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夹道,远处有崇山峻岭,行于其间都不觉有何疲惫之态。居于队伍最前端的领事和身边的几个随从有说有笑,旁边几个武师见主事之人如此随和,也间歇的插插嘴,日子倒是过得好生畅快。
不时有前路探哨的武师归队回报前路的平静,在这种时候,平静便意味着安全。
胡领事衣冠正经,言谈举止颇为儒雅,丝毫不像一个金钱市侩的商人,倒像是私学里的先生。他吩咐丫鬟拿出随行携带的汾酒,叫归队的武师稍事休息,换班的也不要急于出行,来碗酒暖暖胃先。武师本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得此恩遇自是感激涕零,纷纷叫嚣着要为荣远商行抛头颅洒热血。
丫鬟便是那个经常给胤真送饭的丫鬟,似乎经常有人花费一些银子跟随商行的商队前往别处,商队里的众人都见怪不怪,并没有任何人过多询问。
既然胡领事没有说什么,那就说明这个少年身份清白或者给的银子足够多。
那丫鬟端着几大罐酒颇为吃力,眉头紧蹙,单薄的身子在随行武师那雄壮伟岸的身躯中穿行,就像在群狼环伺中踱步的羔羊。待酒水分发完毕仍有多余,丫鬟正要端回去,却见胡领事朝队伍最后面的胤真努努嘴。
名叫青儿的丫鬟心领神会,端着汾酒朝胤真行过去。身为丫鬟,被身旁这些汉子偶尔擦着身子揩揩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身份低微,而这些武师可都是商行赖以发展的保障。若是哪个武师和商行领事套了近乎,把自己要了过去做个暖床的侍妾,恐怕领事大人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反倒是眼前这个少年,眼神永远都是那么干净剔透,就像一捧蔚然的湖水,让自己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
她不禁痴痴地想,要是能永远这样走下去,哪怕只是给他送送饭看着他一个人发呆也是好的。
青儿及笄年纪,但是久在底层摸爬滚打,对于男女之事还是略懂一二,反倒不像胤真这个初哥,看个女人洗澡都会流鼻血。她羞于自己先前的想法,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暗自吐舌呼了一口气,将脸上刚刚浮起的红晕压了下去,装做一本正经的朝胤真走过去。
胤真手里拿了一根随手折的枝条,胡乱的抽着路边的杂草,偶尔还会去追一追飞过的蝴蝶,反正一路上没人理会他,除了眼前这个正向自己走过来名叫青儿的姑娘。他将枝条扔掉,双手在屁股后面搓了搓,尴尬的笑着。
这时小路正好在前面转弯,武师们喝着酒扯着嗓子吹侃。胤真正要伸手去接青儿递过来的汾酒,突然他心头一跳,还来不及喊出那一句小心,一支呼啸着的羽箭已将身前的青儿钉倒在地。
呼啸而来的,还有近百支羽箭。
竹林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十号凶神恶煞的匪徒,手持羊角弓张弓就射,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匪徒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都是嗜血的凶残。
荣远商行的武师都是世俗的莽夫,少有几个有机会接触过修者的世界却因天赋根骨被拒之门外,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武师强上半筹罢了。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瞬间便倒了一地。若不是两道竹林挡下了不少攒射,恐怕荣远商行的人此刻已经全部躺在了冰凉的血水中。
胡领事甚至还来不及发挥自己在商场纵横摸爬多年的口舌之功,便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箭射翻在地。唯有依托几辆马车为屏障的四五个武师活了下来,只不过在如此突兀的袭击之下,活下来的人全都没了精气神,鼻水混合着眼泪糊了满脸。
死亡来的如此的突然,恐惧格外的触目惊心。
几轮箭雨攒射过后,或许是觉得继续射实在是浪费体力,匪徒们收起了手里的弓,无声的向那几辆马车围了过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匪徒们步子踩在竹林掉落的枯叶上面,窸窸窣窣,就像勾魂的丧钟。那几个躲在后面的武师那里还经受得起这般刺激,见没了铺天盖地的箭雨,互相对望了一眼,多年的默契瞬间便在他们心头构造了一个计划。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几个武师猛地从马车后面窜出来,向马车行进的方向跑去。夹道的竹林两边满是匪徒,能够逃窜的方向只有前面和后面,而后面需要拉扯的距离太长,容易被追上。往前跑,只要超出了两边匪徒包夹的范围,他们几个便会分散逃窜,到时候谁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命了。
就在这时候,从路的前头走过来一个人,一个经脉喷张颧骨高凸的冷面汉子,一看也是个身手了得的莽夫。五个武师逃命在即,于死地中博得了一点希望,反而爆发出比平时更加威猛的力量。五人十拳直若重锤朝那拦路之人面门心口腰间等死穴砸去,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十手?
在那五个武师的设想中,不消一个回合便可以让这个托大的莽夫变成一滩肉泥,届时他们五人各安天命分开逃窜,能活几个就活几个吧。
武师们是这样想的,可竹林里围过来的数十个匪徒不这么想,拦路那个冷面汉子也不这么想,他们可是想把他们全都杀光啊。
于是就在那五个武师离自己还有数寸之地的时候,那个汉子动了。双手手肘外拱,前踏一步,声咤如雷,气机流转须发喷张。那几个武师顿时像陷入泥潭的石牛,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然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冷面汉子抽出腰间短剑将五个大好头颅一一割去。
这时从匪徒里耸着肩跑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他附在冷面汉子耳朵旁低声说了几句。那汉子勒了勒裤腰带,云淡风轻的说道:“不就是一个小崽子吗,你带几个人跟过去把他做了就行了。”
那匪徒得令神情欢喜,眼里凶光再无遮掩,望着马车后方胤真逃窜的方向咧嘴嗤笑。他从四周围着的一干匪徒中点了几个人出来,那几个神情虽不乐意,倒也是没有拒绝,嘟囔了几句便跟了上去。
那冷面汉子解决完了五个武师就像是捏死了几只蚂蚁一样轻松写意,他将脚下的几具还没凉透的尸体踢开,走到了中央一辆马车前,一掌将马车顶掀翻,露出了里面珍贵兽毛皮革。成堆的兽皮还残留着未清除干净的膻味,他粗略看了一眼,用手在鼻翼前端扇了扇,便转身往下一辆车走去。
在一干匪徒寂静无声的注视中,他用同样简单直接的方法翻找了一遍,终是在第四辆马车的角落里翻出一个藏青色的精致木盒,里面放有两个玲珑剔透雕琢精细的玉瓶。冷面大汉目泛红光,颤抖着双手将两个玉瓶抠下来,打开其中一个,倒出几粒豆蔻色的丸子,放在鼻端微微轻嗅,忽的整个人痉挛抽搐起来,嘴里却是大叫大笑:“哈哈哈,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啊,我的归元丸,归元丸……”
他癫狂了半晌,又忽的回复了正常,小心翼翼将归元丸一粒一粒放入玉瓶,然后再贴身放入怀里。双目凶光大放,恶狠狠地盯着四周噤若寒蝉的匪徒,道:“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一干匪徒三伏天如坠冰窖,齐刷刷跪倒一地叽叽喳喳说道:“仙长在上,明察啊,明察,小的们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看着那群跪倒在地为了保命神情真挚言辞诚恳的土匪喽啰,祁鸿钧神情愈发冷冽:“既然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答应你们的事便不会有更改,我会收你们为徒,传你们无上功法,让你们这群腌臜货也做一做那人上人,享一享那齐天福。”
数十个匪徒将头抬起来互相望了望,从彼此眼中读懂了多少不可与人说的卑微心思不知道,但是他们都信了祁鸿钧的话,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修士来说,他们的命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没有理由欺骗他们。于是沉默了片刻,所有人对着祁鸿钧再次猛磕起头来,嘴里也不知沾了多少的枯竹叶,话语却也清晰,无非也就是论资排辈喊着祖师爷在上,请受孩儿们一拜之类的糊涂话。
祁鸿钧感觉这辈子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尝到了站在云端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明知是毒却又无法自拔。
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些人卑微的神情,他只是随便赋予了一些他们以前不敢奢望的东西,他们便会把自己视为那行走于云端的神祗。
这便是力量,这便是权力。
他叫祁鸿钧,栋阳郡临郡清河郡内一个平民子弟,一次偶然的机会得以拜入郡内一个三流修元宗门苍霞派。只是碍于自己根骨天赋有限,数年苦修一直难以精进。
中州大陆大大小小的修元宗门不知凡几,除了帝都王庭里面几大豪门世家在背后撑腰的宗门有这个魄力与财力敢给与每个弟子相对不错的待遇之外,其余宗门在这方面难免拮据的多。而像苍霞派这种不入流的小宗门,在世俗人眼里也能称得上是高高在上的仙长做派,可是其中的三昧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为了以有限的资源激发门人弟子无限的潜力,他们往往会每月考核,以考核成绩来分发譬如丹药这种平常却不普通的修炼资源。
祁鸿钧屡屡考核不过关,自然分配不到任何资源,再加上自己天赋有限,哪怕起早贪黑付出百倍于人的努力也是枉然。他一时不忿便铤而走险偷入丹药房,结果被巡逻护卫逮个正着,幸而没有造成过多损失,只判了个逐出宗门永不录用的罪名。
而在他的同门之中,有一个来自于栋阳郡商於县的富家公子,听说家里还是开商行的,正是鼎鼎有名的荣远商行。那个公子哥平时和他关系不错,为了炫耀自家的财富,便把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全和祁鸿钧说了个遍。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原来这个荣远商行的少东家根骨也是不佳,宗门内考核也是颇为凄惨,修为道行在同辈弟子中堪能垫底。仗着自家有钱,荣远商行的大东家每年都会花费大笔的金银在全郡为他的儿子收购修炼的基本丹药,归元丹。经由商队送达栋阳郡,再由可靠之人转交给远在清河郡的儿子,每半年给与一次,几乎未曾中断过。
后来祁鸿钧被逐出了师门,自觉前途渺茫没了去处,忽的想起了那个荣远商行的少东家。于是便一路辗转来到了栋阳郡,又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找到商於县,在那里寄宿在一户老农夫家里,待到将一切打听清楚,心里盘算了个七八分的计划便打算走人。
只是生性多疑的他,怕暴露行踪,临走前便将那两老夫妻给弄死在自家屋里。
凭借着远胜常人的修为,他很快便集结了一帮匪徒,在商队必经之路上埋伏,只为了那两瓶归元丹。
修元一途路漫漫,太初、炎黄、帝喾、天元、虚玄五阶,每阶又分为上中下三境,他只是个小小的可怜的修士,在太初下境上待了太长时间,以至于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做个小小的可怜的修士。
可是当他手里握着两瓶归元丹,望着匍匐在脚下对自己歌功颂德的土匪喽啰,他忽然觉得这才像个样子。
这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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