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都的路倒是异常顺利。艾里城正鸡飞狗跳,钦差大臣和地方官连同一队骑兵都音信全无好几天了,有人说附近有一大群山贼,也有说是吃人的异教徒集团。于是到处都有富贵人家和商队招募保镖护卫,阿萨跟着一队到王都的商队就回来了。
又站在了那幢大屋前,阿萨不禁松了口气,曾经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当他推开那两扇木门,听着那两声熟悉的‘吱呀’声的时候,居然有回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喊出一声:“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山德鲁闻声从里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他还是老样子,仍然是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袍,仍然是胡子头发和长袍边角上的丝线混合在一起把脸几乎全埋在里面,仍然是看起来和周围的尸体和器官那么的合衬。
虽然山德鲁那样说,但是阿萨还是从他眼里看得出些许笑意。如果说这里有点家的感觉,那这老头就有种家人朋友长辈混合的味道。“你这样平白无故的旷工,让我突然工作劳累,可是要赔偿的。”
阿萨问:“你说的那个世界树之叶如果用来治疗伤势怎么使用呢?”
山德鲁用不以为然加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漫不经心地说。“你拿到了吗?是不是在街边地摊上买的啊?”
阿萨有些得意的从怀中拿出了那片世界树之叶放在了山德鲁面前的桌上。
山德鲁呆住了。
他脸的大部分都被胡须和头发混合在一起遮住,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有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世界树之叶,似乎被叶子散发的绿意感染了,散发出古怪但看得出是以难以置信为主的神色。
山德鲁伸出手,像害怕冒犯冲撞了一样用很轻微的手势慢慢地拿起了世界树之叶。他原本惨白的手在叶片的绿色下仿佛也被赋予了一些生机。
山德鲁呆看着叶子,惨白枯干的手指轻抚着叶面,温柔得好象初恋的少年去触摸情人的肌肤。“你怎么拿到的?”他声音竟然有点发抖。
“就那样拿到的。”阿萨轻描淡写地回答。心中很有些得意。
山德鲁还是出神地看着,突然扭头问:“你要用这个东西去救人?”
阿萨点头。
“去救什么的人?”
“救我想救的人。”阿萨不好说明前因后果,用一句废话回答。
“女人?”山德鲁很敏锐地发现。阿萨点点头。
山德鲁叹一口气,摇头说:“居然拿这个东西去救一个女人,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剁碎了拿去喂猪。”他皱眉盯着阿萨“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世界树之叶啊。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我好象还听说是个神物什么的。”
山德鲁转回头去看着叶子缓缓说:“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大的力量,可以用来做什么吗?我年轻的时候发疯一样地找过它。用了十年才找到线索,然后再用了十年去想办法得到它,却一直没能到手。”他一声长叹摇头。“没想到现在我完全不去想它了,它又自己跑到我手上来了。”
喂,这是我拿到的。阿萨想提醒他一下,但是看他正那么投入,又不好意思打断。
“如果我早二十多年拿到它......”山德鲁完全沉浸在遥想当年雄姿英发的感慨中,眼睛爆发出和他年纪毫不相称的神采,豪情万丈锐气四溢。“我就会......”他很英勇地皱起了眉头,好象真的回到了当年。
但是逐渐他锋芒闪烁的眼神又在纷乱中沉寂下来,最后回归到茫然无力,用叹息的口吻不清不楚地说:“我也会拿去救一个女人。”
他把叶子丢还给阿萨,很意兴阑珊地摇摇头说:“拿去救你的女人吧。”
阿萨拿起叶子,耸耸肩低声说:“不是我的女人。”
“不是你的女人你干什么去救?你脑袋里面全是屎啊?”不知为什么,山德鲁好象被刚才的缅怀激发得有些火气。
阿萨忙把叶子塞进怀中,觉得他很有些奇怪,想了想,又说:“如果用不了一张叶子,我就只切一小半下来,其他的给你....”
“这东西切碎了就没用了。你让她整个吃下去就行了。”山德鲁又恢复了一个老人应有的疲倦和淡漠,转回身去对着一具尸体。阿萨看他有些古怪,想开口询问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朝大门走去,他现在就去公爵府。
“等一等。”山德鲁突然在后面喊住他:“别慌。你把那本书还给我。你带走做什么?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这段时间就是在愁这本书,还说你如果不回来或者把书给弄丢了怎么办。”
阿萨顿住,转身,很尴尬地说:“我借给别人了。”
“借给别人了?”山德鲁受的刺激好象比刚才看见世界树之叶的时候还要大。刚才他只是楞住,现在却好象屁股上挨了一刀一样一下跳了起来,几步冲到阿萨的面前抓着他的衣领。阿萨这才发现这老头的动作实在是灵敏。
山德鲁的眼睛瞪得好象要掉出来,咬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借给谁了?”
“就是公爵大人的女儿....她去外面旅行,说路上看着玩....你那本书扔在书柜后面,我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阿萨第一次看见山德鲁这么激动,有点不知所措。
“女人!我就知道又是女人!快去给我追回来,去,去,去。”山德鲁气极败坏,把阿萨推攘出门又用手戳点他的头。“告诉你,再年轻气盛也要多用上面这个脑袋来想事情,别一天到晚都是女人女人。”
阿萨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拔腿朝公爵府跑去,说:“我先去问问她究竟在哪儿.....”
公爵府的下人素质很高,即便看到他不起眼的打扮也丝毫没为难他,迅速地帮他通报了。
出来看见是他,公爵大人像看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立刻露出很温和的微笑。他旁边的克劳维斯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脸色却有些发寒。
阿萨说拿来了能够治疗小懿的药,公爵却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反应。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找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医生和牧师,而女儿的伤势不仅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随着时间在不断恶化。他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在阿萨的执意要求下,公爵还是带他来到小懿的床前。
如果不是公爵亲自带着自己来,阿萨实在不敢相信面前床上的就是小懿。
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肤色已经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原本丰满红润的双脸颊已经完全凹陷了进去,双眼紧闭着,在只剩皮肤覆盖着的脸骨上显得很突出。
“从上周开始她就几乎都这样整天昏迷着了。医生和牧师们都说她随时有可能就这样停止呼吸。”公爵语气沉重,他的心情确实也很沉重。这是他的女儿,从小看着她如何一天一天的从襁褓中的婴儿变得亭亭玉立,而现在却在看着她在床上慢慢地死去。
而且她也是他手上很重要的一张牌,用以和一个庞大有势力的家族拉上关系的牌,那直接影响到他的宏大计划。
她已经昏迷成这样了,还能吃下那张世界树之叶吗。阿萨心里惴惴不安。
应该没问题才是,这毕竟是神物。他虽然并不清楚‘神物’到底是什么,但也只有对这个不清不楚的概念寄予全部的希望了。他拿出怀中的世界树之叶,很小心地捏开小懿的嘴,把树叶塞了进去。公爵大人皱眉在旁看着。
幸好,这东西也确实发出了和它的称谓所符合的神奇变化。世界树之叶在小懿的嘴里慢慢融化,并不是变作液体,而仿佛是直接融进了她的身体中,一点一点地变小,再慢慢消失了。小懿的嘴慢慢闭上,半晌,她自己突然长舒一口气,呻吟了一声。
阿萨也终于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已经看见小懿脸上泛起了血色。
公爵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的脸色逐渐红润,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慢慢地变得平稳起来。他看着阿萨,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张着嘴想要讲些感谢的话,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已经超越了他平时圆转如意应对自如的理智,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阿萨看着面前的公爵。现在他只是个激动的父亲而已,这纯粹的欣喜能让人感觉得很清楚其中并没有丝毫的心机和其他事物。阿萨自己原本也很高兴,现在更是非常的高兴,甚至喜笑颜开。
克劳维斯木然地站在门口,像个旁观者一样冷漠地看着里面的情况。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仍然那么英俊威武,只是脸色泛起一阵青色。和他未婚妻脸上健康的红润和公爵脸上激动的血色正好相反。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公爵大人居然这样地失控。
公爵大人的深沉,睿智,心计,老辣,捉摸不透都让他很佩服,很畏惧。在他的心目中公爵大人首先是一个偶像,一个指导他如何去获取成功和权利的神龛,然后才是现实中的那些关系。
而现在这个在他眼中的神龛却被明显的表情所软弱了。克劳维斯认为包括高兴在内的一切温情都毫无疑问地是软弱的象征,即便表达出来,也只是一种在合适场合上演出的手段而已。而现在公爵大人居然会被披着那样肮脏破烂的衣服就敢直闯公爵府的下等贱民所打动,让他感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被亵du的味道。
不只如此,他还有种失败感。不管他如何地努力,做了什么事,公爵都没有对他表示出多大的赞赏认同。而现在对着这个低等的垃圾,公爵的脸上明显地带着感激的神色。这无可置疑的表明,在公爵眼中他不如那个下等人。现在这个明朗彻底的失败让他陷入极大的愤怒中。
突然一个下人快步跑了进来对公爵禀报:“外面有两位教会的牧师询问阿萨先生是不是在这里。”
公爵看向阿萨,阿萨也一呆,“找我?”他不记得自己和教会有什么联系。
公爵府门口。两个牧师正站在门外,衣服上的标记表明他们不低的身份,那是可与王室成员平起平坐的高级牧师。旁边有一辆马车,白色豪华的车身由四匹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拉着。
“主教大人找我有事情吗?”阿萨看着马车问。他记起了,那好象是罗尼斯主教大人的马车。
“罗尼斯主教大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请您去,请上车。”牧师为阿萨拉开了车门。
阿萨不安地看着一尘不染的车内和旁边拉着车门的牧师,这种礼遇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忐忑不安地迈上了车。
牧师关上车门,跳上车一拉缰绳,四匹白马一声长嘶,扬蹄拉着马车绝尘而去。由始至终,两个牧师都没正眼看过其他人一眼,包括公爵在内。
公爵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细长的眉毛往中间挤出一个小小的褶皱,挥了挥手说:“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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