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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规避敌人高举火把的大队归师之后,我回到了河畔的军阵,找邓博交接指挥权后,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
由于敌人首轮的攻势使得右翼盾牌几乎全部损失,所以在这第三轮的狂攻中,右翼伤亡惨重之极,一千一百名长矛手还具备战斗力的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只能勉强维持着一条极为薄弱的防线:在第三轮打击到来之前,若不是邓博利用了打退首轮攻击时就地缴获的大铁矟对前排矛手们加以武装,结局根本不堪设想。
左翼也孰不乐观,前面那些长矛手都是魏续的部曲,看到了经过首轮打击后右翼的惨状,士气早就没了。我刚刚离开不久,不少人就开始叫嚷着应该要退到城里去防守,而且还逃跑了数十人,新调任的胡安根本就管辖不住。还是邓博过去连斩了十几个大肆宣传逃跑的屯长和什长,又从曹性部抽调了一批骨干过去担任下级军官,这才勉强稳定了局势。如今在遭到对方如雷轰电闪般的突袭之后,看见自己前面的士兵们几乎全部阵亡,不少人蹲在地上吓得大小便都流了出来,已经哭成了一片。
我心情极度沉重:若是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影响其他的战士,整支部队军心涣散,会有土崩瓦解的危险,但此刻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去责怪他们。况且现在对这些士兵来说,要么被敌人杀,要么被自己人杀,横竖都是个死,根本没区别。若是再打算以杀人来稳定军心,只怕不但震慑不住,反而会激起反抗。到时候也不等铁羌盟的第四波攻击,自己就先窝里杀起来了。
不仅是如此,真正的危机关头现在才刚刚开始。
趁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我又悄悄地回头眺望一眼:没错,原本点点灯火的曹营方向变得一团漆黑——曹操确实行动了。在中牟出现大火之后,他特地派出斥候打探消息,此后却先是按兵不动,接着又忽然熄灭了火把,没有了声响,整支大军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此人的举动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究竟他是什么目的,我竟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一点几乎让我着急到发疯。
此时心中矛盾之极,现在将这消息透露出去,不,甚至只要下达摆出防备东南方曹军的命令,都有可能导致士兵们的崩溃;但是如果完全不加以防备,假使曹军真的从背后杀到……我吐了一口气,此时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与其令士兵得知了消息先行崩溃,倒不如赌上一赌,暂时将曹军完全弃置不顾,先全力对付铁羌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回头向东南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令自己几乎就要大声叫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东南方向的原野上高速地奔来,但再仔细观看,又好象都什么都没有。
这是心理作用吗?我回过头环视四周一心一意紧张注视着西北方向的将士们,忽然对他们的一无所知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羡慕之情。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骑兵充满紧张恐惧地回过头来,一瞬间正好跟我四目相对。虽然自己胸中忧心如焚,但我还是成功地对他平静地笑了笑以示安慰。看着那年轻的骑兵兴奋得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去,我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没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只是自己暗自握紧拳头的左手,由于过于用力,使得四根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的肉里,手掌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自从铁羌盟的第三波攻势瓦解之后,敌人没有再继续进攻,双方陷入了难堪的对峙局面。借助这一点喘息之机,士兵们正分别在邓博和胡安的指挥下将敌人遗留下来的尸体在阵前垒成横排,以便对敌骑多形成一些障碍物。
我默默地看着对面的火势在逐渐熄灭,天空正逐渐重新归于黑暗:自己放的火正在被扑灭,敌人被自己扰乱的阵地,应该已经恢复秩序了。
经过你来我往前几回合的拼杀较量,双方对彼此的实力心里基本都有了底。
目前自己的防御已经接近崩溃,最好的方法没过于主动突击。
但自己的兵力毕竟太少,而敌人在发起第三轮攻势时,就已明显吸取了前两轮攻势的缺陷,重新调整了战术。那种密集方阵的数路并进突击,凭手头这点骑兵可绝对没法子阻拦,就算能够挡住一路,也绝对没法挡住其他几路。可是如果自己退入城中固守,一方面敌人就有了喘息的机会,另一方面很可能会造成我军内部的崩溃。
对面铁羌盟也绝不比我更乐观:虽然兵力总数占了十足的上风,可是受到我军布阵的地形限制,无法形成包抄;三番五次的进攻受挫,加上阵势被袭,使得士兵始终没能得到休息,士气又被我所夺……如今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那恐怖之极的突击力和对我军防御阵势已彻底摸清。
铁羌盟都是骑兵,只要他们想退,随时都可以后撤个百十里重整旗鼓。但马超硬是不肯退走,显然是被打出了真火,而且认为有以上优势,自恃有必胜的把握,因此说什么也不甘心放弃,要将我军彻底消灭在此地。
这就象两只筋疲力尽的老虎,双方都已遍体鳞伤,却仍然狠狠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我用力咬住嘴唇,这一战对自己意义重大:不但可以外却强敌,内部也能因此趋于稳定,所以只许进不许退,只许胜不许败。
猛地又想起另外一人,我不由打了寒战,那曹操呢,在侧窥视的曹操又算是什么,是坐山刺二虎的卞庄吗?忍不住再次回头向东南看去,依然是一片墨般的漆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曹操究竟会在哪里出现呢?
旁边士兵低低的哭嚎声越来越响,先是几个人,现在已经扩散到上百人,我不禁听得心烦意乱,又是悔恨之极:尽管这些羌骑兵突击力相当恐怖,但由于执着于强大的突击力,所以他们的战术相对呆板而不够灵活。若非自己原本出城是打算伏击曹操,肯定会事先将拒马枪带出来对付他们,又何惧敌人的长矟冲锋?
恩?拒马枪……拒马枪……拒马枪?
有了!我灵机一动,有了!伸手招来邓博,急促问道:“刚才防御战一共杀死多少敌人?缴获了多少马矟?”
邓博想了想,道:“若是算上一开始的首轮攻击,总共毙敌人两千九百余名,缴获马矟差不多也是这数字。不过有不少条的矟头已经被折断,还能用的大约有将近两千条。”
“折断的也没关系,已经足够用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激动得发颤,“吩咐下去,大伙儿在堆垒尸体之前,先将尸体的裤带统统解下来!”
邓博想了一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办法。”他又为难道:“主公,即便是将这些马矟统统扎好,也未见得能顶多大用啊。适才属下不是没有试过,可是敌人冲力极强,还是能对我军造成很大的伤害。以我军现有防守兵力的薄弱,即便是用了同样的武器,也绝对禁不起再一次的骑兵突击啊。”
我急促道:“用同样的武器,当然是不成的了。但只要将两条马矟捆接在一起……”
邓博恍然大悟,大喜道:“是,主公英明,属下怎么没想到呢?不仅是马矟,那些已经牺牲的将士的长矛,也该统统捆接起来!只不过去解死尸的腰带未免太过耗时,就怕敌人会忽然进攻赶不上趟儿,我这就让儿郎们统统解自己的腰带就是!”
命令传下去,自料必无幸理的将士们无不精神大振奋,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地解下腰带,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将近两千条的将近四丈余长的超长大矛就已经扎好。只是忽然想到,两千多名长矛手没了腰带,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下身,未免影响冲锋。好在组成防御阵线时前面的将士都是单膝跪倒,否则打仗时忽然掉了裤子,那可未免太不雅观。
看着重新士气高昂起来的战士们,我总算松了口气:行军打仗,是再凶险不过的事。每个细小的环节都格外重要,倘若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之局。
再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无论是背后的中牟城,还是对面七里的山坡,火势都在渐渐熄灭,黑暗重新向大地笼罩过来。
“邓博,还是由你指挥好全军,”我一面往箭壶里补满箭支,一面下令道,“胡车儿,你再跟我去冲杀一趟罢!”
还不等胡车儿答话,魏延从阵后的骑兵队前策马冲过来,大声道:“不公平,胡将军已经出去冲杀过一阵。这等好事,主公为何不用魏延?”自从阵势列开以来,魏延一直在阵后统率骑兵,却始终没有厮杀的机会,此时看他激动成这个样子,显然闷在后面手都发痒了。
我重重拍了拍魏延的肩膀,笑道:“好,我需要得就是你这股子锐气!”
魏延大喜道:“多谢主公!”
我笑了笑,这才接道:“不忙,我要你依旧在后面统率骑兵压阵。”
魏延先是错愕,接着愤怒起来:“主公,您这么说分明是拿我开玩笑,莫非是瞧不起魏延么?”
“文长,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双眼一瞪,声色俱厉道,“此时何等紧急,我那有心思开玩笑?之所以让你在后面压阵,正是期望可以借助你的锐气,在关键时刻给予强敌做决定性的一击!现在立即回去压阵,养足精神!”
看着魏延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阵后,我一举方天画戟,大声对着适才刚回来不久的五百骑兵道:“走罢,让铁羌盟知道我们真髓军的厉害!”
经过艰苦的拼杀,总算勉强扯平了战局,如今敌人士气大沮,军心不稳,我军又新增了秘密武器,正好乘势破敌,若是给他们时间恢复体力和士气,那就大势去矣。
感受着纵马狂奔的快感,我们向着那由火把组成的阵势逐渐接近。在经受了上次的袭扰后,整个敌阵变得严密多了:在火把下,数以万计的铁羌盟骑兵严格地按照一个个小方阵站齐,无数条长铁矟笔直地伸向天空,形成一片钢铁的森林。如果还认为能象上次那样偷袭得手,可就大错特错,而且我军兵器远比对方要短,以这点兵力上去正面硬碰,肯定要吃大亏。
我把方天画戟挂好后取出了弓箭,将全部精神气力都灌注在手中的劲箭上,右手一松,箭支穿越二百步的距离,笔直地飞入敌阵,引起一阵小波动。然后勒停战马,大声喝骂道:“马超,无能小儿,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跟真髓放对见个真章吗?”这一声提气送出,在原野里隐隐回荡。
对面那燃烧着的敌群忽然发生了变化:随着阵中传来一阵“呜呜”的角笛声,敌人有条不紊的移动起来,就潮水般的火焰向两侧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百十多名羌胡武士簇拥着一个将领缓缓策马而出,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那人身上一副烂银色的铠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随着这股敌人向前的步伐,粗重而庄严的大角笛声此起彼伏,瞬间就波及到整个平原。
此时我才勉强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只见对面那头领跨下是一匹通体披着重甲的高头白马,他一身汉人武将装束,身穿鱼鳞铁铠,腰跨环首刀,外罩素白披风,头顶狼纹铁兜,就连手中的马矟都是通体银白色。此人的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长着一张秀气文弱的面孔,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冷森森的光。
我提气扬声道:“你便是马超?”
来人立住战马,傲然道:“马超?马超算什么东西?我乃是当今铁羌盟主韩镇西之子,韩穆是也!”我不由大奇,韩遂曾受朝廷安抚,被任命为镇西将军,韩镇西当然是指他,只是统率铁羌盟部队的不是马超么,怎地忽然冒出个韩遂的儿子来?
想了想,我冷冷一笑道:“韩穆?那是什么东西?无名小卒,听都没听说过。我挑战得是号称西凉虎将的马超,没工夫跟你废话,你赶紧回去叫他出来罢。”看此人非但不是马超,而且言下对他无比轻蔑,索性借此机会挑拨一番。
““马超论武艺怎是我的对手!”韩穆眼中凶光闪动,显然被这几句话挑动了真怒,他高叫道,“真髓,你偷袭我阵,韩某正要拿你。既然送上门来,正好叫你见识韩某的真才实学!”
我哈哈大笑:“真才实学?阁下的真才实学,是刚才被我一把火烧得屁滚尿流呢,又或是凭借自己的老子,借此捞了一个将军做?”说着将方天戟挂在马上,堂而皇之拨转马头就走,头也不回道:“既然马超不肯赐教,真髓可没工夫搭理你这种无能的废物,少陪了!”一面说着,一面借助身体的掩护悄悄取出硬弓,张弓搭箭。
后面马蹄逼近,怒吼如雷。韩穆浑然忘却自己是一军主将,又或对自己的武艺有绝对的自信:他孤身一人,怒不可遏地策马追了过来。我盘算着距离,恶狠狠地笑了起来,猛一回身,大喝道:“去!”抖手就是一箭!
此时韩穆正猛冲而至,两人相距不过十丈,任凭他武功通天,这么短距离放箭也难以闪避——直接杀了这小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箭矢夹杂着一股劲风,闪电般飞至心口!
“啪”就在这一瞬间,韩穆硬生生收回铁矟一挡,总算拨落这一箭,免去了穿心之厄。但他原本正在尽力冲刺,这么猛地中途改变力量走势,全身平衡尽失,一时间左摇右摆,坐不稳马。
撒手松弦的瞬间,我已放回硬弓,右手握住大戟,就在他尚且左摇右摆的同时,掉转马头,闪亮的方天戟对准韩穆,当头劈下!
只见韩穆肩膀一动,掌中铁矟仿佛化做一条大蛇,似曲实直,右向左横扫而至:这一矟来得好快,方天画戟还尚未劈落,矟尖忽然就到了我的眉梢!
我身体微微后仰,铁矟从额前不到一寸的距离掠过,夹带的劲风刮得自己双眼巨痛,心中不由大惊:虽然不知此人是否能胜过马超,但一柄铁矟在他的手中犹如活物一般,确实是个劲敌!
韩穆将身子一侧,闪过方天画戟泰山压顶似的纵劈:方天画戟虽然极为锋利,但毕竟比我原先的武器沉重了许多,这一戟自己单手施为,未免慢了一线。纵使如此,也在敌人脸上留了点小纪念:在他侧身的瞬间,我手上用劲,戟头瞬间旋转起来,月牙小支顿时从他脸上从上至下划过。
在铁羌盟部众惊呼声中,韩穆大叫一声,催促战马从我身侧急奔过去。等兜回马我再一看,他头盔碎裂,左边脸上鲜血迸流,似乎还少了一只耳朵。
韩穆捂住创口,再一看满手都是鲜血,不禁怒气填膺,切齿大骂道:“卑鄙小贼,竟敢暗算于我!今天韩爷若不杀了你这无赖,誓不为人!”
我笑道:“韩穆大少爷,你兵将数目是真髓十倍,却被我扼在此地,几次交锋徒劳无功,损兵折将,还被我偷袭军阵,一把火将屁股都点着了……阁下如此不中用,真某若是再跟你真刀明枪地较量,岂不是让人误会?”这几句话是故意提气大声讲出来,要让铁羌盟部众全都听见。
韩穆怒道:“误会什么?”
我纵声大笑:“自然是误会我竟与阁下竟然属于一个档次,这岂不是大大贬低了真髓的身价啊?”听到我的回答,身后的胡车儿和骑兵们一齐放声大笑。
韩穆气冲斗牛,高叫道:“真髓小狗,吃韩大爷这一矟!”催马杀了过来。
看这小子势如疯虎一般策马扑至,我内心实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小子运矟如风,倘若自己稍有疏漏,身上只怕就要被刺个透明窟窿。于是将战马向旁边一带,我长笑道:“不必了,适才吃那一矟,你自己却少了只耳朵。再来上几矟,还不知会少上点儿什么呢?”
此时马打照面,韩穆怒喝一声,眨眼之间就刺出二十多矟!
我全神接战,改由双手运戟,大戟探出用月牙粘住矟尖向外一搅。谁知他矟法齐快无比,这一挂竟没有挂实,一点矟尖陡然出现在咽喉前!
他这一矟借助马力的冲刺,来势极为凶猛,只是愤怒之下,力量却用老了:我身体向左侧急闪,等长矟自右肩上擦过时,右手松开方天戟重重一记直拳打出,韩穆措手不及,面门上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
此时双马交错,冲击何其之猛?韩穆吃了这一拳,身体脱出马鞍,笔直向后飞出,在地上连滚了几下躲开了我的纵马践踏,才鼻梁扭曲、血流满面地爬起来,和着鲜血吐出几颗牙齿,身体晃动几下,又是一交坐倒。
这几下变化实在太快,四周之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看到韩穆落马,一个个先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又醒悟过来,一涌而上,乱战在一处。这么一来,倒把我们二人给冲开了。
眼见着铁羌盟阵脚松动,纷纷前移来救主将,我掉转马头,回头大笑道:“不中用的小白脸,你还是回去养好脸伤哄女人罢,老子不奉陪了!”活动活动右手腕,然后取出硬弓连射了几箭,将跟胡车儿部缠斗的敌骑射得被迫后退开,这才大声道:“大伙儿跟我走!”说罢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就象离弦箭一般飞快地向自己的阵列跑过去。
才跑出数丈,只听得背后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地面产生出前所未有的巨震,颠得自己几乎要从马背上飞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无数火把正跟在我们身后大约三百步远的距离,以翻江倒海之势追击过来。
在感到全身寒气上涌的同时,我兴奋得纵声大笑:自己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终于掀起了这火海的滔天巨浪,最终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我刚刚笔直地冲进自家的阵地,敌人就已接踵而至。拨转马头一看,无比宽广明亮的火焰大海迎面拍击过来!此时中牟城头的火焰已经熄灭,这种密集明亮的光芒,令自己几乎睁不开眼。数万只铁蹄重重踏在地面上,大地颤抖着,令我全身甲叶不由自主地跳动碰撞,只觉得自己的头骨都在微微颤抖!
扫视军阵,战士们立足不稳,有的人竟然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冲天的烟尘,此时敌人即将来到面前,雷霆般的轰鸣仿佛充塞了整个空间,吞没了一切声音,耳膜都被这种铺天盖地的嘈杂所填满。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慢慢软倒,原来跨下的战马屎尿齐流,惊嘶着倒在地上。
自己忽然放声狂笑,狂笑着爬起来手中方天戟高高举起!
这阵声音都被吞没的狂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爆发出来。在这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无比松弛,从心底涌起一股得以解脱的狂喜:整整一夜的对峙所带来的身体与精神上那种濒临崩溃的疲惫,无论结局会是怎样,都立刻就要结束了!
看到我将方天戟高高举起再坚决向下一挥,前面各部将领在前方打出手势,长矛手们个个张着嘴发出呐喊,无声的呐喊,他们向前冲出几步,将超长的巨矛向尸体组成的防线上一架,再将巨矛的尾端用力支在地上,形成一排长长的巨型拒马枪!
此时敌人疾风一般冲到阵前,最前端的敌人用力勒马,但已经晚了,只能一面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惨呼,一面被后面的战马拥挤着撞在矛尖上,被牢牢地串成了肉串。就在这一刹那,一点液体强劲地飞溅在我的脸上,热烘烘地顺着面颊流到嘴角,伸手擦拭,那是一种又腥又粘的感觉。
喷洒的鲜血在敌人狂乱挥舞的火把照耀下,呈现出耀眼的鲜红色。
几乎就在此时,万弩齐发!
在接下来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里,随着密密的箭雨,敌兵尸体在阵前铺满了一地。此时火把由于拥挤而落在地上,阵地前沿陷入一片黑暗,原先铁蹄的轰鸣,已经转变成嘈杂的惨呼和马嘶——一瞬间,数万敌骑互相践踏,乱做一团。
忽然,由于临时捆扎原本就不大扎实,再加上承重力有限,随着敌人疯狂的冲锋,长矛开始不住断裂!
箭雨也越来越稀疏,劲弩士们的箭矢即将告罄!
我赶紧拉起被吓得尿水淋漓的战马,跳上这四脚发软的畜生,一瘸一拐地冲到阵后,刚找到魏延。就在此时阵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回头一看,黑色的敌人潮水一般越过垮掉的长矛防线蜂拥冲了进来,防御阵势终于被突破!
我用力一拍魏延的后背,在他耳边大声道:“文长,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还不上?该你了!”但前方的声音实在太响,这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能否听得清楚。
答案马上就揭晓了,看见我的动作,魏延瞪着眼睛大吼起来,我也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魏延急不可耐地催马向阵头杀去,一千五百名始终精神饱满的精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出渊蛟龙,向始终都还是一团混乱的敌军猛扑了过去。
双方在阵前展开混乱的接触战,铁羌盟骑士的铁矟虽然长大,但由于适才突击受阻,士兵都拥挤在一起,再形不成有效的冲击力,加之指挥不灵,所以反而施展不开。黑暗的乱战之中,此起彼伏的尽是环首刀的凛凛寒光。
我大吼一声,也领着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数百骑兵,催马挺戟,重新杀入阵头。
当拂晓的第一缕阳光撒下的时候,我骑着瘸马巡视四周,在几个时辰前的乱军混战,自己右眼上方中了重重一铁棍,若不是有头盔防护,早就脑浆迸出而死,此时鲜血染红自己右半脸,头部感到剧烈的眩晕,最要命还是胸口那一矟似乎刺伤了肺——自己连日里先与奉先公对战,此后又在敌阵冲杀了两个来回,体力已经耗尽,况且在黑暗之中成千上万人乱杀乱砍,任人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自己现在还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难得了。
战场之上,人和马的尸体就象树林中那厚厚的落叶,密密地铺满了一地,远处敌人正在四散奔逃,在原野上留下无数的驴、牛和战马。
我长出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无论如何,这一战终于胜利了。
此时带着这几个重要的部下策马漫步在血腥的战场上,人人都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一个小校跑过来,跟已经变成血人的邓博说了几句,邓博转过来对我笑道:“主公,战场清点结果已经出来了。总共斩首九千六十七枚,俘敌四百二十六人,缴获战马一万三千十五匹,驴一千四百七十头。战果辉煌啊!”邓博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几处伤,说话的时候,他痛得嘴唇发紫。
胡安面色煞白,笑道:“全靠主公指挥得当啊。”在混战之中,他作为左翼长矛手的指挥,肩膀被重重刺了一矟,着实流了不少血,后来被挤倒在地上几乎被乱马踩死,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
我摇摇头,强忍着眩晕问道:“我军伤亡多少?”尽管胸口被牢牢包扎,但血还在不停地渗出来。
邓博沉默一会儿,缓缓道:“生还者还不到两千,六百多骑兵,一千多劲弩士。”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我强笑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胜利了,都是大伙儿奋战的结果。”说着忍着胸口巨痛,抬手拍了拍魏延肩膀,道:“杀敌破阵,文长功不可没啊!”
几个人里就魏延的伤最小,听了我的嘉奖,他喜形于色,却不好意思道:“还是多亏主公安排,我才能取得那么大战果。事先我还跟主公吵吵,想想都觉得丢人。”
说说笑笑,我忽然发现旁边有银光一闪,仔细一看,原来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夹杂着一个穿着烂银铠甲的人。赶忙用方天戟拨开摞在上面的残肢短臂,那人虽然没了脑袋和一条手臂,我却从装束上分辨出他正是韩穆。
胡车儿哈哈笑道:“小白脸的脸蛋没了,哄女人没法这下了。”听他说得有趣,我和众人一同笑起来。
“砍下这首级的是谁?”我回头问那清点战场的小校,“斩杀敌人大将,可要重重嘉奖啊。”
那小校躬身道:“是胡车儿将军的部下,好象叫做雷吟儿。”
我点了点头,问胡车儿道:“这个雷吟儿是什么人?”
胡车儿皱眉想了想,恍然道:“雷吟儿,氐种,武艺很不错地,也见过主公。”说着转头跟不远处的一名羌胡部下吩咐了几句,那人转头策马而去,过不多久领着一个人跑回来。
那人靠近,慌忙滚下马鞍,大声道:“属下雷吟儿,参见真将军!”声音充满稚气,年纪也不大。
我忽然认出他来:“耶,你不是葬礼前来禀报曹军进犯的那名斥候吗?”不由笑了起来:“想不到武艺也如此了得!你的名字好奇怪,是哪里人?”
雷吟儿兴奋得脸色通红,道:“多谢主公夸奖。在下是陇上人氏,生父本是氐人,后被羌人大户雷氏抚养,所以跟着姓雷。至于这名字……”他惭愧道:“我们那边没人念过书,都是胡乱起的。”
看着他,我忽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没关系,书可以慢慢读。”转头道:“胡车儿将军,他是你的部曲罢?我很喜欢这少年,可以将他转给我吗?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开条件。”
胡车儿赶忙躬身道:“主公喜欢,是福气。”
我笑道:“好,那可多谢了。”转头对雷吟儿道:“怎么样,愿意跟随我吗?”
雷吟儿闻言大喜过望,也不说话,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然后跳上战马跟在我身边。
“将军,将军!”曹性远远地步行跑了过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城里刚传来的消息,是关于曹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伤势沉重,实在没法加快速度,只得缓缓催马迎上前急道:“城池怎么有关于曹操的消息?曹操进了中牟吗?”
曹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老半天才道:“不……不是,是出使的郝萌将军已经回城了,他带来的消息。昨晚曹操得知中牟大火,原本是要整备部队来的。但部队刚要出发,就接到飞马急报,说是宋宪和臧霸他们并没有死,被打败后一直窝藏在泰山里。这次趁曹操出兵向西,又下山劫掠郡县,造成兖州东部大乱……所以曹操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师平叛去了。”
我怔怔地听着,原来如此,自己担足了一整夜的心事,就这么解决了。想到宋宪和臧霸还在生,又不禁地感到高兴,可是再想到郝萌……这家伙还真是命大,借刀杀人之计竟没有成功。只是这么一来,这厮发现自己的部曲已被我吞没,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令人头疼的事来。
轻轻的微风里拂过脸庞,夹带着浓厚的腥味,我不再去想日后那些烦心的事情,转过头扫视着整个战场。
此时阳光从黄色厚云的缝中透了下来,撒在遍布着尸体、被鲜血染成一片血红的大地上,形成一副奇异而又熟悉的画面。
黄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
默默无语地看着这久违的一幕,这和自己跟奉先公初会时是多么的相似?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如今主公已经逝去,而自己却取代了他,并摸索着逐渐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正在这时,一名骑兵张皇失措地跑来,连马都来不及下,大声道:“主公,我等审讯俘虏,发现一条重要情报!”
听他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我皱了皱眉,道:“别紧张,有话慢慢说。”能有什么消息如此重要?
那骑兵颤声道:“是,是!”但他上下牙格格之响,竟是害怕得难以自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延大怒道:“有什么好怕的,你倒是赶紧说啊,天塌不下来!”
那骑兵好容易才恢复正常,滚下马道:“禀报将军,韩穆所统率的四万铁骑,乃是铁羌盟部队的前锋,真正大队人马是由马超率领,一直跟在后面五十余里左右的地方!”这句话进了耳朵,简直比昨晚那万马奔腾的冲锋还要震撼!
所有人陷入一片死寂。
雷吟儿忽然紧张地大声道:“主公!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全身大震,只见西面烟尘大起,人头涌涌,似有大股骑兵正在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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