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夜雨未达都 > 第一章 夜雨未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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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微凉。

  晚秋的夜,晚秋的长安,那么的静谧。长安,取意长治久安,李唐的长安,恰恰应了此意。

  “哇啊……”婴啼划破了王府的安宁。望着襁褓里的小生命,安王脸上满是不舍与苦笑。“四十八又得一子,真是天意?”鬓角已然花白,窗外梧桐叶落,安王叹息道:“你的大哥、二哥命不好,不知道你这小家伙会怎么样。”这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旁卧榻上,虚弱的喘息声一起一伏,细细聆听,竟然掺杂着瘆人的笑声。一旁黑衣人低语道:“王爷,华贵人她??????”

  “老海也该来了。”安王将襁褓交给黑衣人,“华贵人重伤不愈。等些时辰老海来了告诉他吧。”黑衣人瞳孔一缩,想言语什么,话到嘴边,却没出口,而是带着怀中的小生命退出了房门。

  安王站在窗口,扶栏,沉默。

  “皇兄,别逼我??????”随后便是一声长叹伴着沙沙地落叶声,扫荡在青砖之上。

  ……

  ……

  安王长子李乘风,十五入伍,十七拜将,十年征战西荒,用兵入神,打得西荒胆战心惊。安王次子李云风更是骁勇善战。由于受到老父、长兄的熏陶,李云风从小熟读兵法,自身修为在十五岁便突破命脉,跨入岁照。十八岁随长兄李乘风深入西荒八百里,斩敌将首级而归。那次被后人称作西荒大捷的战役直至今日,仍被唐人津津乐道。然而,就在李氏儿子拜将征战的第五个年头,西荒军报传来,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消息弥漫开来。

  安王儿子通敌叛国,被边军众将斩于庭帐。安王李毅听此消息,在书房静坐了一夜,也就在那一夜,华发徒生,尽显颓态。出奇的是,安王没有上奏,李唐国主也没有朝议此事,整个朝廷都没有发表对此事的看法。

  因为,这是天子的家务事。皇帝只在早朝上提叹过:“痛之,慎之。”

  痛之,情理之中。自己的两个侄子死得莫名其妙,做大伯的岂会不心痛?然而那个“慎之”却来得莫名其妙。就在安王的两位世子死后,李毅便称病不朝,既不接旨,也不辞去军务。就这样,耗着。以这种冷处理,隐隐抵抗着皇廷之中的兄长。

  “王爷,小世子……”旁边鬼魅般的身影隐藏在黑夜之中,声音有些低沉和急促。“老海啊,去房里最后看一眼华青吧。然后带着这小家伙赶紧走,别回来了。别让他再步老大老二的后尘。”

  “小姐她??????”

  李毅右臂缓抬,“去吧,华青见完皇兄,就??????”

  黑影一个踉跄,“不,不可能,小姐不会的,不会的?????”

  李毅没有接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婴儿稚嫩的脸颊,也许是嫌这男人的皮肤太糙了,婴儿“哇”得大哭起来,“青儿,是我连累她了。他的命也不好,刚来这世上就没了娘。”安王的眼中抹过一丝狠戾,却又满是哀怨地望了一眼床上那女子,渐渐失去温度,黑色的血液汨汨地从女子的腹腔流下来。

  “带他走吧。别在回来了。”李毅的手搭在木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力。

  黑衣人跪伏在卧榻边,眼睛通红。“小姐,哈哈……”黑衣人像疯了似得怒拍床案,两只沾上黑血的手死死地嵌入床板之中。

  “老海,青儿的血不会白流,我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闭嘴!我们摩诃的人不需要公道,流的血只能用血来讨回!”黑衣人背起榻上的女子,一把夺过安王手中的襁褓,消失在黑夜之中。

  ……

  ……

  这一夜,安王李毅仿佛苍老了十岁。这一夜,他爱的女人离开了,他刚出世的儿子送走了。偌大的王府里满是冷清与孤寂。只有那院中的蛐蛐,在秋色萧条的深夜,不和情调地嘶鸣着……

  夜雨未达都,寒气却沁人。

  ……

  ……

  皇宫,李唐帝国的统治中心。不言而喻,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御书房中,年过五十的皇帝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不时咳嗽几声。

  “陛下,……”首领太监王福在皇帝耳边轻声耳语,也只有他,才敢如此靠近这位天家贵人。近几年,李唐帝国日渐巩固,皇帝下旨开设七大书院,开科选才,在百姓的心中地位简直达到了神一般的地位,又因为国姓与老子一致,加上大唐民风彪悍,道宗兴盛,佛教势衰。一时间,道家修士在大唐发展到了鼎盛。一门二宗三观,执天下道法之牛耳。然而,拥有如此大势力的道宗却臣服在皇权之下。几乎每年新任掌教都会入金銮殿接受册封。因为谁也不会忘记三十年前大唐帝国掀起的腥风血雨。当时如今的陛下刚刚继位,资历尚浅,几大道宗势力勾结西凉蛮人,里应外和,妄图吞下李唐的江山。可是结果……

  在刚继位的李旦率领下,大唐的铁骑压垮了这一看似牢固的联盟。西凉军大败而归,道宗势力被清洗,一切有违皇权的障碍都像大船上的烂钉子,被拔得一个不剩。

  佛主说李旦罪孽深重。

  李旦说佛教该落幕了。

  于是,佛教渐渐退出了大唐的舞台,扎根在西凉这一最后的苦寒之地。

  所以,谁也不会被陛下仁慈的外表所迷惑,忘了他是谁,忘了他的铁血手段。

  ……

  皇帝听完老太监的话,放下奏章,步出了御书房,将目光移向东南方,自语道“朕这个兄弟,还真是不安分啊……”

  后夜的月光照在皇帝的脸上,像是附上了一层冰冷的薄霜。或许,这冰冷原本就存在着。“既然不安分地做你的安王,就别怪朕无情了。朕可以斩了你的左膀右臂,也不差你那颗项上人头!”

  天家从来便无情。情,对于这座偌大的皇宫来说,是奢侈的,更是残酷的。

  ……

  天启四十五年,这是李旦在位的第四十五个年头了。

  这里是李唐版图的最最南边,建筑便和京都大相径庭。木制的小屋错落有致,隐隐约约,藏在茂密的山林间,不似长安工工整整的砖墙房。这里的每一间,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是不可复制的。木屋采用隔空层结构,一来防止南方长年雨水天气导致雨水倒灌,二来苗疆毒物甚多,不架空蛇虫很容易进入。不过,苗疆人最不害怕的便是毒物。传承千年,用毒,解毒成了苗疆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每个苗疆人都多多少少对于毒物有一定得了解。

  由于人口的稀少,苗疆人很是团结,七八千人在苗疆祭司的带领下,安定地生活着。祭司,便是苗疆的神,苗疆的土皇帝,一切苗疆的事物都由祭司来打理。大唐的军队很少涉足苗疆,唐人的印象中,苗疆的地,苗疆的人,包括苗疆的空气都是毒的,甚至到了谈苗色变的地步。二十年前,皇帝陛下也曾想要派军驻守苗疆。苗疆的人也无异议。结果派来的一千军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死于毒瘴的三百多人,死于蛇虫的四百多人。剩余的两百多人归京后,都去了太医院任职……一个个都成了解毒好手。皇帝从此也打消了苗疆驻军的念头。

  确实,苗疆根本不需要驻军。这里的人天生不愿意和外界打交道,除了来收购药材的行商,几乎与世隔绝,自足安稳地生活着。

  然而,自从四年前,一道圣旨颁布到这最南边的边寨。朝廷开始加大对苗疆药材的征收力度,令原本生活安逸的苗疆人叫苦不迭。与此同时,络绎不绝的行商也纷至沓来,隔三差五地来收购药材。苗疆,这个如一汪静水的边陲,一时间起了点小波澜。

  可这,却给苗疆的少年们增添了几多新鲜感。

  “嘿,你猜怎么着?”一位胖大叔挤着小眯眼,被一群傻小子围在中央。

  “怎么着?”

  “我大唐八千铁骑直逼西荒大营,打得那些蛮子望风而逃,从此在不敢踏入大唐国境半步。”胖大叔唾沫星子乱飞,大手宛如瀑布倾泻,气势恢宏地挥了下来,博得个满堂叫好。

  “行了,故事也讲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再缠着我了。”

  “再来一个,大叔。”一旁稍小的毛孩央求道,时不时双手拉动胖大叔的衣袖,顺带着抹上那从鼻中流下的晶亮粘稠液体。几个大孩子小孩子围得胖大叔水泄不通。

  “子木,回来,该吃药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传至。小家伙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黑袍破旧,罩在这个佝偻的身子。头上的白发像鸟窝里的乱草,横七竖八得缠绕着。然而谁也不敢嘲笑这位老头。原因很简单,祭司说的,“见他如见我”。有这句话就够了,整个苗疆都像供奉祭司般供奉着这个老头。

  “哦,师父。”十四岁的子木钻出人群,屁颠屁颠地跟在老人身后,向着一处古寨走去。

  ……

  “把桌上的药先喝了。”老头坐下身来,翻阅着一本古籍。“咕嘟咕嘟”安子木仿佛已经习惯了苦涩的汤药,三两下就一饮而尽,拿袖子擦擦嘴,安静地在老头身边坐下来。阳光透过木窗打进来,暖暖的。老头眯缝着眼,看着书。安子木则在一旁托着脑袋,等着老头的话茬。

  白云遮暖阳,屋子里也稍暗了下来。老头子合上那本几乎快扯烂的书,道:“我闭关五年来,可曾有事?”

  “师父问的是身边的事,还是外边的事?”子木恭敬地问道。

  老头放下手中的书籍,笑道:“臭小子,你连这寨子都没迈出去过,还敢谈外边的事?莫不是从那些个行商口中听来的闲语吧。”

  子木笑了笑,道:“那些个事想来师父也不会在意。不过,这几年前来收购药材的军队和行商多了不少,而且次数频繁。”

  老头来了兴致,“哦?那又怎样?苗疆嘛,多的就是这草木虫蛇,入药再合适不过了。”

  安子木接过话茬:“他们要的大多都是九香虫、金钱芷一类的止血疗伤药材。行商就算了,就连唐军后勤有司都遣人收购,就不正常了。外面应该要动乱了。”

  “嗯,先不谈这事,给你的那本册子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懈怠?”

  老头提起册子便一脸的严肃,消瘦的脸上褶皱。安子木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进展,还是无法感应到灵脉所在。”感应灵脉便是跨入修行的前提,一旦有所感应,便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一途便由此步入。

  “这样子啊……”老头干枯的手掌摩挲着腮胡,“继续,不要荒废。”继而,又侧身朝安子木罢了罢手,冒出句:“去吧,我累了。”之后便不再理会安子木。

  安子木轻轻带上门,向后面的小木屋走去。

  “十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小姐的孩子没有灵脉?都是可怜人啊。”木屋之中窸窸窣窣。

  “还有你海老鬼不懂的东西?桀桀。”燕羽披身,头缠苗疆特质的驱虫头布,一双三角眼,这条“毒蛇”像看着猎物般看着老头。那眼神中,更多的是……是一种欣赏!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欣赏。

  老头瞥了一眼“毒蛇”,道:“这事迟早要告诉你。那孩子,没有灵脉。”“没灵脉?怎么可能!”毒蛇尖叫起来,“你糊涂了吧。”是的,天道怜人,万物皆有自己的灵脉,就是只猪,一条狗都有灵脉,只不过优劣之分罢了。在天赋这方面,无疑人要比草木,比畜生来的高。一般普通人都有一至两条通脉,天赋更高的就有可能拥有三条四条甚至几十条!据说几百年前的一位大能,灵脉数量达到了恐怖的八十一条。九九之数,似乎冥冥之中暗合天道。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我摸索了十年!整整十年啊,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来的麻木,看来当年王爷没说错,这孩子命真不好,连老天都放弃他了。”老头说道就激动时,浑身颤抖着。

  毒蛇沉默片刻,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从那沟子里出来的,灵脉同样也存在。”

  “不不不”毒蛇摸着下巴,带有一股严谨的科学探索性质地问道:“会不会杂交出现了变异!”不得不说,毒蛇的思想够前卫……

  “嗯…嗯?去你娘的。”老头一听是指桑骂槐,一脚踹在了那毒蛇的屁股上。“记住了,沟子里的人,也是人!道不同罢了。”

  “行了行了,不瞎扯了,脱衣服吧……”毒蛇眼中再次浮现出欣赏之色。

  “咳咳”老头扯下黑袍,露出那具干枯的身子骨,密密麻麻,竟然都是针眼,皮肤早已不在是应有的颜色,而是一股暗灰色,老头气息刚散去,变有一股腐臭味发散出来。

  毒蛇的眼睛暗淡了。

  “怎么,活不长了是吧!啧啧,我都心里有数了,只有这里,还有这里,还凑活能用个几天。”老头指了指天灵盖和右胸口,缓缓拾起黑袍,套在了身上。

  “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这老毒怪,不然这向阎王借的这十五年着实撑不过去。”

  “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一件作品罢了。”那股欣赏的眼神,原来…只是,只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的杰作。

  “我知道,还是不胜感激。”老头子变得恭敬起来,他这一生,只对小姐,还有眼前这个黑脸老者说过这样的话,其他人,都不配!

  “三个月,再针一次,还有三个月可以活。”毒蛇眼中多了丝担忧,原来,和自己的“作品”呆久了,也不希望他死去,被毁灭。

  “不用了,没猜错要是在挨三个月,一定就只能光喘气的本事了。”老头咧嘴笑笑,这笑得确实不好看。以前小姐教他笑,他学不会。王爷让他不要板着脸,他老了,就只能耷拉着脸。说起来,这笑,是从子木那学来的。当他抱着子木逃出来的时候,当听到一声婴啼时,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就想在看这孩子最后一月,他就满十五了。”老头的眼变得温柔了许多,“以后就拜托你了。至少,让他活下去!”

  “就知道你这老小子刚刚说的那么动听,肯定有所求。好好活下去吧……”毒蛇迈出门槛,心中一股苦涩

  暖阳为从云缝中钻出来,却使那厚得有些像棉花糖的大白云有了些金灿灿的光泽。毒蛇抬起头,望着那云,多少年了,这种失落感,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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