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少年站在一座山岗上,遥望着一片帆影远去,而后转身钻进了一片密林,这几人赫然是将杨颖救走的那一群人。
密林深处,一个山洞中,正躺着两个身缠布条的人,还有一个小女孩一刻不停地守在身边。
杨颖只觉得嘴唇干裂,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坐了起来,结果一下拉动伤口,痛得脸色苍白。
小女孩见到杨颖的动静,转身对躺在另一边的少年说道:“哥哥,你看,他醒了。”
那少年也是机灵,对小女孩说道:“小妹,给这位大哥弄点水来”。
杨颖喝了一大罐水,嗓子滋润些了,沙哑地说了声,“谢谢妹妹。”
而后,杨颖与那少年对望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同生共死的情谊,让两人如多年知己般熟识。
杨颖一来陈家村便病倒了,也没出过门,所以陈家村没几个人认识他,那少年对杨颖问道:“我叫陈峰,兄台如何称呼,怎会在我们村中。”
“在下杨颖,是刘三娘的干儿子。”
而后,杨颖也不对陈峰隐瞒,又将家中巨难述说于他。
言罢,小女孩哭了起来,陈峰也心有戚戚焉,他对杨颖说:“杨大哥,这次海盗入侵,家中也是遭难,如今只剩下我兄妹二人了。”一边说,一边怜惜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
杨颖叹了口气。
陈峰又说道:“杨大哥,既然你我皆是孤苦之人,不若结为兄弟,也好相互扶持。”
杨颖回道:“此言正合我心”
恰此时,那几名望风的少年进了山洞,正好听到了二人那句对话。
其中一人说道:“这等好事,可得算上我们几个。”
这几名少年,有三个是十五六岁样子,一个是十二三岁样子陈峰对杨颖说道:“这几位,都是我们村中的兄弟,当日,正是他几人救我们脱离虎口”,而后他又对那几名少年说道:“这位是杨大哥,是刘三婶家的亲戚。”
杨颖说道,“杨某多谢几位兄弟相救之恩。”
一名少年连忙说道:“哥哥切莫如此,如果不是哥哥仗义出手,我们还不知道能活下几个来。”
另一名少年连忙跟着说道:“对对对,杨大哥,你本领非凡,手刃三寇,你好了后可得教我本事,我要找那伙海贼报仇”。
陈峰见大家熟络,便开口问起了正事,“你们几个查看的情况如何。”
“峰哥哥,那帮杀才走了,大小船只一百来艘呢,看那旗帜,是横沙岛的彭鲨鱼。”
陈峰牙根一咬:“彭鲨鱼!”,而后又说道,“好了,我们回村吧。”陈峰又对那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说道:“子龙,你和双儿,去附近看看有没其他人,通知大家回村。”双儿正是陈峰的小妹,陈无双。
几人回到村中,却只见得残垣断壁,遍地瓦砾,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粮食、牲畜全部被一掠而光,地上,多是焦黑腐烂的尸体。
在一处坍塌的房梁下,赫然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女尸,那女子,正是杨颖在那杀掉髡头所救下的女子,没想到,他还是死了。
几名少年连声狂叫,踢打树木发泄愤怒,“此仇不报罔为人”
后来幸存的村民也逐渐返回,有人守尸体痛哭流涕,有的跪在瓦砾边神色木然,家园被毁,亲人离散,人们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茫然。
杨颖人在群中寻找刘三娘与陈阿叔的身影,最后一无所获。
村民们在一堆瓦砾中找出了老村长的遗体,陈峰一个键步跑上去,跪在尸体边叫了声爹,而后大哭了起来。
看着一地五十多具尸体,那些只顾奔逃的青壮,终于认识到自已的懦弱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报仇!”而后整个村子都吼了起来,声震山岳。
村中火神庙中,几名少年,焚香祭天,歃血起誓:“火神在上,杨颖、陈峰、陈琰文、陈一航、陈林、陈子龙,愿结为兄弟,自此同心协力,讨灭贼寇、安阜黎民,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六人各报生辰,杨颖十八岁年长,被称为大哥,陈峰第二,陈琰文第三,陈一航第四,陈林第五,陈子龙第六,六人俱称陈无双为小妹。
陈峰是老村长的儿子,素为干练,被村民当成了的主心骨,而杨颖三颗人头在手,也是颇有威信,所以六兄弟俨然成为村中难后自救的中枢。
所有村中青壮被组织了起来,得四十余人,又把所有被先一步转移的粮食集中起来,得五百余斤,够幸存村民十余日之用。
青壮被分为两拨,一拔安葬故去的亲人,一拔清理废墟,搭建临时窝棚,而老弱则帮忙着熬粥做饭,搬运辅材。
正当村民各自行动,村外忽然扬起一片尘土,只见一票人马横冲而来。村民一惊,以为海寇去而复返,开始在村中严阵以待。而后,几骑率先冲进村来,一身明红的鸳鸯战袍,村民一见是官军,心倒放了些下来。
领头的是一四十多岁的军官,只见他一扬鞭,指着村民说道:“叫你们村长出来说话。”
那位最小的陈子龙小声嘀咕了声,“这帮杀才,海寇来的时候窝藏不出,海寇走了却又出来耀武扬威。”一旁的陈琰文赶忙捂住陈子龙的嘴。
那名军官也是耳尖,扬起一鞭想抽过去,可瞟眼看去地上几十具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惭愧,腮帮子鼓了鼓,忍住了。
这时,陈峰缠着崩带蹒跚走来,挺胸说道:“村长率人抗击海寇,去世了,军爷有什么吩咐”
那军官回道:“我乃金山卫中千户所张彦兵,率兄弟们追杀海寇至此,腹中有些饥饿,快去为我等备些饭食来。”,军官只说出处,未报官阶。
这个时代,大明军制糜烂,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十分普遍,对上贼寇一触即溃,还常常发生些杀良冒功的事件,抢劫起平民来,却比贼寇更凶狠,所以人们常说,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村民一听那军官的话,俱是脸色铁青,这帮杀才,果然也是来抢劫的。
陈峰指了指正熬着野菜米汤的几口大锅,向那军官说道:“大人劳苦功高,但村中粮食为海寇所劫,如今只剩下这些了,大人要是不弃,山民愿将此献于大人”
然而那军官却是大出所有人意料,只见他仰天叹气,说了声:“罢了,我等剿贼无功,却也不白吃你们的。”说着,丢下了一吊铜钱。“这些钱,拿去买些粗粮,多少可以糊一些日子。”
从那军官扬起鞭子,收了回去,杨颖便一直注意着这位军官,现在见军官丢下一吊铜钱,杨颖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好像大明军队,也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万恶嘛,他对陈琰文嘀咕了几声。
陈琰文抱着三个木盒走了过去,向那军官行了一礼。
“大人不嫌弃小的们吃的粗杂,这饭食便算是村中请大人与诸位军爷吃的。大人的厚赐,村中无以为报,此有三颗海寇头胪,愿献与大人。”
那军官一听,脸色有些诧异,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兵出列,打开了三个木盒,赫然是三个颗人头,一颗髡头,是时下倭人的典型发式,一颗光头,另一颗是脸上则是有着一道刀疤。
那军官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这三颗人头是海寇不假了,有了这三颗人头,那陶鸿儒和章允儒二人可就撼不动自己了。
他将思绪抛开,细端详了下陈琰文,见他年龄不大,身上也完好无损,料想这颗人头与他无关,便问,“这都是哪些人杀的?”
陈琰文回道:“俱为我大哥所杀。”
军官面露惊讶,下马呼道:“壮士何在!”
陈琰文带军官来到杨颖面前,杨颖身缠崩带,欲起身行礼。
军官连忙按住杨颖,“壮士有伤在身,快快免礼。”
而后军官拉着杨颖手,从海寇入村,到杨颖如何险中取胜,问了起来,杨颖倒也是一一回答。
那军官一捋头胡须:“杨兄弟如此英勇,让我想起了些年少的时光……”
那军官脸上闪过一丝豪情,开始讲述,自已当年从父亲手上继承总旗后,如何英勇抗倭,如何杀敌无数,凭着战功一步步升到了千户之职。
众人一听,皆非常惊讶,有人甚至开始手脚无措起来,对这普通老百姓来说,千户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官。
而杨颖则是腹诽,“你若那般武勇,又怎么会容辖下海盗肆虐而不顾”,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连忙说道,“原来是千户大人当面,失敬失敬,千户大人的功如山岳,小民们景仰。”
张千户哈哈一笑,“什么千户不千户的,杨兄弟若是看得起,叫我一声老哥便是。以杨兄弟的武勇,若在军中,自是前途无量,不知兄弟可愿随老哥回千户所。”
杨颖一听,倒是有些意动,若自已成为百户,有个屯堡,能合法地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而后组织开垦,发展工商,假以时日,倒也可以实现讨灭贼寇、安阜黎民的誓言。可是,成为百户那么容易吗?这些军职都是世袭,如果不是全家男丁死绝,外人很难插得进来。再说自已的这一点小功劳已孝敬给了张千户,就算进了千户所,也最多只能成为一名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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