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生与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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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光亮的队伍如愿拉了起来,初时,装备由国民政府负责,只团座的头衔一直没落实,县政府所需的开支,先还能从上面得到少许,后来就断了顿,没了来处。虽如此,自家产业的厚实,又得一些死党的支持,拉起的队伍发展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愈来愈壮大。只是好景不长,国民党和共产党谈判不果,真刀真,枪斗了起来,全国各地战事紧张,军队缺员。上面抽走了留守陕坝的的驻军,耿光亮的人马也被分了一半拉走了。这表面上看是一档窝火的事,不过塞翁失马,耿光亮因祸得福,成了当地的土军伐,和一言堂的父母官。他放心大胆出,台了一些土法规,派出人手重新丈量土地,发放新地契,核准土地赋税。这一折腾,让当地新老财主新开垦出来的田亩没了隐遁之处,所交的税赋增加了很大的比例。收入增加了,在饷银的作用下,耿光亮的人马很快就补了起来。然而随着国内战争的深入,米粮川的陕坝下下子又成了北方军阀眼里的一块肥肉,今天你来要钱,明天他来要人,耿光亮没想到自己又变成了唐僧肉,气得直骂娘。他灰了心志,抛开理想,私心大发,把自己独立领导的队伍,绝大部分都便衣化了。

  这一年,耿光亮号召陕坝几大地主带头种植大烟,说这东西到了南方能卖出大价钱。老地主们各有打算,传统点的都没有听耿光亮的话,仍然是种粮收租,也有两家大地主,想着种那玩意儿比种地收成大,政府又提倡,不比过去禁种,所以顺水推舟地响应了。耿家作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一时就成为了人们观望的风向标。耿福地老脑筋,坚决不同意。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耿光亮亲自派人到田庄里去,免费发放罂粟种子,逼迫长工佃户全转了产。耿福地就被摞到了一边,气不过,不再管镇上的家事,领了老伴回了根据地太阳庙村。

  到了秋季,陕坝土地上粮食欠收,罂粟泛滥,加上外面的政治形势一落千丈,烟土的价格一落再落。种粮的人家虽不丰裕,但吃喝还有保障,种罂粟的人家把东西交了公家,迟迟拿不到钱,便开始聚众闹事。耿光亮抓了一批之后,闹事的人更多了,局面一度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耿福地坚持种粮不转产的太阳庙,一时又成了耿光亮临时救急的粮仓。

  在这场教训面前,耿光亮认亏,耿福地老俩口重新回到了大宅院。

  种罂粟创收这一着没管用,还蚀了许多的收入,耿光亮为保有自己队伍的开销,开始了一种新的弄钱办法,那便是向一些缺员严重的国民党军队输送壮丁卖钱。这一手段初时还打着爱国的幌子,让手下的人深入各个村镇,动员年轻人参军。可是战事连绵,老百姓谁愿意送儿去送死,一时都把家里的青年人,结着伙儿躲、藏、逃到了山后的牧区,有的入了蒙旗王爷的私人名下,成了有主的家丁和雇工;有的一直北行,去了人迹很少的外蒙古谋生;更有人就入了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行当。耿光亮的便衣人马,便开始采用非掌手段,大后套就上演了一幕幕抓壮丁的戏剧。

  按当地《地方志》记载,“抓丁往往以乡为单位,县里的党政军领头,带上保甲长、保队副一齐出动,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袭击,包围村庄,闯入户家,从被窝里抓人。其中保甲长是最知情的重要人物,当时的老乡们说:‘不怕老天爷按住头,就怕保甲长咬住毬’。凡是被抓到的壮丁,父母妻子儿女哭哭啼啼、拉拉扯扯、苦苦哀求,不让抓走。抓丁的军警却用绳索捆绑壮丁,严加押送,生怕跑掉。各乡各村鲜见青壮年的身影,四、五十岁的男子也被抓去充数。这种时候,地主与官吏互相勾结,串通一气,徇情照顾,不仅亲戚朋友,就连他们雇佣的长短工和使唤的差役也很少被抓走。”

  作为耿家大后院的太阳庙村子,便成了这样一处躲壮丁的好去处,好多的人不要工钱,甘愿为耿家种地做事。于是,整个村庄迅速扩大起来。

  从老荒地一起逃荒上来的老乡石广,现在也算一个小老地主了。他的二儿石朝阳已是三个孩子的爹,虽然没有和老汉分家,但时常独立特行,劳动活也干,生意也做,朋友也交,特别是爱管个闲事,喜欢凑个热闹。这天他送老婆和孩子到娘家去,半道上被六、七个身份不明,身上配着硬邦邦“家伙”的人,一涌而上降服了,还撕了他衣服上的一条袖子,赌住了他的嘴后,把人整个塞进了一个大麻袋,口子一扎,驮在牲口的背上一溜烟地跑走了。石朝阳的女人、娃娃被两个蒙面男人吓唬的禁了声,眼睁睁看着这一帮人走开了,才哇呀呀地喊叫开来。娘几个跌跌撞撞追了一段路,那些人行动的快,眼见越去越远,方向正朝着陕坝镇。

  石朝阳的女人领了娃娃疯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说了路上的事。石广老汉一听,心里一沉,想着坏事了,平常人们所说的抓闷丁,这回怕是轮到了自己家人身上。老汉当时也急蒙了头,提了一把镢头就追出了村,很快又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耿家院子,一进门急巴巴话也说不清,只是一个劲地拉了正在炕头上躺着的耿六往屋外走。耿六不明就理,骂老汉有事说事,说这是干甚呢?等他终于明白了情由,嘴里骂着娘,说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抓太阳庙的人充丁。当时耿六摸出了那把手枪,骑了自己的坐骑,叫了就近的几个年轻汉子,各自骑了骡子马一路追了下去。

  一行人一直追到了陕坝镇,也没见着石广老汉所说的那几个人影,更别说被装了麻袋的石朝阳。

  耿六想到县衙里寻耿光亮,看看天色不早,就转了念头,先来到了耿家的大宅院。耿福地正在院子里给那头大灰驴刷理身上的老毛,看到了六弟,他先是眼睛一亮,见他还领着几个人,就满脸狐疑,心想是不是太阳庙的家里出什么事了?耿六快步来到耿福地跟前,兄弟俩就在驴耳朵边,交流了一下情况。耿福地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舒了口气说:“这人要是镇上抓的,那还好办。可要是别的门道,那就麻烦了。”耿六很肯定地说:“肯定是镇上的便衣队干的,他们现在到底下抓人都抓疯了,开始大天白日抢人了。”耿福地呆在大宅院,消息反没有耿六在乡下知道的多,不解地问:“光亮他们抓人干什么?”耿六鼻子一抽嘴一抿说:“二哥你真是活在真空里,连这都不知道。他们抓人全都送了去当兵上战场。我听说一个兵能卖几十个大洋呢。”耿福地摇头不相信,说:“我住在镇子上,咋一点也没听说过呢?光亮也从来没提过呀!”

  兄弟俩正说着话,骑骡子落在后面的石广老汉老泪纵横地进到院里,为了儿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年龄与耿福地相当,腿一软跪在了耿家兄弟和那头灰驴的前面,呼一声:“二爷,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家朝阳,他可是从小跟你一块上来的啊。”耿福地忙拉起石广老汉,问了一番情况,安慰说:“你们都不要急,今天都住下,等晚上光亮回来,我跟他说就是了。”

  耿福地设宴招呼太阳庙来的人,几个年轻人胃口挺好,吃得杯盘狼藉,只石广老汉和耿六心中有事,没有吃喝的心思,过一会儿,就一递一声咕哝光亮咋还不回来呢?耿福地就派了一个下人,往镇上去叫耿光亮,说家里有事,让他尽快回家。耿光亮终于穿一身国民党的正规军服回来了,耿六发现他的眉眼里,有种不同于从前的忧郁的神情,但只是一闪即逝。在耿福地的询问下,耿光亮坦然地说自己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当时就叫了一个马弁,耳语了两句让他去了解情况,自己坐下来与耿六和石广老汉啦话,等待消息。

  石广老汉套近呼说:“光亮,你跟朝阳是从小在一起耍大的。只是他没出息,一直就在家里种地,不象你这么有本事。”耿光亮淡淡一笑说:“大家都是从老荒地上来的,都过活的不容易。我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胡闯乱跑碰上机会罢了。朝阳哥我可听说明里种地,暗里做着大事呢。”一句话让石广老汉怔住了,不知是啥意思,就想问个明白。耿光亮先打哈欠,后伸懒腰,说要到后面换一下这一身黄行头,客气地让他们先坐着。石广老汉只能把疑问先去问耿福地,后问耿六,最后也没得到答案,自己摇头晃脑皱了眉头说:“他每天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能做什么大事呢?”耿六见老汉认真了,宽慰说:“那可能是光亮随口说的话,你不要当真了。”石广老汉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内容,如同自己的恭维一样,都是顺口说说罢了。

  那个马弁回来了,耿光亮将其叫到了一间屋子里,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半天才走到大厅来。耿光亮迎了众人的目光说:“没有消息,可能不是我的手下做的事。”石广老汉急了,当时就捶胸顿足嚷开了。耿福地和耿六目光一觑,转向了耿光亮说:“这事可是真的,不管怎么说,你得帮你石叔这个忙,让手下的人四处打听一下。”耿六补充说:“你三教九流都有关系,就是土匪为财,他们也得给你这个面子吧。”耿光亮皱了眉头说:“你们不要着急嘛,明天我派人调查就是了。现在关键是人没影子,这事你就没办法入手。”耿福地分析说:“不会为财的,你石叔的家境能有点什么呢。会不会另有原因。”说完了,就问出一堆可能来。石广老汉对每一项都摇头否定。耿光亮不吱声了,坐在椅子上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后来又突然撂出一句话,“据我所知,这两天上面来了一些中统局的人,说是来调查一桩大案子。连我们的人都不让参手。要是他们抓了朝阳,那事情就不简单了。”石广老汉又开始急了,说自己的儿子除了种地,还是种地,怎么会扯到什么案子里面去呢?耿光亮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急,等明天再说。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里毕竟还是陕坝的地盘上吧。”

  第二天,那几个年轻的村民走了,耿六和石广老汉在陕坝镇的大街上,悄悄地私下调查起来。两个人几次都绕到了县大牢的边上,只是打听了一上午都徒劳无功,最后灰溜溜回到了大宅院,静候耿光亮回家来。随后回家的耿光亮果然有了消息,说昨天那六、七个人都是中统局的特务,他们抓了石朝阳,没有走大路回镇,而是半道上住在了蛮会,今天上午才把人带回了县里,现就关在后面的大牢里。石广老汉吓傻了,瞪着一双小眼睛,大张着嘴,口角的涎水都拉出了细丝。耿六却长出了口气说:“不管咋说,找到了就好,人还活着就好,咱们就有办法救他出来。”耿光亮斜了一眼六爹,不满地说:“六爹就爱说大话,你有什么办法救人?”耿六一下哑巴了,半天才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说你现在大权在握,这么点小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耿光亮不以为然说:“那倒不一定,这要看什么事了。要是个杀人放火的事好说,要是搞什么革命的事,那是谁也不敢做主的。”耿福地不解地问:“革命,革什么命?朝阳我从小看到大,老老实实的,他会革谁的命?”耿光亮站起来说:“老爹,革命的事说了你也不懂,等明天我拿回来一个话匣子,你每天听着,慢慢就知道革命的厉害了。”

  耿光亮答应帮忙,但不给石广老汉保证成功,这就让人们的心悬着,又抱了一点希望,时时关注着事情的动态。

  耿六和石广老汉住在了大宅院里,一个心忧如焚,一个有劲使不上,憋的慌就四处乱走。耿光亮似乎很有城府,每天回来也不多说,三言两语,先是说石朝阳正被中统局的人审问呢,后来说等着认定事实,几天之后又说事情麻烦了,如果石朝阳不配合审问,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特务们,怕再没有耐心了,要么把人带走,要么就地枪毙。石广老汉听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啊呀呀地又哭又叫,完全忘了自己是寄留在别人的家里。耿六忙问:“光亮,那你是怎么想办法的?”耿光亮为难地说:“这事关键是不让我们插手,那些上面来的人,一个个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有时候连话都说不进去。”石广老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瞅着耿福地和耿六哭着说:“二爷、六爷,你们给我想想办法呀,一定朝阳啊。他要是被枪毙了,那我也就活不成了。”老兄弟俩只好一边安抚石广老汉,一边给耿光亮施压。耿光亮最后无奈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那就看朝阳他自己肯不肯配合了。”石广老汉的哭声嘎然而止,连连保证说:“只要能保住命,我保证他什么都能配合的。”

  按照耿光亮的安排,石广老汉去探监劝说儿子,要配合上面来人的审问。耿六担心石广老汉说不明问题,特意换了衣服,学着古戏里的样子,备了一份饭菜提着跟在老汉的后面,来到当时的县大牢。因为上面有吩咐,一个老狱警只简单问询了几句,就领着他们走进一条阴暗又恶臭的牢道。两人眼前先是一片漆黑,隐隐可听到呻吟叹息之声,慢慢就看见成排的牢门后面,一张张蓬头垢面的头脸,一双双阴森麻木的眼睛,一条条长伸出来的污秽的手臂。

  到了石朝阳的牢门前,老狱警开锁放两人进去,回手又把门自外面锁上了。此时,两人视力已经适应了黑暗,模糊中看见牢内唯一的囚徒,窝在墙角草堆中一动不动。石广老汉小声地叫着石朝阳的小名二坠子。浑身是伤的石朝阳呼地坐了起来,先嗅到了饭食的香味,后认出了老爹,一声惊喜加哭腔的呼唤之后,人爬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老爹的腿,像个孩提一样委屈说:“这么多天,你们就不管我了吗?”石广老汉弯腰扶儿子起来,耿六抢先回说:“不要怪你爹,他都快急死了。再说这里是大牢,哪那么容易进来。”石朝阳认出了耿六,急切地问:“六爷,你们来是不是救我出去的?我都快让他们打死了。”耿六一边往出拿吃食,一边安慰说:“不要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你先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石朝阳拿起一块鸡腿,张嘴就咬,腮上的伤痛让他疼得直龇牙。

  “你慢点吃,边吃爹边跟说个事。”石广老汉小声开导说:“你这娃,咱们什么事也没犯怕什么。他们问什么,你照实说了不就行了,为什么不敢承认呢?”石朝阳嘴里塞着鸡肉,咕哝说:“我也这么想,可他们硬说我是共产党。我怎么能承认呢。承认了还不把我枪毙了。”耿六说:“你不承认才死定了。”一句话让石朝阳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嘴里的咬嚼,迷惑不解地看着耿六。耿六粗略地介绍了一下外面所了解到的情况,石朝阳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肉,才释然说:“他妈的,我说咋回事,几个家伙那么生硬,根本不让你说理。”石广老汉说:“我娃,这些人肯定抓错了你,你不承认,那就是他们错了。他们能承认自己错了吗!”耿六单刀直入说:“你爹人老了,说话废话太多了。你听着,我们计划救你出去,但你得首先承认自己就是共产党。”石朝阳摇晃脑袋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枪毙我怎么办?”石广老汉压低了声音说:“爹找了耿光亮,他说只要你承认了,还能写下保证书,就是枪毙你,他也有办法救你。”石朝阳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靠,同时心里顾虑着更多的东西。他怀疑地问:“这不是开玩笑嘛,人都枪毙死了,还怎么救。”耿六悄声地道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几天之后,石朝阳承认了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几个审问的人喜出望外,顺藤摸瓜,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却再无所获,便恶狠狠地说:“不知死活的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跳进去。现在你就等着挨枪子吧。”石朝阳嚷着说自己确实再啥都不知道了,总不能去巫陷别人吧。审问的人不耐烦地说:“不要装样子,你都承认是共产党,那谁介绍你入党的?经常跟什么人联系?他们给你的任务是什么?这些你还能说不知道吗。”石朝阳呸地唾了一口,一改先前的怂样,放话说:“你们说话不算数,就是枪毙我,我也再什么都不知道。”

  自那天后,石朝阳被重新下到大牢中,再没有人来打扰审问,只能一心一意静候枪毙日子的到来。他不见家人来探监,实在憋闷无聊,就主动与送饭的狱警搭讪,顺口说起了自己与耿光亮的关系。狱警冷笑加嘲讽地说:“不要攀高了,你要是认识耿县长,还会被打入死牢!”石朝阳恼怒地说:“他也是个人,我怎么就不能认识了。告诉你,我们从小还在一起耍呢。”那狱警听了,也不敢等闲看待了,石朝阳趁机问说:“我只是想问你,最近见过他没有?”狱警自乐自嘲说:“我们这些小衙役,哪能见上人家县长个忙人。不过,我听说这两天他们家又出事了。”一句话把石朝阳丢进了冰窟火海之中。

  狱警所说的耿家没有出什么事,哥老会在陕坝镇的大舵主焦万成,被人刺杀在家门口。这个一路提携耿光亮升官发财,后来成了他老丈人的焦万成,可不是个等闲之辈,他是当年陕坝镇上真正的大佬。他的死既解脱了耿光亮身上的魔咒,也加大了他在当地社会要面对的压力和难题。群龙无首的时候,耿光亮在一帮元老人物的支持下,除了现有的地方行政权力之外,同时担起了哥老会舵主的重担。双重大权在握的耿光亮,先隆重下葬了老丈人,接着调兵遣将,把怀疑是仇家的另一家组织一贯道在陕坝的势力连锅端掉了。抓获的人犯塞满了县大牢,连石朝阳的死牢中,都塞进了好几个人。

  耿光亮忙于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来营救石朝阳的计划被耽搁下来。耿六在石广老汉的恳求下,一天催几次耿光亮,得到的答复是不着急,过两天忙完了这些大事,再安排解决就是了。耿福地也出面问询,耿光亮眉头皱着,抢白说大男人做事,总有个大小轻重之分吧。又说上面的人都走了,案子交在地方上了,朝阳他在狱里呆着,又不会死人的,你们着急什么呢。耿福地木呐无语了,他觉得儿子说得对,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话就被石广老汉听见了,他突然寻思出一些想法,跑回了太阳庙的家中,取了一些积蓄下来的洋钱,又向亲戚六人挪借了一部分。回到镇上,石广老汉把凑起的洋钱分成了三摞,先送耿六一份被拒了,再送耿福地也没有收,两个人还把石广老汉数说了一通。没办法,老汉心切,最后合在一起全送给了耿光亮,说是救人的花费,是石朝阳的活命钱,哪处用得着就往哪处用。耿光亮推脱再三,没办法只好收了钱,这让石广老汉的心踏实了一些。再次探监时,他把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悄悄地告诉儿子知道。

  等着枪毙的石朝阳,心里虽然稍安了一些,但一想到这样一个生死一线的活命计划,要是万一弄巧成拙,那自己的小命可能稀哩糊涂就没了。这种精神压力之下,石朝阳整天还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人如同背着一个大磨盘一般。

  一个月后,耿光亮终于解决好了手里的大事,开始关心起这档子小事了。这一天他在家里吃完午饭后,把耿六和石广老汉叫到了空屋中,郑重其事说:“上面来的那些军统的人,原来要在狱里就对朝阳执行死刑。我跟他们说大狱中还有四个共,党份子,县里为了扩大教育影响,准备开一次公审大会,然后一次性执行枪决,那样的效果比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死强多了。那些家伙们放权走人了,我本来打算尽快解决算了,偏偏又遇上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让朝阳在狱里受罪了。这些咱们不说了,等后天上午十时公审大会之后,死刑犯的枪毙地点设在镇北的大碱滩上,那里有一片乱树林子。到时我会安排可靠的人专门负责对他打空枪。朝阳呢要听见枪声就往外倒。记住一定要往外倒,倒下就假装死了。最好是挣扎着多沾点别人的血。你们要事先准备好一辆手推车,要在第一时间把他的‘尸体’拉走。朝阳既然已经被枪决了,他就不能在陕坝这片土地上再露面,跑的越远越好。要不然连我也得跟着倒大霉。”石广老汉哆哆嗦嗦,不停地点头应承着。耿六不放心地安顿说:“光亮呀,你可一定安排到位了,可不能让假枪毙变成真,枪毙,那子弹可不是吃素的。”耿光亮摆手说:“你们放心吧。我既然保证了,就不会有事的。”

  枪毙人那一天,陕坝镇上的许多人先是在公审会场里看,会散后又跟了押解犯人的囚车,一直跑到了郊外那处专门枪杀犯人的地方。上百号持枪的警察和士兵,把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百米以外,其中就有犯人的亲人,一些哭哭啼啼的老人孩子,在人群的最前面撕心裂肺地哭喊。这天要被枪杀的死刑犯一共有五人,全都有五花大绑,站在一处土塄子前边,背上都插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书写着姓名和罪名。姓名全用红墨水打着叉,罪名内容几乎一样,都是参加了反,政府的共产党,是偷盗抢劫,绑票杀人,无恶不作之徒。石朝阳穿的服装略有不同,所站位置确实在最边上,这让他的心里踏实了不少。在验明正身之后,枪决行动开始了,一排士兵平举长枪,预备,瞄准。

  百米外围看的人们有的捂了眼睛,有的屏了声息,还有的大睁着双眼,生怕枪响的那一刻看不清楚。耿六也杂在人群中,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石朝阳的身上,间或看一眼推着平板车,准备冲上去抢尸的石广老汉和他的大儿子。

  五个死刑犯没有一点声息,有一个站立不住,先自跪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把头扭来扭去,嘴张着,只是喊不出声来。他们的舌头都被切割掉了,只有石朝阳除外,他闭着眼睛,嘴里叨叨地念着数字。行刑队的头领一声令下,枪声响了,鲜血在几个犯人的身体上开出了水淋淋的花,喷射出鲜红的珠子。石朝阳在瞬间睁开了眼睛,跟着应声倒地,只是他把方向弄错了,与旁边那位头颅上往外喷血的汉子,头对着头跌在了一起。那汉子热呼呼的血和脑浆,溅了他一头一脸。知道自己还活着,石朝阳的心落在了肚子里,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等待着老爹来为自己“收尸”。

  石广老汉领了大儿拉了平板车,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小声一说话,看见儿子睁了睁眼,揪着的心一下子落回肚里,浑身反而一时变得软塌塌没了力气。石朝阳等的有点着急,嘶哑了嗓子喊说:“你们是咋了,我还活着呢。快点拉我呀,要不然让人看破就不好了。”石广老汉这才有了反应,让大儿把二儿的后腰一抱,又故意揪扯着在旁边死人流成的血泊中滚了一下,浑身带血就放到了平板车上。父子俩拉着就走,刚离了现场有十多步,被两个验尸的军医士兵给喊住了,耿六赶过来给每人塞了十多块大洋,说了两句好话后,板车才被放行。

  几个人连拉带推,几乎是小跑着远离了杀场,和那些观看者贪婪的视线,就宾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土院落里。石朝阳翻身而起,冲了耿六跪下就磕头,“六爷,我这是死里逃生啊,多亏了你们一家的帮忙。救命之恩,我石朝阳没齿难忘,会用一辈子来报答的。”耿六拉起石朝阳说:“说这么些废话干甚,赶紧换了衣裳,偷偷回家走上一趟,和老婆娃娃告个别,先到外面躲一躲,等上一两年没动静了再回来吧。”石广老汉说:“我的儿哟,六爷是你这次活命的神神,人家还想得周到,这不,给你带了一身衣裳,你赶紧换上了,咱们好分头走,等天黑了好回家,连夜你就给我走吧。”石朝阳惊魂未定,哆嗦着冲耿六笑了笑,用一件烂衣服擦了头脸,然后几下扯脱了血衣,换上了那身干净衣物。耿六装作到里边刚尿完的样子,边往出走边系裤带,绕着房子周围望了一下风。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一招手,石广老汉领了石朝阳先行溜出了烂土屋,急慌慌往西边的荒野里走去。耿六和石家老大在屋里烧了血衣,擦拭平板车上的血迹,见不理想,就捧了几捧干土,撒在了血迹上面,这才慢慢悠悠推着车子走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石朝阳,连夜回到了太阳庙村,拿了一些干粮衣物,走上了逃亡之路。

  逃亡的石朝阳绝没有想到,那一天和自己一起被枪毙的其他四人,正二八经是几名真真正正的共产党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曲打成招的假货罢了。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救自己一命的大恩人耿光亮,是抓捕他入狱的幕后黑手。关于军统特务之说,自然全都是吓唬人的幌子而已。这一切都因为耿光德有一次到镇上,无意中说石朝阳可能是共产党,说他常和一些神秘的人走动来往。耿光亮身在其位,知道当地形势的复杂,更知道这个不同于哥老会、青红帮、一贯道、五斗米教的共产党组织,是个怎么样的组织。从他当权的一开始,就与这个组织势不两立,所以镇压、抓捕、杀戮从不含糊。只是拿住了石朝阳之后,并没有审出什么,耿光亮心有疑虑,仍然怀疑石朝阳肯定就是个共,党分子,只是没办法让其就犯罢了。这样的事要遇上的是外人,一个杀字就干净利落了。可是面对全家人的求情,和从小玩伴的老乡关系,以及为自家大后方太阳庙安全的考虑,耿光亮最后网开一面,想了这么个办法,诱使石朝阳写了交待书、保证书,然后再感恩谢德地被逐出了太阳庙村。

  大权在握的耿光亮没想到,原本不是共产党的石朝阳,因为刑场上沾染了真正共产党员的鲜血,在他自我流放二年以后,在全国解放前加入了当地的共产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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