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差不多与此同时,一条向东的官道上,一辆四轮马车缓缓行进,周围则是大队的骑士护卫。
“听说先生辞掉了皇太后封赠的爵位?君赐不可违,窃为先生惜之。”林逸青看着坐在对面的老人,说道。
“大仇已报,心愿了却,至于爵禄什么的,就不在意了,再说我已是一大把年纪,有些钱银,够花就行了,正是多事之秋,何必要浪费国家的钱银?”徐睿不在意的笑了笑,答道。
“爷爷勿忧,我来给爷爷养老送终。”徐睿身边的朱雪雁说道。
“是啊!爷爷有雁儿,就享福了……”徐睿看了看▲〗ωáń▲〗書▲〗ロ巴,ww≯w.wa→ns√huba.co↘m朱雪雁,又看了看林逸青,眼角又有些湿润,“还有瀚鹏……”
“瀚鹏……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徐睿看着林逸青,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先生请问。”林逸青点头道。
“瀚鹏,你是如何知道,当今圣母皇太后,便是老朽当年教过的学生呢?”徐睿问道。
“是啊,我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皇太后未入宫前,曾是爷爷的学生呢?”朱雪雁听到徐睿问起,也很好奇,跟着问道。
“呵呵,其实我本来是一点也不知道皇太后和先生之间会有这样的关系的。”林逸青笑着说道,“那一回进园子和妻小团聚,皇太后赐宴,赏我在园中过年,其后我又数次觐见,皇太后对柏儿甚是喜欢,园中珍物。不但时有赏赐。就是皇太后御用之物。柏儿取来玩耍,皇太后亦不加禁止,唯有一次,皇太后见柏儿动了一个小金盒,拿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狮子玛瑙镇纸,虽说皇太后宠爱柏儿,但这一次皇太后却立刻将那镇纸重新收起,放入金盒之内。不许柏儿再动,我见那镇纸并非是什么珍罕物件,何以皇太后如此珍重?心中便存了疑惑,之后我向宫中刘大总管问起,刘大总管便告诉我,那盒中所藏,乃是皇太后一直找寻未得的恩人的念物,我细问端详,方知皇太后未选秀入宫前,家道中落。父亲早死,不能下葬。全赖师爷徐先生以全部私蓄相助,方得入殓,而后恩人漂落他处,至今未有消息。我当时便记住了此事,回福州后,蒙兄嫂说起先生的事,我替先生查案时,顺便问了一下先生的出身来历,这才发现原来先生曾为皇太后之父所聘,我想起了宫中所见和刘大总管所述,心说不会如此的巧吧?因兹事体大,我又再行详查,诸多线索相合对照,这才最终确定,先生便是当年皇太后的恩人。”
“原来如此……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徐睿叹道。
“爷爷为何没有想过,当年的学生,便是当今太后呢?”朱雪雁在一旁又问道。
“呵呵,爷爷上哪里预先知道这些,”徐睿笑了起来,“这么多年,爷爷根本就没往那处去想,再说了,现在虽有了报纸,上面也没有皇太后的相片儿,提及皇太后的名讳,也多只写姓氏,不写名字,爷爷当然不会知道,当年的垂髫少女,会给选进宫里,过了这许多年,竟成了皇太后……”
“胡雨霖那贼子,要是早知道皇太后和爷爷的这层关系,只怕没等着凌迟,便先给吓死了。”朱雪雁笑道。
“胡贼胆大包天,不会轻易给吓死的。”林逸青笑道,“听说骨瓷的主意,是罗翠环出的,具体经办的人也是她,这二人可谓一路货色,所以要抓这罗翠环,也得费一番功夫呢。”
听到“骨瓷”二字,徐睿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身边的一个箱子。
那箱子里装的,便是瓷人像和仁曦太后命人从胡雨霖家中和左季皋住处中搜来交给徐睿的两套骨瓷茶具……
“是啊,不抓住她,爷爷的大仇报得就不算圆满。”朱雪雁注意到了老人的表情变化,点头坚定的说道,“不过,首先得找出她的藏身之处才行。”
“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在江南一带,不会在京城。”林逸青的目光望向了车窗外,“她手里定然掌握了胡贼的部分钱财,现在她为了保命,要么隐居不出,要么就是在找靠山吧……”
※※※
“江南……就是这个样子啊?”站在檐下,看着外面连绵的细雨,一脸风尘困顿的灰衣大汉有些感慨地喃喃了一句。话音未完,一阵风夹着细雨从檐外扑过来,虽只是如牛毛般的细蒙蒙,扑在脸上,却让大汉抽了抽鼻子,陡然爆出了一个喷嚏。
“他娘的,这毛毛雨可真粘乎——还不如关外白毛风来得干脆些。”灰衣汉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盯着下个不停的雨,压着嗓子狠狠骂了一句。
他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安的跺着脚,眼睛再度盯着青石板街道的尽头——该没错,早上来的时候自己问过镇上的人,这里就是赵安的老家。
“阿嚏!”风一紧,吹到檐下来,灰衣汉子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更为不耐的双脚交替着跺地,袖着手,看着石板巷的尽头,眼睛里急切的神情越来越盛。
锦娘……卢锦娘。大汉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困顿不堪的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一丝异样,鹰隼一样锐利的眼里也透出一点热力,急切盯着石板街的尽头。
该是怎样的女子?真的如同赵安那家伙说得那样天上无对地下无双?
“哎哎……老伍,你……你不知道……我女人可是个美人儿……”风雪里,赵安的头上落满了雪花,乍一看上去活像个大雪球,然而从他那冻得发紫的嘴唇里,断续喘着气吐出的句子却是极其诱惑,“咳咳……我打赌。宫里头几个贵妃娘娘加起来……咳咳。都没有锦娘美……她、她那个水灵……掐一下……嘿嘿。”
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赵安……每当听他喋喋不休的说起家里仙女般的女人。其他人的眼里流露出艳慕的光。
“她的眼是桃花眼,眉毛和柳叶一样……身段玲珑的……嘿嘿,那小腰儿,一只手就能围的过来。说话声音糯糯的,好听,听的人都要化了。”
从赵安的描述里,一颗颗眼睛闪亮起来,想象着那个烟雨空朦的江南。那个桃花含笑柳叶拂水的地方,缓缓走来的是如何美丽水灵的女人,围着火堆的那一双双眼睛里,都闪着渴慕而燃烧的光,在稻草堆里反复辗转难以入眠。
赵安那个小子,人长得还可以,但没有什么本事,小眼睛里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怎么就能娶到这么一个老婆呢?来的这一路上,灰衣汉子就一直在不停地想这个问题,一直想到了梓桐镇。
终于来到了江南。站在屋檐下,灰衣大汉依然有些做梦般不确定的恍惚感。
他抽了一下鼻子。左顾右盼,见没人过来,再次试着推了推门。木板门很是残破了,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声音,门框上新年贴的对联沾了雨水,软软塌了下来,流下淡淡的红色水迹,染上推门人的手。
灰衣汉子不知为何震了一下,手下意识的缩进怀里去,掂了掂揣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旧折扇,似乎有些年头了,被人在手里把玩的久、紫竹的扇骨上已经透出温润如玉的光泽。
“该回来了吧……”看着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灰衣大汉喃喃说了一声。
雨还在无休无止的飘着,飞絮游丝一般,粘粘的惹得人难受。大汉不停地跺着脚,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满身的雨丝震落下去,眼神越发烦躁起来——因为烦躁,还透出一丝丝的凶狠,让这个落拓的汉子看起来眼神有如鹰隼闪亮。
空空的青石板巷上,忽然传来清晰的足音。灰衣大汉蓦然回头,看着街尽头走过来的一个人——一个绿衣女子,提着一个漆编提盒,打着伞从街那一头走过来。
灰衣汉子眼睛一闪不闪的盯着走过来的女子。渐渐地走近了,可以看到那个女子身量娇小,发髻上簪了一朵玉兰花,瓜子脸,柳叶眉,眉目间有着梓桐镇女子独有的灵秀。灰衣汉子的心猛地一跳,忽然间有些喉咙发干——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吧?
那个绿衣女子提着提盒,然而眼神活泼泼的四处乱溜,举止有些轻佻。看到檐下灰衣汉子盯着她的眼神,绿衣女子脸上腾的红了一下,转开头,却忍不住还是溜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抬手掠掠发丝。
不是锦娘……这个该不是卢锦娘。
灰衣大汉猛然吐出一口气,站在檐下,看着这个女子的一串柔媚的小动作,自己对自己摇了摇头。
锦娘该不是这样子的。
“嘿呀,不是我吹牛,我家娘子可是端庄文雅、知书识礼的——难得吧?她们罗家,本来还是梓桐镇上的书香世家呢……虽说后来破落了,可我泰山大人,嗯,据说也还是个秀才。”那时候赵安这样吹嘘着,胖胖的脸在火堆旁发亮,“当年我家娘子的陪嫁里,金银财宝没有,嘿,就陪嫁了一把扇子过来——你说希奇不希奇?上面画的人儿花儿倒是不错,可破扇子能顶啥用……不过我也不嫌陪嫁轻了,嘿嘿,谁叫我碰上个仙女也似的老婆呢?皇帝老儿都不如我有福气呀……”
赵安那个小子,人也平常,家世也平常,怎么就能娶到这么一个老婆呢?
想到这里,灰衣大汉双脚交互跺着的速度加快了,不耐的耸耸肩,抖掉一些雨水,看着那个提盒的绿衣女子——果然不出他所料,经过门前时她飞了一眼给这个盯着自己看的汉子,脚步却丝毫不停地过去了。
灰衣人那时已经不再看她,依旧自顾自转过了头,看着街的那一边。
江南的烟雨空朦一片,仿佛一幅水墨画卷慢慢展开,里面,全部都是黑瓦白墙、桃红柳绿。依稀有士女打伞走过。绢伞上绣着各种各样精致娟秀的图案。虽然北方因为俄国海军的不断出没。气氛总是很紧张。但是这个长江以南的地方,还是一片的安宁景象。
灰衣人看着,眼里陡然就是有些发热——对,对,就是这样的。他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憋了几个月的浊气来——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赵安描述给他听、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江南水乡。
他终于来到了这里,也终于要看到赵安描述了千百次的女人。他的手袖在怀里,然而眼里却有止不住的热切和激动。
“你找谁?”在灰衣人看着延绵的雨帘出神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女人温婉的问话。
不过是一句话。却让铁塔似的汉子霍然全身都是一抖。灰衣人有些颤栗的回过头去,眼里有惊喜的意味,一边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作为信物的紫竹扇,一边喃喃道:“我、我来找赵安的娘子锦娘……”
“我就是呀……”女子应了一句,然而看到他手里的折扇,女子一步跨上石阶劈手便是夺了过来,“你、你怎么会有我夫君的东西!你——”话音未落,她拿在手里展开只是一看,脸色大变,抬头问来客。声音微微发颤:“你怎么会有我夫君的东西?”
灰衣汉子在卢锦娘抬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在这之前。虽然只是听赵安描述过,但卢锦娘的脸已经在他心里出现过了千次万次,虽然每一次都不相同,但都是美艳绝丽不可方物的。
——然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真正的锦娘却……
“伍先生远道而来,寒舍简陋无甚招待,随便用一杯茶吧。”将客人迎入房内,女子的声音已经回复了平静,随之递上的是一个托盘,托盘是红木的,但是已经很旧了,暗暗的发黑的颜色,衬得放在上面的蓝花瓷套杯分外晶莹。
“多谢…多谢弟妹。我叫伍庆,是赵安的拜兄。”灰衣汉子小心翼翼地端起了茶盏,趁机抬眼看了一下从后堂端茶上来的锦娘。
赵安那小子…这一点倒是说得没错,他的娘子果然是个看起来知书识礼的女人。这等谈吐身段,哪里是市井里平日常见那些婆娘可比的?伍庆低头喝了口茶,眼角余光看到拿着托盘的那双手——虽是操劳过了,但依然十指尖尖白皙柔嫩,盈盈不足一握。
只可惜,眼前赵安的娘子,容色虽美,但总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确实很美,比起刚刚见到的绿衣女子,她其实要更美一些,但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不似绿衣女子那般可亲,她的眉宇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阴冷之气,让他感到莫名的畏惧。
伍庆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恼火——千里奔波而来,做梦都想要见到她,可见了她之后,他忽然就有一种畏缩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陡然间,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到了椅子上。他终于觉得一路奔走、已经累得要命,便毫不客气的咕嘟一声将端上来的茶喝光。
刚将茶盏放下,抬袖擦擦嘴,却看见锦娘端上茶后就退到了一边,也不说话,只是低了头,将手里那把紫竹扇翻来覆去的看——灰衣大汉伍庆心里微微一窒,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伍先生……敢问伍先生,不知、不知我夫君在那边可好?”那双柔白的手摊开折扇,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半天,锦娘的手微微发抖,迟疑了许久,终于对着远道而来的灰衣客出言询问,细细的眉毛紧蹙着,仿佛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赵安……”伍庆有些迟疑,看了看锦娘手里的紫竹扇,终于下了决心,“赵安死了!——走山路的时候,遇上了山崩,结果大石头砸在了他身上……”
“啪。”
轻轻一声响,扇子直直的从锦娘手里掉到了地上,女人怔怔盯着地上的扇子,眼泪忽然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却不哭出一丝声音。
伍庆再度有些尴尬的抬起破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知道说什么好,鹰隼般亮的眼睛也黯了——他最看不得女人哭,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弟妹,弟妹你节哀……”
卢锦娘的肩膀剧烈的发抖,眼泪一连串的落下来,打在扇面上,扑簌簌的。
“赵安去之前,从行囊里摸出这把扇子、说是你的陪嫁,嘱咐我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去一趟江南给你送来——”伍庆将早就准备好要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舒了口气,斜眼觑着那个女人,叹了口气,“这扇子他一直当宝贝一样收着,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底下……”
卢锦娘没有他意料中的那样大哭大叫,她只是弯下身子,捡起那把紫竹扇,定定地看着。
那把扇子伍庆一路上已经看了无数次——他是个粗人,也看不出什么,只记得扇面上画着青绿山水,水面上有个小小的乌逢船,船头蹲了一个老渔翁。似乎也是有年头的画了,白绢透黄,然而满扇的青翠树木和老渔翁却依旧活龙活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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