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石头
小石头趴在卫镇破旧的矮墙上，不开心的看着在黑暗中走远的肥牛。死胖子，又搞什么鬼。而身边的六虎，还傻乎乎的按着自己。肥牛虽然讨人厌，可对自己却从来很很温柔，而六虎，却好像没把她当成过女孩子。
原来肥牛神秘兮兮的，就是要来卫镇偷鱼。不过听六虎说，这一批进港的鱼，都是要送到王兴去的贡鱼，一条条都极大。小石头家是黑石村唯一一户只种菜的，在白海湾这种一年只有三个月可以穿单衣的地方，蔬菜是极为珍贵的。在大雪封门的季节里，一颗沾满冰碴懂得硬邦邦的白菜，就可以换五十几个铜板，或者成筐的鱼。不过小石头的父亲，却更喜欢用他家的蔬菜换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硫磺，硝石，各种奇怪的液体，甚至又一次，村里来了一群走江湖卖艺的，他们带来了一瓶可怕的蓝火，父亲竟然用一枚金币买下了。他建了一个小屋，专门放这些奇怪的东西，然后没事就钻进去，说是在做实验，可没人知道他在里边干什么。他父亲总说，他会做出惊人的玩意，到时候就可以离开白海湾这个寒冷的地方，搬到温暖的北方去。而对于小石头来说，她所去过的最北方，就是复川县城。那里跟黑石村一样，冷得要命。
小石头吃着各种蔬菜长大，早腻的嘴里没了味道。她虽然跟男孩子们一起玩，却很厌烦他们的把戏——偷人家的东西啦，撵着村里仅有的几只鸡到处跑啦之类的。但偷鱼这件事，对小石头太有诱惑力了。她还听肥牛说，有一丈多长的金枪鱼，几十斤的马哈鱼。虽然肥牛说话向来是不能当真的，但是这么大的鱼，小石头见都没见过。
况且，六虎也同意了。小石头早就知道，那个胖子喜欢自己。如果不是他总那么拙劣的献殷勤，小石头对他还不那么反感。可他就只会在一旁傻笑，挺大个男生，还老捏着手指，说话也怪腔怪调的，让人听着就别扭。而六虎就不同了。他从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眼光，也不会用特殊的语气跟自己讲话。虽然，小石头倒是希望他能温柔一些——他也不是对她不好，只是他从来不会像肥牛一样称赞自己。他看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却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但这样也好，他也不会跟别的女孩子说漂亮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六虎却总是跟着肥牛走，肥牛去哪他就去哪，肥牛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甚至还要负责给肥牛在惹了事以后编瞎话骗大人们——虽然结果常是他们两个一起挨揍。
想到六虎和肥牛一起光着屁股，被他们娘按着打的样子，小石头就想笑。
“下来吧，你又笑什么？”六虎已经跳下了墙，“下来吧。”他对着小石头伸出了手来。
小石头看着六虎带着肥牛发给他们的黑色套头风帽，想起刚才他们戴上帽子时，她和六虎相互嘲笑对方的样子。，六虎还一边笑一边按着她要她不要出声。而肥牛就是那时候不高兴的。难道死胖子吃醋了？小石头又憋着笑了一下，拉着六虎的手跳下了墙。
“我们快走，追上他。”小石头还想继续抓着他的手，却被六虎轻轻甩开了。
“我在后边跟着你，没事的。”
果然男生都是笨蛋。小石头有些泄气，板着脸小步往前摸索。肥牛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前方的一片阴影中。突然，小石头感到有些不对劲。似乎，她身后，除了六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男生们一个个都大大咧咧的，这种细小的声响只有女孩子会注意。她停住了脚步，往后够了够，又扯住了六虎的胳膊。
“别出声。”她把六虎拉过来，用手指按住他的嘴。
小石头屏息，静静的听着。在菜园里，她常这样摒着气听地里的动静，抓那些躲在植物根茎附近的蟋蟀。可她什么都没听到。
“怎么了，快过来。”肥牛在前边压着嗓子，朝他们找了招手。
“怎么了？”六虎推开了她的手指问道。
是自己想多了。“我听错了。”小石头想，是你们两个笨蛋让我分心太多了。
两人凑到了肥牛身边。“就是这了，后边就是仓库。”肥牛的方案很简单，晚上码头上一样有人工作，因为有贡品，所以还有卫兵把手。但卫镇却不同。虽然按照正规的要求，卫镇的防御应该是有明暗哨的，但是，白海湾上一次打仗还是几十年前，共和国的元老们起兵推翻帝国的时候。听六虎讲过，共和国军队一过了南河，帝国的贵族们就带着家眷往西边没命的跑，白海湾更是没有一点抵抗，还扔下了许多财产，连现在好多官厅里的马车都是那时候帝国贵族留下来的。卫镇城防周围应该是视野开阔的平底，而现在，野草都长得快一人高了，而原本就不厚的城墙则是像被野狼啃过一样，破一块缺一块的。趁着夜色，他们从草丛中穿过，完全没有惊动卫镇外的暗哨，然后扒上一段倒出一个缺口的城墙，就这么进了卫镇。从卫镇里，在走道码头仓库的后院，从墙头上翻过去，去冰窖里偷割几块鱼肉。
“我们怎么上去？搭人梯吗？”六虎抬头看了看仓库的院墙问肥牛。仓库的墙比卫镇的围墙高多了，想要上去，也只能搭人梯了。
肥牛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扎着马步，伸出了双手。似乎他还在不高兴。小石头有时候觉得，这胖子虽然长得壮实，又有力气，说话也是一副敦实的声音，可闹起别扭，比自己还像个女孩。小石头不喜欢女孩。男孩子虽然很野蛮，又喜欢说蠢话做蠢事，可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绑了一根不一样的红头绳就絮絮叨叨说上一天，也不会因为自己跟一个人玩的多些就在背后说三道四——虽然肥牛可能会在心里说。而且，小石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烧饭的缝纫的天赋——这却是村里女孩子们都会的基本技能。
六虎看了肥牛一眼，似乎要说什么。肥牛摇了摇头。六虎没开口，也学着肥牛的样子，低下腰，握着肥牛的胳膊。这种事情他们三个常干。一般都是，他们先把她托上去，然后她再拉一个人上来，两个再把另一个人拉上来。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拉肥牛上来。六虎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拉那么一个胖子有多累。
小石头想到自己又要扯那个死沉的胖子上墙头，叹了口气，踩上了两人的手。她总是很小心的踩，尽量不压到他们的手指。可每一次，她都能看到这两个家伙的手一片红。这让她也认识到自己的体重并不轻。这又再次体现了她跟男孩子一起玩的好处。如果让一个女孩子知道，她能把两个男生的手踩出红印，那第二天全村的女生和他们的妈妈都会知道小石头能把两个男生压倒，就好像她们都是水母，能在空气里浮起来似的。
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墙头，小石头极不情愿的往下面伸出了手。纵使这晚的月光只能从几个云缝里照出来，卫镇这边也没什么灯光，她还是看到，六虎轻轻推了一下肥牛的肩膀。原来这家伙每次都是主动让胖子先来的！小石头气急了，她都想把手缩回去。可是，肥牛却说：“你先来，我太沉了，她不好拉。”
六虎犹豫了一下，朝小石头伸出了手。小石头抿着嘴，伸出两只手去拉他。在他就要爬上来的时候，小石头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六虎立刻龇起牙，瞪大了眼睛看小石头。小石头很想对他摆个鬼脸，不过她没这么做，而是接着朝肥牛伸出了手，然后得意的看了看六虎的样子。
之后一切都很顺利，除了被冰窖的门锁给挡住了。这是让小石头最开心的事情，比偷鱼吃还开心。两个男生使劲了办法，都没有能打开那把铁锁，肥牛还弄出了一阵声响，差点没把卫兵招来。六虎则一直在打退堂鼓——这家伙一直是这样。他哪都好，斯文，读书多，懂得也多，还不爱打架，可就是胆子太小。最后，小石头轻松地解决了问题。她想到了卫镇颓圮的城墙和古旧的房屋，猜想冰窖可能也很破旧，就试着动了动冰窖口的翻板门。结果，整块门板连着插着锁的门栓，被她一下子揪了下来。肥牛一个劲的称赞她，刚才吃醋的那点劲头不知道哪去了，六虎也夸了她好几遍。
在冰窖里，小石头真的看到了比她身高还长的旗鱼。他们滑稽的套头风帽变成了装鱼的袋子，三个风帽都装的满满的——缝隙里还夹着许多鱿鱼的爪子。随后，拎着三袋战利品的三个原路返归，重新安好了翻板门，重新爬到了仓库院墙上。
他们没走。三人并肩坐在墙头。这堵墙很高，可以让他们看到远处卫兵在提着灯巡逻，但只要不当着他们的面出声音，卫兵就找不到他们。小石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他们以前也偷过不少次鱼，但都是在归港的渔船里，或者在鱼摊上，却从来没有这么大胆，潜入卫镇，闯进仓库，只为了几块冒着白气的鱼肉。
一阵带有腥味的风吹来，小石头轻轻合上了眼睛。即使这两个男生，一个经常惹人讨厌，又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他想什么另一个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却都不懂照顾女孩子，可小石头就是喜欢跟他们两个在一起。她一直不太能跟女孩子们合得来，虽然她讨厌女生们，但女生们也更不喜欢她。而男生们，即便跟他们在一起混了这么久，可有什么事情，就算是最无聊的活动，也会有人说一句“女孩怎么也来”。但六虎和肥牛就从来不会。肥牛是男生中的头头，每当有人那么说，就少不了被肥牛踢一顿屁股。而六虎，这家伙几乎不怎么主动对自己说话，可也从来没说过让她难受的话。小石头常常有一种希望，她希望有朝一日，肥牛能当上军官，最少也要是个营校；而六虎，则要考试做官，做县令老爷。到时候，他们还能在一起在礁石上抓螃蟹，到山坡上赛跑，到出海回来的渔船上偷鱼。虽然她明白，这是一种完全不切实际的想象。且不说那时他们身在何方，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还能不能找到他们。小石头偶尔会讨厌自己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要嫁人，就要离开家。如果可以嫁给……
“我竟然，跟你们翻进码头仓库偷贡鱼……哈哈……”小石头赶紧压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清笑了两声。
想不到，两个男生竟然跟着傻笑了起来。小石头看着他们的样子，觉得男生真的傻极了，也放声笑了出来。不过只笑了一下，他们就互相捂住了身边的人的嘴，然后拼命压着笑。
等他们都平静了下来，不知怎么，小石头问了一句让自己不开心的话。“六虎今年秋收节之后是不是要到镇上的学堂了去了？”
“啊，应该是吧。我娘说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不去学堂没别的营生了。”六虎的语气有些自嘲。
“卫姨那是让你好好在学堂学！咱们村里，五年前叶生家小儿子，他只念过卫镇上的学堂，过了最低的考试，现在在西边的那个什么县的县城里当办事。根本就不是老爷，就是一个跑腿的，你看看每年秋收节和春节回来的时候，那排场是什么样？牛逼哄哄的！六子你不比他聪明多了！最次你也能通过郡里的考试啊，啊不对，你肯定能通过东南学院的考试，你能到王兴去，当着执政的面考试，最后封你个大官！六虎县令老爷！哈哈！”肥牛虽然压着声音，但语速却不慢，他兴奋的声音，似乎是他自己通过了考试，当上了县令。
“哪有那么容易啊……”六虎听到肥牛这么说，也有些兴奋，但却马上低落了下来，“要是真去上学，虽然考试每年都有，如果要考那么多，也得好几年不能回家了吧……”
“哎呀，这算啥，等你带着开道的卫兵，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挂彩的回村，兄弟我给你牵马！”肥牛用力的拍了下六虎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下去。
“过两年你不是要去参军吗？我要是真能去王兴考试，那时候你都是校官了吧！肥牛长官！”六虎也像肥牛一样，重重的锤了肥牛后背一拳。两人在墙头互相推打了起来，又努力忍着笑。
小石头愈发的难过。她不明白，这些她本来都是想过的，可听他们说出来的感觉，却跟自己想完全不同。有一种被什么东西戳着胸口的感觉。
那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心。小石头深吸着气，用力的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应该。
身边的两人还没结束。男生就是这样。小石头探头看了看墙下，准备叫他们下去。
只是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次绝对不是多心。她仔细的看了看左手边墙根下，有一团明显不属于那堵墙的黑影。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从墙上下来啊。”小石头一个激灵，差点从墙上摔下去，幸好六虎和肥牛都抓住了她。
那个声音平和而爽朗，明显就是从那团黑影中传出来的。六虎和肥牛自然都听到了，他们都一脸惊愕。
黑暗里，一点火星闪过，然后墙下的黑影中亮起一盏小灯，一个人的轮廓也被三人清晰的看到。那是一张清俊的脸，但可以看出肌肉的线条，似乎有些年纪了，不过明显要比同龄人显得年轻。若是平日里，小石头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孔，即便她已是村里公认的假小子，仍会有些心跳脸红。可现在，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鄙人白海湾第二卫镇治安官，晓晔-康岩。”那人声音不是很大，但也足够清晰，三人却还愣着不动。
“我并没有带卫兵来，现在我的官厅里也没有人。你们干了什么，我都很清楚。现在你们还属于我治安官管辖，如果你们再不下来，也许一会有巡逻的士兵看到火把赶过来，你们要知道，巡逻的士兵并不归我管，都是卫镇的驻兵，要是巡被巡逻的卫兵发现，我就得把你们移交给卫镇公所，你们就归卫长管了。所以，你们最好还是下来吧，怎么样？这是为你们好。”他轻身细语，但不拖沓，也没有阴阳怪气。如果忽略他说话的内容，这个人的声音，小石头是非常喜欢的。
该怎么办呢。她看看六虎，似乎他在想什么，同时在不断瞟着肥牛，但没说话。平时，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或者本来就打算去惹麻烦，去之前，拿主意的都是肥牛；而在事情发生之后，再定打算的则是六虎。
(https://www.biquya.cc/id37293/2015126.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