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生与死: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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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耿福地被押离太阳庙的当天,东院的耿家人都被搬到西院,腾出的空院子先被民兵翻箱倒柜搜了个遍,后来就成为了石朝阳及其村干部的办公地。耿家人被民兵像看管犯人一样,限定他们只能在院子里活动,任何人都不能外出。耿六气得连骂带叫,石朝阳终于在黑夜里出现了,他避开民兵的眼目,解释说这是上面的命令,并不是他的安排。耿六说这倒无毯所谓,关键是二哥被押走,政府究竟想对他咋样?人不会有危险吧?石朝阳宽慰说没事的,听说只是开几场批斗会,宣传一下罢了。用不了几天,人就放回来了。耿六缓下语气跟石朝阳叽咕了半天,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节令不等人,眼看着天暖地消溶,布谷鸟的叫声催着庄稼人赶紧“布谷,布谷”。太阳庙村委会用最快的速度,把耿家的田地分配到了原来的佃户长工手中,其中包括耿福地强调的那些自垦出来的耿家田,只留了一小部分作为耿家人自食其力之用。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之中,在耿家人被限定自由的时段里完成的。

  从老荒地随了父母,一路跟着耿福地来到后套的石朝阳,对耿家的底细和每个人的禀性,都有非常熟悉的了解。他和几个村委会的人一起,避开了有点棘手的耿六,专攻耿家的弱肋耿光德。在他们的精心劝诱和威胁之下,耿光德先是主动放弃了老爹对耿家田亩的强调,然后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土地契约,当着全村的老老少少,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一点完全跟耿福地在别处庄子里的表现一模一样,只不过扮演角色的,一个是耿家的老地主,一个耿家的少地主。

  这一切耿光德回到家中后,对家人谁也没敢提起,等到耿家的人在半个月后允许出院门,到分给自家的地里去耕去种时,才知道了发生的一切。耿六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大骂耿光德是个败家子,是个软骨头的狗。耿光德头摇得像拨浪鼓,辩解说自己都是为了全家人着想,为了被抓走的老爹着想。他反过来开导全家人,说现在的政府已经坐定江山了,咱们家这种人只有好好地听话,才不会引火烧身保平安。

  躺在炕上的耿候氏,对世事已经不抱任何念想,老汉的被抓,成了她原本半身不遂病情加重的又一病由。她有气无力地平息耿六和儿子的争执,软弱地摆着手说:“罢了,罢了,献了地,恕了罪,只要能让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哟。你们还是想一想,咋打听一下你爹的消息,我怕他早叫人给打死了。”耿光德转述了石朝阳的话,耿六仍然生着气,“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说:“全都是骗子,全都是傻瓜。家里的事我今天起什么也不管了,跟我有屁关系。我明天就出去寻找二哥,他活着我背他回来,他死了我就给他报仇去。”一句话说得正帮母亲翻身的耿二芸哇地哭了。耿光德冲着自己的妹子发火了,转身又对耿六说:“六爹,你哪也去不了,人家政府下命令,不让咱们家人离开村子半步。要是跑出去被抓住,那就没有好果子吃了。”耿六火暴暴说:“我已经死过两回了,才不管那些狗屁命令,头掉了不过碗大的一个疤,有什么大不了的!”耿光祖这时进屋来,听明白了事情后,一向很少说话的他插进来说:“要不,我明天出去找二爹。我腿脚快,打扮成讨吃子,也没有人注意。”耿牛牛也跑进来要跟了耿光祖走,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让耿六的气顿时全消了。他瞟了耿光德一眼,意思是说:“瞧瞧,你连两个娃娃都不如。”

  冷静下来的耿六,想到了早已随了耿家一起撤出了陕坝镇的耿秀春一家,于是让耿光祖写好了一封信,希望耿秀春和乔换山能想办法,从外面探听一下耿福地的消息。

  两天之后,给耿秀春送信的石广老汉回来了,他找了个空隙来跟耿六汇报说:“不行,秀春看了信倒是很着急,可那个女婿汉咋说都不敢,说怕引起政府的注意。他还说那边的村子里,也在进行土地划分和历史清算。他家就因为耿家的关系,现在也成了被监控的对象了。”耿六听得一屁股坐到了潮湿的地埂上,半天才狠下决心。

  当天晚上,耿六从空牲畜圈的马槽底下,摸出了藏着的那柄手枪和十几发子弹,叫醒了睡的正香的耿光祖说:“爹是去找你二爹,你在家好好的劳动,招呼好你二妈一家人。”耿光祖揉着惺忪的双眼,也要跟着一起去,还说两个人能互相帮忙。耿六想了想说:“倒也是,那你也把那把家伙带上。咱们现在就走。”耿光祖反对说:“我倒觉得,咱们最好什么都不带,把衣裳换成老百姓穿的才安全。”耿六想了想,把枪藏回了原位,找出一身补丁衣服穿了。耿光祖也利落地换了衣服,腰里扎了一根草绳。父子俩从耿家大院的一角溜了出去,在漆黑一片的后套原野上,凭着多年走动的熟悉,往陕坝镇上赶了过去。

  天太黑了,耿六和耿光祖走着就转了方向,只是自己还不明白,后来看到一处亮光走过去,猛听得拉枪栓的声音,和一嗓子公羊一般的喝问:“什么人?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耿六头皮一紧,忙拉了耿光祖蹲下,有人影在亮光处晃动,几发子弹就嗖嗖地从他们的头顶啸叫而过。父子俩撒腿就跑,一直到天亮,才发现走错了路线。

  重新绕上正路后,耿六气得直骂自己,说这一晚上尽溜这两条腿了,还差点挨了枪子儿。耿光祖说:“爹,你说向咱们开枪的会是些什么人呢?”耿六说:“怕是那处村子里的民兵,这些家伙现在狂得很,拿个烧火棒子,也不问明白就乱放。”耿光祖若有所思说:“看来,现在的解放运动不仅咱们太阳庙在搞,各处可能也都一样。”耿六忽眨着眼说:“没事的,咱们父子俩什么大风浪没经过,再说,咱们现在是讨吃要饭的穷人,他们还能咋样。”耿光祖笑了笑说:“我才不怕呢。我是担心一路上,有好几处地方怕不好过呢。”耿六训斥说:“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顾虑。还是快走吧,遇事说事就是了。”耿光祖不再多言,快步跟了耿六往前走。

  路过一处人口较大的镇子时,他们被拦住了,问了一通来处、去处和干什么?耿六早有准备,回答的很圆溜。对方要他们出示路条,耿六一下子没了吱唔。父子俩就被扣留了,关在一处空屋子里,成了非常时期身份和动机不明的可疑人员。耿六有气无处发,只能低声下气求看管的人说:“太阳庙离这里又不远,咱们邻里邻居的,你还是行行好,让我们上路吧。”看管的年轻人瞪了他一眼说:“少废话,等我们领导回来再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土匪派来的密探。”耿六还想麻缠,摆出了自己的穷人身份。小年轻突然来了兴趣,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摇头说:“不像,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吓得耿六浑身一哆嗦,再不敢乱道了。

  耿六父子俩被押到了第三天,才允许放耿光祖回村去找联系。等到石朝阳带着人赶过来,天已经快黑了,双方一交流,耿六的身份就露了馅。石朝阳一脸严肃地说:“这些反革命份子,一不注意就想跑。往哪跑啊!全中国都解放了,你们能跑哪去啊!”那几个年轻人听了,为自己居然成功拦截住逃跑的反革命份子而高兴。他们中有人踢了耿六一脚,还有人用枪头对着他的脑袋说:“早知道是反革命,老子就开枪送你们见阎王去了。还用这么麻烦。”听着石朝阳和对方说着革命的语言,耿六一时大气不敢出,肚子里却窝着一团火。

  在被押回太阳庙的路上,耿六没跟石朝阳说一句话。进了村子,已经是半夜了,石朝阳没有为难耿六,让他回到了耿家的西院里,说等天亮后再处理他。耿六终于忍不住了,黑暗里不服气地说:“处理啥,有本事你一枪把我毙了算。”石朝阳在暗影里小声说:“六爷,要不是我们去的快,你还真有生命危险呢。”耿六被交给了耿光祖,石朝阳嘱咐说:“好好开导一下你爹,让他再不要往出乱跑,外面现在正撒开网抓坏人呢。”耿六有点急,争辩说:“什么话,我是坏人吗?当年你小子的命还不是我给救下的。忘恩负义。”石朝阳装做没听见,一甩头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石朝阳在耿家人的再三恳求之下,在老爹老妈的训导之下,借口到陕坝镇上去开会,实际是探听耿福地的消息。回来之后,避开村人的眼睛,和耿六碰了一次头,说耿福地人被关在县大牢里,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审判,也没有定罪,只是关着不放。耿六自语说:“会不会是因为光亮的事呢?”石朝阳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想的。可这光亮现在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耿六顿时气哼哼说:“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有消息了。”石朝阳突然提出一个疑问:“六爷,你们家跟郭世雄县长过去有什么关系?”耿六被问了个愣怔,半天说:“就我知道,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个人的。怎么了?”石朝阳没有进一步解释,若有所思自语着说:“这就怪了,我听说二爷可是县长亲自定下的重要看押对象。”耿六自然也是不明白,说要回家去问二嫂。石朝阳安顿耿六说:“我只是听一个朋友透露的消息,原想进牢里看一下二爷,可是,可是有好多的不方便。你不知道,现在不比过去,什么都讲政治。不过,你们不要着急,二爷只要人安全,咱们慢慢会想出救他出来的办法。”耿六被感动了,情不自禁抓住石朝阳的手,为那天晚上的话道歉,为此次的辛苦道谢。石朝阳说:“大家乡里乡亲,这没什么的。只是现在村里人多眼杂,工作也比较复杂,希望六爷今后能多理解我的苦衷,当着众人的面时,咱们还得公私分明才对。”耿六满口答应说:“那是,那是,我这个人脑子简单,好冲动。不过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你就是骂我都行。”石朝阳笑说:“你错了,共产党是靠讲道理来服人的,可不是靠骂人起家的。”耿六一则为二哥平安,二则心领神会,咧嘴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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