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白海湾孤儿 > 第九节 老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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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犁

  “上路吧,我得回去了。”晓晔扯了扯缰绳,又捋了捋那两匹驮马的鬃毛。

  老犁很不安。“哎,少爷,您回去吧。”他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犹豫了一下,又说,“您千万保重啊……”

  晓晔踏上车辕,拍拍老犁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老犁重重地叹了一声,别过了脸。晓晔拉开了车门。

  “小子,照看好自己和你的朋友。”

  “我知道。”

  “你们的事,我会办的。”

  “嗯。……晓晔叔,您保重。”

  “嗯。”

  老犁身后传来了两人的对话。是那个叫六虎的小伙子。老犁心中别提多别扭了。他们确实都是苦命的孩子,可晓晔,这是要去为他们送死啊。

  他太了解晓晔了。这几十年,他都是一个德行,即便是从了军,当了官,可无论何时,他都没有个正经样子。但像现在,脸上再也看不出一点表情,那一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了。

  老犁不必看晓晔的样子他也明白,这事情是有多严重。在黑石村,他是亲眼目睹了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骨灰、没有烧尽的骨头,像是被天雷劈过似的房屋。他杀那两个黑衣士兵,是为了帮这三个孩子,可更是自己看见那般惨状,血就往心头涌。整整一个村子,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一堆包裹着骨灰的废墟,就是现在回忆起来,他都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晓晔从车里出来了。他跳下车,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冲老犁点了点头,扯了扯缰绳,驱马朝着南边行去。晓晔没再回头,越骑越快,不一会就飞跑了起来,人马都渐渐变小。

  老犁还能说什么呢?他又叹了口气,掏出烟袋,打开座位下的暗格,在火盆上点着了烟锅,吸了几口,然后把烟袋撂在一旁,塞回了火盆。他拍拍身后的车门说:“小子们,要走了。”随后,他又拿起烟袋,一只手拨动了缰绳。马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在通往北方草原的驰道上。

  驰道是用夯土做地基,上边铺上粘土混合了沙子、煤灰渣滓打实的路面,不是像白海湾大道那样的鹅卵石路,车子跑在路上,老犁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柔软感,但震动很小,速度也比在白海湾大道上快得多。按照这样的速度,跑到傍晚,总会有兵站或者驿铺,便可以换马休息;再不济,走的慢些,也有在草原上的几家客店可以住。

  只是老犁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上。他甚至有些不能专心赶车,车轮几次差点轧到路基。他并不是慌张,更不是害怕。他们从白海湾郡城离开时,那些黑衣服的还没有到郡城。虽然晓晔一直告诫他,说他们的什么飞船可以不停不歇的飞,要他快马加鞭不能停歇,但他也不怎么在意。那些祸害人的匪兵要是敢追来,他藏在车座下边的长枪可不是放着好看的。

  他无法不去想晓晔。晓晔在卫镇说要给那三个孩子报仇的时候,老犁本就想拦着他。但他没办法在那三个孩子面前说出那样的话。然后,晓晔便出去,回来时连牙都在打颤。恐怕他是去找那个叫抗烈的黑衣兵头子了。然后,他们便连夜赶着车,从卫镇一路跑到白海湾郡城,买了些衣服和干粮,带着两包重重的也不知晓晔哪里弄来的银币上路往北走了。晓晔说要把孩子们带到新川天台村的老师家去。老犁早想到了。最初,他把这三个孩子带回来,也是想着跟晓晔商量着把他们送到那去。那些监国司的人再厉害,哪怕会飞,还能进到找不到路的地方去吗?那里对这些孩子来说,肯定安全。而且他也很想念天台村的老先生,十几年没见了,都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

  可老犁没料到,晓晔竟然要回去。昨晚他那个样子,定然是去找过那人了。可若要回去,就是还没能杀了他。那这一去,纵然晓晔有天大的能耐,不是去送死吗!

  老犁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狠狠地吸上几口烟。烟杆都有些烫手,可老犁却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离开白海湾大道,走上驰道,就没什么海味儿了,风也变得干燥起来。今年天气可真是糟糕,第二卫镇冷也就罢了,白海湾郡城也那么冷,而这离开白海湾大道的地方仍然冷地让人觉得是不是冬天到了。老犁丢下烟杆,搓了搓胳膊,把晓晔送他的皮披风搭在身上。

  又一阵风吹过。车子正行在一段穿过小树林的路。不像卫镇那边,几乎都是针叶树木,这里还有些大叶子的白杨树。风在树梢上掀起一阵白色和绿色交替的波浪,似乎是盛夏的海水,连那声音,也跟海浪十分相似。

  听着规律的车轴转动声和杨树叶发出的“海浪”声,老犁烦躁的心情有些平复。忽然,他感到有点不对劲。一阵不属于他的马车和天上的风的声音混杂了进来,就在他们的后边。

  没等老犁有所反应,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那是马蹄铁踏在厚实的路面发出的脆响,而且绝不止一匹马的声音。

  老犁侧了一下头,就看见四个黑衣士兵骑着棕色的大马在车后不远处飞奔。老犁想都没想,顺手就用力的甩了两下缰绳,大喊了声“驾”,然后对着后边说了声“坐稳了”。同时,他一只手扒开了最右边的坐垫,撬开暗盖,摸索了几下,抽出一根四五尺长的枪来。他裹上披风站起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拎着长枪,迎着风又喊了几声“驾”,马车行过的地方,落叶和路边灌丛里本未掉的叶子都飞舞在半空。

  “快停车!”“抗烈大人有请,请留步!”“停车!”后边传来几声嘶吼。不用回头看,老犁也感觉得到,后边的人已经近的可以摸到车厢了。他甚至能听到那些奔驰的棕红马的鼻息。

  “奶奶的!”老犁心一横,一只手用力拉住缰绳,同时踢下能制住马车的刀闸,然后脚下一沉,横举着长枪向外支出。几乎是半秒之内,车急速的停下,两匹驮马发出尖锐的嘶鸣,车子剧烈的晃动着;而老犁的右手上,则感到一阵猛烈的冲击力。亏得老犁早年跟着晓晔一起习过武,这些年又干体力活,手上有些力气,攥住了枪杆,也没让自己被连带着扯出去。他没来得及看那个被横枪割到的黑衣兵,手上就又是一股力气,只是比刚才小了很多,几乎没什么阻力。随后,是一声凄惨的长叫。

  老犁赶紧两手抓住缰绳,又踢开刀闸,慢慢停稳马车。这下他才看清,四个黑衣兵,原本两个跟在车左,两个跟在车右,现在都在前边四五丈远的地方。跟在车右的,一个连着骑的马,被一块从脖子开始削掉了脑袋,横躺在道边;另一个则捂着露出半截白骨,没了手和小臂的胳膊,在地上抽动。另两个,一个跑去看那个断了手的,另一个则坐在马背上,用一根不长的家伙对着自己。老犁认得出,那东西是火绳枪。可不知为什么,上边没有火捻子。

  身后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脑袋从里边探了出来,紧跟着是一个胖乎乎的身子挤在他旁边。

  “你们回去,回去!”老犁用力的把六虎和肥牛往回推了推,然后带上门,还插上了门栓。里面重重的拍了几下。“你们别乱动!没事!有我在没人能把你们怎么着!”老犁敲了敲门说。他又想到,火绳枪这玩意可没什么准头,“你们都趴下,趴低点!”

  说着话的功夫,那个在马上的黑衣兵已经跳下马,往前走了几步,另一个也跟他一样,扯过原本背着的火绳枪,对准老犁。

  “你们别乱动!”老犁挺直了腰板,伸出长枪,“这段路我一下子骑过去,你们还没点着火呢就把你们俩都扎个透心凉!”

  “壮士!这可不是点火的!”前头的黑衣兵说着,又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只听见一声巨响,老犁看见那枪口飘散着一阵白烟,而后身边的车厢板就发出“嘭”的一声,迸散出许多碎木屑,好几块都溅到老犁脸上,打的生疼。

  “你们有没有事?”老犁忙去问身后车中的三人。他见识过晓晔手里长得比那黑衣兵拿着的还要小的枪的威力,跟眼前那人差不多的距离,两层护胸铁甲都被打透了。他绝不能让身后的孩子有半点闪失。

  “没事,我们都没事。”是六虎的声音。老犁松了口气。

  “壮士!你看着了!这可不是那老样儿的火绳枪!”刚才开枪那个正在清理着枪膛,另一个也上前了几步,举枪对着老犁喊话,“我们都是奉命行事,我们只要那三个孩子,你不如……”

  “不如你姥姥!”老犁怒从心生,他猛甩了一下缰绳,又大喊了声“驾”。被枪响惊到的马本就有些焦躁,老犁这一喊,两匹驮马像战马一般前腿腾空而起,嘶鸣着迅速向前奔去。老犁操着缰绳,把马车往左边拨了拨,踩住最右边的车辕,伸出了长枪。

  那个喊话的黑衣兵没有动。另一名黑衣兵则赶紧跳到路边的灌木里。老犁的枪头马上就要碰到他时,枪响了,随后他侧身倒下,想滚到路边。只是老犁的枪头已经蹭到了他的脖子。那个黑衣兵趴在了原地,没能再动一下。他的头没有被削掉,只是后脖颈上缺了一块拳头大的东西,汩汩的涌着血。

  老犁又踢下刹车刀闸,扯住缰绳。不等车挺住,他就纵深一跃,拎着枪在地上一个侧滚,站起身飞跑到那蹲在灌木里的黑衣兵身边。那个黑衣兵已经举起了枪,老犁抬腿把他踹翻,一枪狠狠的捅进他的心窝。

  老犁看着脚下瞪着眼睛却不再喘气的黑衣士兵,又看看前边那个趴着的,后边躺着的,还有那个捂着胳膊的,长舒了一口气。突然,他觉得右边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似乎整条腿都没了力气,整个人向右边偏倒下去。只是老犁的脑子还清楚着,忙用枪杆撑着地面,整个人依在枪杆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吸了一口凉气。褐色的粗布裤子整个面都被血浸湿,颜色有些发黑,并且还在变得更加湿润;在大腿正中央,裤子上出现了一个窟窿,连着腿上一样大小的窟窿,像塞进了一颗干瘪的枣子,却又有水光。

  一瞬间,疼痛浸润般袭来。并不是腿上的窟窿在疼,而是整条腿,从腰往下都在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没有力气,又不断的颤抖。

  马车那边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老犁看到,六虎和肥牛不知怎么弄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朝自己跑来。老犁想拦着他们,可他们已经跑到了自己跟前,况且现在的状况,也没法拦着他们了。“老犁叔!”小胖子叫着,抓住他的胳膊。

  “我没事,赶紧回去。”老犁想推开肥牛,可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好让他扶着自己,手掐着大腿根上的大血管,慢慢拄着长枪往车子那边挪。

  一扭头,老犁才发现,六虎正举着晓晔送他的那把簧轮手枪慢慢的靠近那个断了手的黑衣士兵。

  “快回来,小子。”老犁朝他大喊。

  躺在地上的黑衣士兵的断手还在不断涌着血,他显然看见了六虎手中的枪,竭力的朝甩在地上的那支长杆火枪爬,可断了一只手,实在是使不上力气,越是用力,越没法往前。而六虎,已经迅速的靠近了他。

  老犁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虽然跟着晓晔学武艺练兵器,可十几年从没跟人打过架。这两天里,却连人都杀了。他倒不觉得什么。可眼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去杀人,这又完全不同了。他并非不能理解六虎这样的举动,只是眼前这个举着枪对准一个断了手的士兵的孩子,跟之前在烧焦的村子里失魂落魄瑟瑟发抖的孩子,几乎判若两人。

  想到这些,老犁有些更加憎恨这些士兵和他们的统帅了。“小胖子,快拦着他!”老犁感到腿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捂着腿,咬牙对肥牛说。

  肥牛跑出去一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老犁。

  为什么要拦着他?老犁自己本也不太清楚。他看见,六虎已经踩住了那人的腿。六虎似乎并没什么力气,但疼痛和恐惧足以让那个成年人再也无法动弹。“别,别杀我!”黑衣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鸣。

  肥牛看着老犁,眼圈顿时红了,脸上的肉一道一道竖了起来。“黑石村的乡亲们,也是这样喊过吧。”

  “嘭!”响声似乎震动了林间还没落下的树叶,老犁觉得头上又是一阵海浪声。六虎转身拎着枪,朝他们这边慢慢走来。老犁有些惊讶,他看见,那个士兵还在动。

  “我,我没杀他。”六虎走到老犁身边对他说着,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肩上。肥牛也听到了。他有些发愣的看着六虎,没说话。

  三人回到了车上。老犁发现,伤口倒是不怎么流血了。小石头帮他用水囊里的水和酒清洗了下伤口,发现除了一些碎布粘在那个窟窿里,里边还有一颗滚圆的黑色珠子。看来要把这东西弄出来才行。老犁想着,又想起刚才那孩子的样子。他真是松了口气。可为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小石头把老犁的裤子撕成了许多布条,用酒洗干净,包扎老犁的伤口,又帮老犁换上一条在郡城买的新裤子。一番打理后,老犁总算是能感到疼痛只是在那窟窿的一块,而不是整条腿都在疼了。

  “你回去吧,多亏着你了。”老犁对小石头说着,“咱们走吧。”

  “你的腿……”

  “没多大事,小伤。”老犁笑了一下。

  车子又吱呀的走动了,不过两匹驮马被拴在了侧面,中间拉车的位置上变成了两匹棕红色的大马。

  “你怎么,没杀了他……”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

  即便刚刚遭遇袭击,又多了两匹军马,伤了腿的老犁也不敢把车子赶得太快。车子穿过小树林,越过条荒芜的矮坡,总算是看到了草原的边界。但等他们的车子终于在草原上遇到一个亮着灯的客店,月亮已经悬在天空正中央了。

  老犁本以为,伤了一条腿,只要慢点赶车就没什么大碍。可实际上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车子每一次颠簸,每过一个沟坎,甚至压到一块石头,这些平日里似乎无关紧要的震动,都会带来一阵剧痛,然后让他没有了力气。而伤口虽然没有起初流血流的那么多了,但也并非完全止住了血。他不得不多次让马车停下,然后重新包扎。而草原上,驰道虽然也有,但各种野草、砂石却都横布在路面,老犁几乎每走几刻就得放慢速度。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们在客店门口叫了好一阵门,才出来四个操着木棍和腰刀的汉子给他们开门。而更糟糕的是,老犁觉得他的伤口开始化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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