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老荒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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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福水被匪徒抓了票,赎金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耿家一时难以凑足。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帮过路的匪徒再也没了消息,派出打探的人手回来都说没找到一点踪迹。老大耿福天没主意,老四耿福山成了家里最大的依靠,想办法四处借钱的重任就落在他的身上。

  在筹钱的过程中,耿福山从外人口中知道,家里当年家境好时确实藏过一些家资。他不知这个说法的真假,回家来不敢直言,请了村里的老年人来劝说自己的老爹,说钱是身外之物,咋说也是救人要紧。

  耿老爷子在其它方面都很豁达,但只要一说到银钱的事,性子就变得又倔又火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口咬定说这几年闹饥荒,家里老先人留下的银两早花销完了。为了让儿子相信自己的话,耿老爷子还摆出了家里近些年来七、八桩大花销项目说事。

  耿福山去问老娘,结果是一问三不知,再说得重了,老娘担心着三儿安危,哭得神智不清起来。

  镇上的三儿媳领了儿子从乡里回到老荒地,带来了一些从娘家凑到的散碎银钱。不知是谁多嘴说了耿老爷子不肯出钱赎人的事,这个媳妇仗着娘家的出身高,就跟家里闹腾起来。

  耿福水的大儿子光伟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威胁耿老爷子要是不出钱救人,将来他们弟兄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话说得有点绝情,耿老爷子气得手发抖,一叠声骂着让三儿一家滚得越远越好。

  耿福山初时不言语,这时大声呵骂侄儿说:“你个碎小子懂什么!你以为你爹的事就你们着急啊。这一家人现在哪个人不急,你爷爷这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为了筹银两,现在都打算卖房子卖地呢。这些你们知道个甚?我给你们说,把你妈好生劝回家里去,你爹的事好呆还有我们弟兄挡着呢。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爹赎回来的。”

  耿福水的大儿哑巴了,劝了自己的娘坐着牛拉的勒勒车,赌气回哈镇去了。

  耿老爷子缓过神来,一面为儿子替自己说话心慰,一面又生气儿子关于卖房卖地的说法,指责说:“谁说我要卖地卖房子?你们给我瞎说甚呢。我给你们说,银两能凑多少凑多少,凑不够了拉倒算了。你三哥他是我的儿,我能给他做了主的。他小子要是命大,自然会安全回来的。他要是命薄,你就是凑够了银两,也不一定能救了他。那是些土匪啊!”

  耿福山是从不跟自己的老爹顶嘴的,听了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忍着头疼,让大哥扶老爷子回屋,自己一门心思又开始琢磨如何筹钱的事。

  离土匪说下的时间剩下不到两天了,赎金只凑够了一半。耿福山在黑屋里鼻涕眼泪地磨缠了一下午,终于说动老爹吐露了埋银洋的地方。

  当天夜深人静时,父子俩黑灯瞎火从屋后的一处土梁底下,起出一个大肚坛子。耿老爷子从儿子手里接过坛子,抱在怀里却哭了起来,说这是老先人传下来的一点家财,一直舍不得花,现在倒好,全要好活那些个挨千刀的土匪。父子俩抱了钱罐到石窑里,闩了院门家门,堵了窗帘,在灯下清点这些家产。

  耿福山见老爷子一边从坛中往出拿银洋,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抹眼泪,心里面难受,开导说:“爹,人说家里没腥味,夜猫子不会来,现在这种年月,兵荒马乱的,积财如同积祸一样。”耿老爷子不作声,耿福山又说:“我三哥是文化人,是我们弟兄中的一张脸面,他回来也是为了告诉家里小心土匪的事,没想到自己倒落到这帮子土匪手里,咱们要是不赶紧把人赎出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才叫人痛心呢。”耿老爷子还是不说话,耿福山只好继续说:“钱财去了还能挣回来,人命没了那谁也没办法。爹,你就不要心疼这些钱了,今年年景好,地里能收成一些,咱们紧个两年,我给你往回还这点老先人的钱。”耿老爷子终于开口了,说:“不是爹舍不得,爹是觉得心里闷得慌,前两年耿家拜祖,原是要在暖水边上修一座宗庙,说好各家要凑些银钱,就因为咱们这一家门的银子没到位,才把一桩子事给黄了。今天的事情怕是老先人在怪罪咱们家哟。”老爷子自言自语着,连连感叹说:“唉,要是早知道这些银子最后是这么结果,我什么事情不能办,留着它们干什么啊!”

  耿老爷子拿出的这点钱,要是平常过日子用,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能办一些大事善事,可现在土匪狮子大开口,凑在一起还差几百大洋没着落。耿福山吩咐大哥照顾老人孩子,守住家门,不让这点钱有任何闪失,自己东跑西走,又放出风说要变卖田亩。

  这一天正好逢着哈镇多年形成的传统赶集日,住在四面八方的山里人和小商贩都涌到了镇上,闹轰轰地做买卖生意。耿福山实在也是情急之下,鬼使神差,让羊馆老常和三儿赶了自家的羊群到集市上去卖。

  集市上的人来人往,只是买羊的人却不多,半天下来,一群羊零散地只卖出七、八只。看看要收市了,耿福山心里焦急,忍不住吆喝起来。闻声过来两个蒙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才用生硬的汉话,和耿福山讨价还价,说要买下全部的羊。这让耿福地有点喜出望外。赶羊的耿光大肩上落着两只鸽子,鸽子时而飞起不知去向,时而又飞了回来。两个蒙人看着稀罕,耿光大也为父亲着急,一脸憨厚地笑着讨好这两个搭话的怪人。蒙人和耿福山聊了起来,知道了放羊小儿养鸽子的本事,兴趣就浓了,拉了耿福山的手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足足商量了半天。

  从角落拐出来时,耿福山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羊皮筒子,心事重重又面无表情地对憨三儿说:“光大,爹把羊全卖给这两个蒙人了,赎你三爹的钱也就凑的八、九不离十了。你听爹给你说,人家这两个人还要办点别的事,你还得跟着到人家那地方再给放上一段时间的羊,到时爹再去接你回来。”耿光大听了,脸上的高兴劲僵了片刻就舒展了。两个蒙人跟过来,一起瞅着这个圆头圆脑大身板的放羊娃,露出意味含混的微笑。两只飞起的鸽子,这时正好又落在了耿光大的肩膀上。其中的一个蒙人做了个怪相,嘿嘿笑着,用怪怪的语气说:“好娃娃,乖娃娃,跟我们去,那地方好着呢。放羊,有满坡的羊。把这鸽子也带上。将来给我们家当儿子,放马,放牛,放骆驼,还能吃肉,好吗?”耿光大没听明白,耿福山心里却一酸,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其实,耿福山遇到的这两个蒙古人,是从口外的草原上,往山西太原贩卖一批牛羊骡马的赶生灵的商人。按两人的说法,他们所赶送的牛羊是供阎锡山部队的肉食口粮,骡马则是部队要装备一个骑兵团而派人到蒙古王爷牧场上挑选的优良品种。为了送这些牲畜,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了,同行的还有十多个荷枪着装的大兵,其中一半是牧区的王爷派的,一半是阎锡山的马弁。今天也许是天缘巧合,牲畜群刚好路过哈镇,就在不远处的山沟里歇脚,两个人身上揣着银洋,跑到镇上来采购一些东西。牧民天生爱好牲畜,看见集上这一百多只山羊绵羊,不由自主就踅过来,掂量了价格,心里算计,从牧场赶了这么多牲口,走了这么多路,沿途病死宰杀损耗掉了不少的羊,现在路已走过了大半,正好能便宜地补充一部分。两人到一边一商量,就定了主意,其中的一个蒙人家中老婆不生,看着鸽子飞起落下的放羊娃,觉得他那一副憨厚的长像,活脱一副小喇嘛的模样,不由的就多出一个心思来。他们叫了耿福山过去,互相还起了价格。耿福山不善搞价,觉得有点吃亏,一时情急,说了之所以卖羊的真实苦衷。两个蒙人同情地聆听了耿福山的叙述,直白地问还差多少银洋,最后才提出了连小羊馆一起买下的想法。

  耿福山听着一愣,当时坚决不同意。两人中汉语说得比较溜的一位牧人说:“我们蒙人的草地上有的是牛羊,今天看上你的这些羊,那是我们想帮你的忙。还有,我的这位兄弟老婆不生,他看上了这个放羊娃。你不知道,我这位兄弟,家里的牛羊多的草场都放不下,数都数不过来。你们的羊馆都是穷人的孩子,家里能有多点钱,这些银洋足可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我知道,你们汉族老婆都能生,一家子卖一个也没关系的。今天你要是不带这个小孩,那你的羊我们就不要了。你看着办吧。”耿福山气短地说:“这孩子是我的三小子,我不能因为救自己的三哥而卖自己的三儿吧。你们行行好,不要为难我了,哪怕我一坡羊再便宜点给你们两位也行。”蒙人说:“你这人说错了,你三哥他落在土匪手里,搞不好就没命了。你儿子送给我们,那是落在幸福的蒙古包里。我们蒙古人会像对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的。”

  耿福山心如刀绞,说什么也答应不出口。两个蒙人便装着要走的样子,耿福山知道这样的买主是可遇不可求,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痛苦地答应了。

  答应卖儿的耿福山,当时还抱着一个权宜的想法,想等三哥的危难过后,再寻儿子回来。所以,他特别打听了一下两个蒙古人,问他们什么时候交了差事,回来会不会路过这里?两个蒙人也说不准时间和路线,耿福山就问他们的家在什么地方?两个鞑子初不肯实言相告,后禁不住耿福山的哀求,说他们都住在口外的大草原,有一处叫海流图的地方。口外两个字让耿福山想到了二哥和六弟,心里顿时踏实了一些,乐天地想将来只要去后套,就可顺便寻回自己的儿子。即使寻不回来,口外有自己的弟兄在,互相说不定就能照应上了。

  耿福山肩搭那个装银洋的羊皮袋子,一直和老常把儿子送到了蒙古人安营歇脚的山沟里。

  路上,已经不是自家的上百只羊,在前面走起一片土尘,如踏云踩雾一般弥漫开来。耿光大由于多年在崎岖的山里行走,一双大脚板和双腿都有点不由自主的斜撇,还带出点瘸子的样子。

  耿福山从来也没有如此关注过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悄无声息长大的儿子,此时此刻,心里的酸楚自不待言说。他非常想背一下这个就要跟了别人远走的儿子。耿光大听见爹说要背着自己走,心里大惑不解,又有点慌乱,躲了开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耿福山只能做罢,用手抚摸着儿子理成寸头的硬发茬子,夸奖说:“光大,你为咱们家立了一大功,咱们家因为你,你三爹就有救了。你了不起啊。”同时又叮嘱说:“光大,你已经是大娃娃了,懂事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后你要好好地跟着这两个蒙古人,爹妈不在跟前,他们就是你的亲人。你要听他们的话,等爹把你三爹救出来后,就会来找你的。”耿光大为头一次受到爹的夸奖咧嘴笑了。这笑让耿福山的心里更难活,他忍不住手摸进那个羊皮袋子,抓出一把银洋塞在儿子的手里,安顿说:“光大,这点钱你保管好了,跟着人家到了大城市,想买点什么都行。”耿光大有点愣怔,被自己父亲反常表现搞得莫名其妙,连连推让说:“爹,我从来也不会花钱,你还是拿回家里用吧。”耿福山说:“傻儿子,这是你挣下的,你只管拿上,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耿福山帮着儿子把那十多块银洋装进了上衣口袋,看了看觉得不妥,又让掏出来。他撕下了自己左臂上的衣服袖子,把银洋放进去,两头扎了口子,亲自给儿子绑在了裤腰带上,用衣裳襟子掩了起来后,使劲揪了几下才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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