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元体 > 第一章 奇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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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

  说这话时,吴松猛吸了一口烟,烟头在夜色中明灭变幻,像一颗不安分的心。

  他这次并不是专门来找我。毕业后他去了北京,有过小成就更多的是大挫折,在寂寞中认识了一个姑娘,闪电上床,闪电结婚,之后又闪电离婚,两年间将一辈子的事都经历了。他这次来是办离婚手续的,顺道来看看我。我们就坐着马路沿上的烧烤摊,吃着烧烤就着啤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聊着别后各自的状况。这座城市的四月,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不知是花香醉人,还是我们喝多了,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往往这时候,说出的话都带着灵魂的模样,但这时的话也最容易被忘记,我只记得火红的烟头在我面前时明时暗。这晚他烟抽得特别勤,一根接着一根。

  他吐出烟圈,继续说道:“刚毕业那阵,我看到一篇文章,大意说也许你这辈子注定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娶妻生子,跟别人干一样的活,然后等待死亡。这话让我浑身冰凉,脊椎骨一缩,跟射精一样震撼我的身体,然后是无边的空虚和无力。我无法想象我会是一个普通人,在我的人生设想中,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但那一次,我第一次思考万一,万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呢?我得不到答案。更可悲的是,我看着我的生活一步步向那边滑落,却束手无策。”

  我想劝劝他,他却压根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只想倾诉,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像雨季的水坝,在今夜决堤,一泻而下。

  “我好几次从梦中惊醒,看着满目的黑,无所适从。那种不想沦为凡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努力地想挣扎出水面。好几次,我都告诉自己,放弃挣扎吧,沉下去也许就是永远的安宁,大不多数人不都是这样么?但总有一种东西像根刺一样,时不时地将我戳醒。小时候,我毫不怀疑我就是TheChosenOne,我生来就是拯救世界的,但现在才发现,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每个人降临这个世界都有任务,做完自己该做的,然后无怨无悔地死去,让时间干瘪我们的身体。”他往嘴里灌了口啤酒,直愣愣盯着我的眼睛,迷茫地问道:“你能告诉我,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跟你这么说吧,小的时候,我认为这世界上是没有疑问的,所有的疑问都被这个世界上脑子最聪明的一帮人解决了,即使我不知道,别人也知道,即使别人不知道,书上也肯定找得到。”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现在你知道你错了吧。”

  “我不仅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你说书吧,该是人类所有智慧的结晶吧,可是有些问题,你即使翻遍所有的书,你也找不到答案。有些事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至少是目前的理解范畴,你问的这个问题就是其中一个。相比于我们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的恰好是整个宇宙。”

  “回家的路要自己找,有个诗人是这么说吧,我得找到这答案,我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他顿了顿,像下了决定似地说道:“就这么决定了。”

  他一仰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对我说道:“我们换白的吧?”紧接着我就看到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瓶白酒,这多少让我有些惊讶,我实在想象不来,像他这样一个对酒精过敏的人为何会随身带瓶白酒。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喝白酒?”

  他挠挠发痒的脖子,说道:“没有,这是我专门买来和你喝的,以后也许就没机会喝了。”

  “这话我怎么听得这么不吉利呢,纵然天各一方,要喝酒只要一纸车票就行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拧开瓶盖,给我和他满上,端起杯子说道:“一醉方休?”

  我拿起杯子,朝他的杯口一磕,说道:“一醉方休!”

  一瓶白酒很快被我们喝干了,其间我们没再说一句话,然后我们就醉了,这对两个没有酒量的人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我起身付了帐,两个人就踉跄地往我住的地方走去。

  “今晚的太阳真亮呀。”他抬头看着夜空说道。

  “说你醉了你还说你没醉,晚上怎么会有太阳呢?那是月亮,走吧,我扶你回去。”

  他甩开我的手,伸手指向天空,说道:“纵然那个是月亮,那旁边那个是什么?”

  他用手在空中连指了两下,我心里一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竟真的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明亮的球体,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不过那个太阳的光芒并没有白日那么刺眼,带着一圈柔和的光晕。我下意识揉了下眼睛,再看时,那个大的发光球体已经不见了,只剩一轮明月孤悬在空中。

  我拽着他往回走,他还嘴里叨念着:“我才没喝醉呢,刚才空中真的有个太阳。”

  走过街口就进了小区,小区门口的烟酒店还开着,一个男人赤膊坐在里边看着电视。我犹豫着要不要去买包烟,没有看路,结果就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吴松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一撞之下,他的头就像颗皮球一样砸在地上,血马上就冒了出来。我赶紧扶起了他,还没等我站直,一股死鱼的味道就直往我鼻子里窜。趁着一旁的路灯投射下的昏黄灯光,我看清了我面前站了一个乞丐。乞丐浑身穿了件跟这个季节很不搭的羽绒服,裤子也不知从哪里捡的,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两只眼睛从头发缝中漏出来,没有一丝光泽。直到看到他左手空荡荡的袖管,我才发现他有些眼熟,他平时就坐在小区旁的菜市场门口讨钱,我从来没给过,今天也不打算给。

  他木讷地伸出右手,我就向左走,跨步准备绕开他,结果我一移动,他也跟着移动,我又往右跨了一步,他又侧身挡在了我面前。我一向讨厌这种职业乞丐,人要真沦落到做乞丐的地步,开口要的东西也该是果腹的食物,而不是钱财,他今天拦住我的去路,难道也想学绿林好汉剪径么?心里觉得好笑,趁着酒气,就想说他两句,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话了。

  “你该上路了。”说出这话时,他的声音像刚从冰窟里拿出来的一样,散发出一股寒意,朦胧的月光和住宅楼落下的阴影正好在他脸上交汇,那张脸就像被劈开了一般,一半明一半暗。

  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搞懵了,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听到这话,刚才烂醉如泥的吴松突然挺直了腰身,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走开。”

  乞丐还是没动,好像自己就是根柱子。

  吴松抹了一把从头上流下的血,伸出食指抵住乞丐的胸膛,再次命令道:“走开!”

  这次,他很显然加强了语气。乞丐晃了晃身体,很快闪开了一条道,我们便走了过去。

  “你认识刚才那个乞丐?”回到屋里,我坐在沙发上问他。

  “不认识。”他扭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厕所在哪里?”

  “出门左拐就是。”

  他拉了门出去,之后我就听到厕所门开闭的声音。酒意再次猛烈地涌上来,我的头涨得像被人劈了一斧子,两个眼皮不停打架,漫天的困意向我袭来,这对于一个每晚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入睡的人来说简直是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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