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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的京师黑天下,西直门百草堂旁的巷子口。
那位中年胖子站在车厢旁,站在雨中,弯着腰压低声音说道:“赵晨龙未老,依然是那个万人难挡的大明书生,现在局面有些棘手……”
赵晨龙十九岁参加科举高中探花,最后却成了一员猛将,但朝中看不上他的,依然称其为酸书生。
车厢里那人咳嗽了两声,淡然说道:“着什么急?百草堂里不是还有汪直派来的羽林卫吗?如果连他们都挡不住那个不为朝廷效力却去混江湖的家伙,我们再出手也不迟……至于那些江湖人死便死了,这京师地下的阴沟里哪几天不死几个老鼠?”
数百名悍勇的江湖汉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被车中人视为阴沟老鼠的他们,在这生死关头暴发了极惊人的战斗力和血性。
然而赵晨龙始终是个太多恶战的百战之将,他们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就像是鹰与蚁之间的距离,剑影穿腿而过带起一蓬血花,绕颈而过掉下好大一颗头颅,握斧的汉子断了手指,挥刀的汉子仆倒在雨水之中。
再强悍的战斗力在那道时隐时现的剑影面前都不值一提,再强悍的血性在同伴不时倒下后总会绝望的溃解。
赵晨龙平静前行,身上青衫早已被雨水打湿,然而就像纪如谨初次看到他时那样,谁都不会觉得这位京师百姓里的第一人狼狈,他走在雨里,就像那雨水一样自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就像狂风一样压向大地,令人无法抵御甚至不想抵御。
从来在西直门混江湖的帮众们看着雨中行来的中年男子,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正温文尔雅地向自己点头示意,然后举起魔爪轻松将自己捏成碎片,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终于散去。
蒙老爷、俊介还有黄狗那些人物已经不知何时悄悄溜走,破旧的百草堂四周除了那些被雨水不停冲涮的尸体,那些重伤呻吟的重伤员,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着的人,天地间一片清静——如果忽略那些雨水中的尸体和伤者,忽然掉雨水都无法冲淡的血腥味还有百草堂被撞塌的一角。
纪如谨沉默跟着赵晨龙身后向前走去。她双手紧握住伞柄,靴子面上已经有些黏了,却是大雨冲不掉的鲜血。
一步两步,赵晨龙走到百草堂门前,身畔鞘中的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了回去,他伸出空着的双手轻推,被雨水打湿的门轴发出一声有些怪异的呻吟,
院门被推开,数十名穿着蓑衣的羽林卫精锐端着弓弩相迎,表情坚毅冷漠;雨帘之后的听雨楼木地板上,那名穿着星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身旁铜钵里的水终于漫了出来;戴着笠帽的锦衣卫千户缓缓抬起头来,将腰上绣春刀解下,杵在了地上。
远处巷口那两辆马车依旧安静,其中一个车厢里咳嗽的声音不知去了何处。
安静还是安静,轻微的风声在树叶与梁柱间轻绕,淅沥的雨声在庭院和小池间轻响,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动手。
沉默也许很长,也许很短,赵晨龙的目光越过那群持弩的军士,落在楼间的中年男子与锦衣卫千户身上,淡然说道:“我来取百草堂掌柜梁思远的命,与其他人无关。”
“在下就是梁思远,可在下的命就是他们的命。”身着星白长衫的掌柜平静回答道。
赵晨龙看着此人身旁铜钵里流出的红色雨水,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前些天的京郊香山里,就是你下毒杀了那村里三百口人?”
长衫男子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赵晨龙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说道:“那你必须得死。”
雨一直在下,顺着听雨楼顶的瓦片屋檐流淌而下,变成水帘,梁思远身前的铜钵一直承着雨水,渐蓄渐多,已经哗啦啦若山泉般流出。
赵晨龙出手。
他抬起右臂,隔着重重雨帘,隔着那些持弩严阵以待的羽林军精锐,遥遥指向听雨楼里那名长衫男子。
随着一指点出,雨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安静呆在剑鞘中的薄剑终于再度振鸣,从剑鞘中飞速而出!
那些站得如雕塑般的羽林卫终于是动了,稍微的动静下,立即就让蓑衣下的甲衣发出了哗啦声响。他们将手中弩箭对准了那个杀人如切菜的儒雅青衫男子,没人再将他视为这个王朝曾经最为悍勇的老将。
但
在扣动机括之前,他们却有些愣住了,只因为百草堂大门处出现的那个撑伞女子。
“你们自然能杀了他。”雨水在油纸伞的边缘上若珠帘般挂着,纪如谨站门前站得笔直,平静得令人觉得,她才是真正的中军大将。“可杀了他,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
她从门外看到这院中密密麻麻的羽林卫之时,就已经知道今夜赵晨龙必死了。她本不应该管,现在身后已经无人,完全可以安然离开,回去带着岳平再入禁城,化生为世人不识的锦美人。
可对于身前这个男子,她心中终究是生出了些敬意,让她觉得他不该死。于是,她开口了。
“杀他,你们也得自损十之八九。”纪如谨接着说道。“但这并非是独行道,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现在也有人在等着你们的结果,对吗?”
她说话之间,已经撑着伞走到了赵晨龙身前,面上毫无惧色,然后从后者手中接过了那把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知道夺了多少人性命的钢剑,说道:“此剑从何处而来,你们都知道,也知道当真是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说的是赵晨龙之悍勇,天下无敌。
“可你们却知道,这剑只算中品。”纪如谨淡然说道,剑身虽然薄,可拿在她的手中却有些沉重,最后只得倒提在手中。“可你们想要护住的那位,与之相比,却只是市井莽夫,算是下品中的下品。”
“将能行多远,在于手中之剑如何。上中下三剑若是选错了,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清脆,不仅让院中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更是让后院巷口那马车上的人都略有耳闻。
最终,那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了,车上的人戴着悬着半身黑纱的斗笠下了车。
“我们进去听听吧,有点意思了。”他开口吩咐道。
中年胖子立即扶住了他,然后跟在身后三步外,进了那百草堂的后院门。到了前院,扫了下被个女子说得愣住的羽林卫们,他黑纱下的脸上露出了丝惊疑。
“大师,你看此女子如何?”他开口问道。
中年胖子不敢与他齐身而站,远远看了眼之后,小声禀告道:“命运多舛,却气势不凡。若给些造化,衔朝阳化鸾凤也并非不能。”
“是吗?”斗笠下的男子笑了下。“你去问她,何为上中下三剑。”
中年胖子赶紧躬身领命,然后上前问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遣在下相问,何为上中下三剑。”
他们刚进院门之时,纪如谨就已经看到了,此刻听到他的问话后,心道就是在等你们出现呢。嘴角勾起抹笑容之后,她开口说道:“这三剑也被称为天子剑、诸侯剑与庶人剑。”
“天子剑当如何?”中年胖子脸色微变,开口问道。
纪如谨沉声应道:“凉州为锋,榆宁为刃,承天为脊,苏杭为环,两京卫柄,渤海为鞘、羌地为带,以五行制寰宇,以造化御群生,故触类旁通,上下无碍。此剑出,天下收,是为天子之剑。”
“何为诸侯之剑?”中年胖子再度开口相问。
“智勇为锋,清廉为刃,贤良为脊,忠圣为环,豪杰为柄,上法苍天以顺三光,下法大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方。此剑若出,则若雷霆震怒,四海之内皆会惟命是从,是为诸侯之剑。”纪如谨安静作答,像回答先生问话的士子。
“那……”中年胖子再想问,就已经听到身后那位带着蓑衣的男子粗着嗓子嗯了声,当即会意转身回了。
“让羽林卫都散了,这棋局该有另外的下法。”男子接着吩咐了声后,转身即往院门外走去。
等他走得远了之后,中年胖子对那锦衣卫千户说道:“你们赶紧回营,今夜就此作罢。”
“是!”那锦衣卫千户十分恭敬的应道,而中年胖子早已经快步跟着先前那名男子出了院门,院外的马车很快就传来了远去的声音。
“千户大人,不能将我扔在这里啊!”梁思远终于是坐不住了,哭着嗓子说道。
那锦衣卫千户看也不看他,只躬身遥遥对赵晨龙施礼道:“赵将军骁勇依旧,末将心悦诚服!”
“千户大人,你这可是叛……”梁思远有些惶恐的说道。
那名千户手中绣春刀突然出鞘,转瞬就看到一颗头颅被鲜血托着飞进了院中。
“庶人剑用之丢人,本想留你条命,却如此聒噪不知上意,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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