一汪湖水。”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云初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而今的圣女塔之下是块实地,谢峦说过,当今王上进驻喀山城不久之后,就填平了圣女塔下的湖水。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世子别院,蓦地心念一动,隐隐地猜到她话中之意。他浑身震动,盯住怀柔王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得到确认。
怀柔王后抬起头来,柔和地回望云初定,说道:“你猜得不错,圣女塔之下,有个地宫,地宫与枫林苑相连。王上先是建了地宫,把我藏了起来,而后又建了枫林苑,把我接出来。”她陷入了回忆之中:“在地宫的那几年几乎不见天日,着实痛苦。在枫林苑是我与他最最快活的日子,可惜实在太短,最终不得不为人所扰……难道世间美好,都不能长久?”
云初定问:“那为什么要在地宫里躲这么久?有王上护你,你本可以早些入-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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