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搂住翻腾的胃走在盛夏的夜晚里,身上贴着一层薄凉的虚汗。从车站走回家不过十五分钟,她茫然地看到天桥上高挑华丽的女郎与矮胖并且前一秒钟食指还停留在鼻孔里的男人拥吻,看到身着褴褛衬衫的男人在路边摊开一个白色的布包,摆好里面的东西后开始高声叫卖,安娜苏新款,安娜苏新款,看到毛发修剪仔细的名贵大型犬在混乱的街角一闪而过,看到前面始终有一只白兔,跳啊跳,让她永远也追不上。
后来在红灯前面停下,才发现那是个男人,穿着背后印着兔子后背的T恤,手里提着超市的袋子慢慢走。背影让江淮觉得有点熟悉。
直到后来江淮忘记了那些诡异的景色,一直在留意兔子男。
她一直跟啊跟。咚咚咚。男人进了小区。嗒嗒嗒,江淮的高跟鞋跟了进来。咚咚咚,男人把楼道的灯光踩响。嗒嗒嗒,江淮突然觉得如果有人先踩亮了灯,那么上楼也不会那么可怕了。
真的不是她有意跟踪,而是她终于想了起来。这只兔子男,就是她的新邻居。租下她对面的房间不久,两人中似乎没有一个热衷于交际,所以互相没有打过招呼,只是江淮在出门的时候见过他闪进门里的背影。
于是原本打算一直陌生下去的这个人,闯进了她的胃痛之夜。以一只不知疲倦的兔子的身份,遥遥地闪进了她的视线中。
窗外是雷电交加的特大暴雨,屋内是酒过三旬的鬼哭狼嚎。罗维惨遭失恋,作为好朋友的我当然义不容辞地陪她发泄,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麦克风接到DVD上,再塞进去一张歌曲碟,拉上窗帘假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权当自己是在KTV。罗维倒是唱得忘情,忘情地把调子赶出十里以外,我郁闷。老房的隔音效果向来很差,被罗维这么一嚎,以后让我怎么有脸面去见左邻右舍。
嗯,左邻右舍?
一只兔子三两下跳进我的脑袋里。这么晚了,就算打扰到他休息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好歹也应该道个歉,免得自己被人在心里骂成千古罪人。我犹豫了一下,悄悄离开罗维。临走看到茶几上扔着两粒之前买的,事实说明完全没效果的耳塞,顺手摸过来,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敲响对面的门,罗维的调子里便掺进了一个男声。男声说“进来”,我扭了扭锈迹斑斑的老式防盗门把手,打不开,于是又敲了敲。终于有人开了门,是兔子男,头发乱七八糟,还是穿着那件兔子衫,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一个礼拜没换过。刚才陪罗维沉痛了半天,现在突然要换上笑脸感觉不太适应,强撑着嘴角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没吵到你吧?兔子男看了她一会没说话,过了一会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们在唱歌啊。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下,本来人家没听到,你这不是自己找事么。
悔青了肠子,可是既然来了,总得招呼几句。我在心里骂自己太要面子,自作孽不可活,但是表面上还是笑呵呵,啊,我就是怕吵到你来问一声,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了,我帮你找了副耳塞。打扰到你,不好意思啊。
兔子男倒是好声好气,我逃走。凌晨三点送走罗维,我倒在床上打算就这么死了算了,突然有人敲门,咚咚咚。
爬起来开门,看到兔子男站在门口。
兔子男说,这里房子隔音怎么那么不好啊,吵死了。表情很不爽。我恶寒,这位反应还真是迟钝。我承认我做人不厚道,我承认我表里不如一,我笑得跟朵芙蓉花似的,顺便还扭了扭身子,说对不起啊吵到你了,这里房子老嘛,条件不好。心里想刚才不是还乐和着呢么,有钱你就去买房啊,在这装什么孙子。老娘要是芙蓉姐姐该多好,起码想睡觉的时候没人来骚扰。
兔子男怒视了我几秒,说本来我在工作,什么也没听到。可是自从你来过之后我就被打扰了。现在你说怎么办。
我却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平时我一向早睡早起,能陪罗维熬到这么晚也纯粹是友情的力量,可是深更半夜又有个人来无理取闹,就算我江小姐平时再低调现在也该小宇宙爆发了。在认清这一事实之后,为了睡眠,我果断地放弃各种迂回的手法,直接冲兔子男喊,有本事你丫去买新房啊,别他妈在这儿窝着。接着啪一声甩上了门,回去睡觉。
第二天雨过天晴。我睡到中午,抱着被子在小床上滚得正欢畅,竟然又一次被敲门声打扰。顺便想到了昨天晚上,还是后悔了,都是邻居,就算那个兔子男该被人写到文里虐死,自己也不应该骂他。
结果开门一看还是那个兔子男。我问你干什么?
兔子男这次倒是好心情的样子,问我说,你有没有三万块钱?
我脱口而出干你屁事。心想我们俩果然命里相克啊。不过不过,我们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他问我借钱,想干什么?
兔子男也没生气,扔了本画册给出来。看到封面就我开始流口水,市郊的新住宅区,虽然地方偏了点,但是超市什么的都齐全,离城市挺远,但是如果真的住进去的话,对自己这个家里蹲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只可惜房子贵得太无敌,一平米的价钱就够我吃一年,当个家里蹲就永远只能在小破楼里当啊。唉。我在心里给自己唱了曲白毛女。
兔子男的表情里多了一点嘲笑。他说,你借我三万块钱,就可以来这里住。
真的?我瞪大眼睛忙不迭点头,什么命里相克,他简直就是特地来满足我yu望的人啊。
可是这个兔子男为什么要叫我去呢,难道昨天晚上我没有得罪他么。一边想一边看着兔子男拿出一份签好字的协议来,哎呀不管了,走吧哥们跟我去银行。
我忍不住要跟兔子男讲话,脑袋里有什么就讲什么。明明远离城市,为什么还会有这么高层的建筑,广阔的平原上一座大厦拔地而起,盖房子的人想法太奇怪了吧?从车上下来,门童兼保安就开始把我的破书烂本什么的搬到豪华行李车上,送到房间里,电梯是入户的,难道你不觉得东西不安全了么,万一有人按错了,不是就直接跑到你家来了?我叨叨咕咕地说着,突然看到兔子男脱了鞋,走到房间里,过了一会走出来的时候拿了换洗衣服和浴巾。他好像刚刚才看到我一样,对我说,走廊左边第二间是你的房间。我去洗澡了。嗯,回家了真好。
他对我笑了一下,转身进了浴室,过了一会便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不是吧,当初他说“你借我三万块钱,就可以来这里住”,好像没说“来和我住在一起”啊。
我冲过去敲浴室的门,大喊你什么意思啊,拿了我三万块钱还想让我跟你住在一起,你到底讲不讲理啊,老娘是来找房子不是找鸭子的,你这个死兔子男还有没有人性啊!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兔子男下身围着浴巾,又是一连不爽的表情。他说,你先到沙发上坐一下,等我洗完早咱们再谈行么。
我倒是愣了一下,差点忘了他是要去洗澡的。鬼使神差点了点头,看着他关上了门,我向沙发走去。
……见鬼,不能被一具男性的身体迷惑!我这么告诉自己,开始默念定心咒。
其实也不是什么咒语,而是最近在翻译的文章,字句推敲得太多,自然就记在了脑子里。没错,我这个家里蹲不是写文的,而是翻译。上大学的时候偏偏挑了最大众的英文系,毕业了就只能干这个。人人都说写文苦,其实翻译还不如写文好。写文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翻译就只能翻译别人的话。本来之前想转行来着,又偏偏发现了一本很有味道的书,于是还在将就做。啊啊,反正总之,要是真的在这里住下来,就更别想找别的工作了……没错,赶快要走我的钱,回我的小屋子重新做人!房子大房子贵了不起啊,老娘自己也能挣出来!
下定决心以后抬起头,突然看到了兔子男。这次的兔子男的出场终于换了新形象。他光着脚,穿着瘦腿深色牛仔裤和白衬衫,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在擦头发,这个澡洗得倒挺快。他拖了把高脚椅子坐在我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衬衫的扣子从第三颗系起,不死板也不放荡,两条锁骨干净笔直。不知道是洗过澡了还是什么的关系,这个兔子男竟然怎么看怎么性感。
兔子男说,江淮,上个月我资金周转不良,把房子抵出去了,前天交了活,拿了钱,但是还差三万,跟你借了,应该过一阵就能还。现在你可以住在这里,算我报答你,怎么样,明白了么,要是你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你。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有点像公事公办,又有点像不容反驳。我开始点头。他笑了,我知道我中计了,美人计!
兔子男从高脚椅子上下来,把椅子放回原处。他说现在我要工作了,你可以自己到处看看,别来吵我,饿了的话楼下有超市,钥匙在门口,记得带上。他从他唯一带来的包里取出一沓纸和一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个被咬了一口的大苹果样子的标记)然后就板起脸来一副要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靠……我瞥了一眼我还放在门口的小联想。这家伙……到底是做什么的?天价的房子,上好的电脑,现在这身衣服看起来也很贵的样子……难道是灰姑娘遇到了好心的仙女?为什么仙女不来找我而去找他?!
挡开无聊的想法,我开始环视四周。兔子男的家全部是白色系,白墙白门白沙发白地毯白桌子白凳子白书柜白橱柜白冰箱,竟然连电视都是白的。我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看着电脑挥着鼠标。
华丽的房子就是很华丽,尤其是兔子男家装修得很好看。沙发的后面是高脚的大桌子,搭配高脚椅,兔子男坐在那里,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啊呸。整个客厅里最大的败笔就是那个开放式厨房,又不是天天吃西餐没油烟,弄成开放的装什么洋鸟。
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推开走廊左边的第二间门,普通的卧室,依然白色系,双人床,书柜,衣柜,电脑桌。走廊左边的第一间是他刚才洗澡的地方,那么右边剩下的那一间,就该是他的卧室了……
我停下动作,仔细听了一下,确认他还在工作,接着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是你叫我“自己到处看看”的,本来嘛,谁对美男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居然还是白色系,靠,这个兔子男还真是没创意啊,不如再来看看他衣柜里,会不会全都是白大褂……莫非他是变态医生?
那么,为了避免自己乱想吓到自己,还是去检查一下吧,对不起啦兔子先生~
我向衣柜伸出了罪恶之手,柜门滑开,露出来的是一排以白色为主的衬衫,偶尔有浅色条纹的,还有就是牛仔裤,看起来都一样。我把衣柜门合上,再次在心里道了个歉,突然忍不住无聊起来。
唉,本来还说跟美男住在一起能近水楼台一下,结果看情况是实现不了了。想不通这个兔子男在搞什么花样。
我关好他卧室的门,去把当时他让我签的协议拿出来看,打算找点什么空子钻一钻,赶紧把钱弄回来回家,可惜看了半天漏洞没找到,倒是注意到了兔子男的真名。
签在那里的名字是,秦寿。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秦寿?祸害遗千年嘛……秦瘦?他是挺瘦的……琴瘦?听起来像是青楼女子的名字……擒兽?好功夫……勤受?嘿嘿,攻在哪里……
等等。
我知道了……
秦寿,禽兽!
大乌鸦飞过。我江淮再不才,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做“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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