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科格律诗是排偶、声律、典故、词藻等方面都十分严格的骈文体,国朝多少士子自幼苦读,直至耄耋之年,数十载光阴,仍无法作出让考官满意的诗来,中使却要求一个未曾进学的乡民一步登天。
在场众人,除了京兆韦氏的人以外,其他无论李适之等朝廷要员,还是大部分围观者,都觉得中使过份了。
随同中使而来的小李将军也甚是诧异,来新丰之前,皇帝并无此要求。
中使跟韦见素腔调一致,小李将军和明眼人都能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内联。中使代表皇帝,众人嘴上不能非议什么,心里却对京兆韦氏的做法多了一份不认同,有人发出了轻微的嘘声。
现场气氛的变化,韦见素敏感地感受到了,然而内中隐情他不便解释。
京兆韦氏偌大望族,会在乎李琅么,非也,一个草民再怎么折腾也撼动不了京兆韦氏的根基。
京兆韦氏不少脉系联合阻击李琅,仅仅是为了保住一个乡里耆老韦元魁么,非也。对韦元魁格外上心的是京兆韦氏主支韦元珪一脉,其他脉系没兴趣力保。
京兆韦氏中的很多脉系联合起来,真正要保住的是共同的门阀利益。
当前朝野舆论先是轰传京兆韦氏的外围新丰崔家是废太子瑛余孽,后来连京兆韦氏族内的韦元魁都被说成是废太子瑛余孽,与新丰崔家合伙谋害贞顺皇后的女儿咸宜公主。
众多官员推波助澜,争相建议大理寺追查逆案。
京兆韦氏焉能分辨不出这些人迎合李相,醉翁之意不在酒,追查废太子余孽的背后用意是顺理成章地牵连同情李瑛的现太子李绍。
京兆韦氏担心李相将京兆韦氏当成打压太子的跳板,使得京兆韦氏沦为宰相和储君权斗的“战场”。
这就好比,两支军队在京兆韦氏的地盘上交战,不管谁胜谁负,京兆韦氏都会受到损害。到时候,遭受池鱼之祸的恐怕不止韦元魁一人。
出于门阀利益,京兆韦氏必须掐灭会引发宰相和储君权斗的火种,李琅。
京兆韦氏认为,李琅痴哑顿愈以及不进学就会识字的“奇迹”,其实只要有心就能运作成功。
不排除李琅本就不痴也不哑,又在暗地里读书识字,蒙骗世人,只为一朝哗众取宠,攫取名利。
装痴哑简单,装不会识字也容易,但装才华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京兆韦氏拿高难度的进士科格律诗来最后阻击李琅。
李琅这要还能通过,那就真的堪称神迹了,京兆韦氏输了这一阵也无话可说。
小李将军常年在外写生,与其他的皇亲贵戚相比,更了解民间疾苦。多次来骊山画景的他清楚新丰事件完全是被新丰崔家,骊山韦府等大户们给逼的,他同情新丰百姓,也同情李琅,有心让中使打消要求李琅作格律诗的念头,问李琅道:“阁下看过韵书吗?”
作诗可不比识字那么单纯,知道字形训诂是最基本的,更需要懂得对仗,平仄押韵,按韵书用韵。
时下诗人们习读的韵书是前隋陆法言所著《切韵》和当朝陈州司马孙愐刊正《切韵》而著的《唐韵》,《唐韵》从开元二十年起笔至今,已近十年,尚未完本,就被朝廷推崇备至,渐渐成为主流。《唐韵》用反切法注音标韵,是国朝用来统一全国语言和发音的官韵,几乎每个诗人都读过切韵或唐韵,不然无法用官话作出押韵的诗文。
李琅摇头,苦笑道:“我不知何为韵书。”
围观的官民人等闻言大哗,连韵书都没看过,根本就不具备作诗的起码条件,这不开玩笑嘛。
“你看……”
小李将军掉头面向中使欲言又止,意思是,连寻常之诗人家都不可能作出来,你怎能让人家作进士科格律诗……算了吧,毕竟皇帝没钦命你这么干。
照说皇亲贵戚的面子,中使一般要给,可韦元珪送出长乐坊一座大宅子的厚礼令中使踌躇了。
常乐坊紧挨东市和兴庆宫,地皮非常贵,里面的任何一座大宅子都价值非凡,昂贵到一个下县一年的赋税总入都买不起一座宅子,韦元珪可谓诚意十足。
中使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难以抗拒高价房产的诱惑力,只好带点歉意地对小李将军笑道:“陛下希望辨察无误。”
见自己的面子不管用,小李将军不好再说什么,颇为同情地看了李琅一眼,退到一边。
“看好了,这是诗题和格律。”
中使面容一正,命随行侍从将一张写着题材和格律的纸挂在马车车壁上,纸上有几竖排繁体字。
围观的官民人等纷纷往前涌,好一阵骚乱,挤到最前面的人念出声来:“玄元皇帝降瑞賀聖祚無疆詩……五言八韻十六句排律。”
“玄元皇帝降下祥瑞,祝贺大唐国祚绵长,圣上万寿无疆,非常切题啊。”
切题是切题,可题材实在太大,涉及玄元皇帝,当今太平天子,李唐国祚,多大呀,这么大的题材,居然让一个偏居骊山一隅的乡民依此作诗,可以想象出题人的居心何其深邃。
几列繁体字中的聖和韻,李琅不认识,但结合上下文意思,不用等别人念,自己就能大致能猜出来,本在暗暗叫苦的李琅心头狂跳:成就文名的运气来了。
李琅以前写穿唐文那会曾查阅过一些资料,记得大唐天宝四年乙酉科进士试题,就跟这个题材基本相同。李琅大略记得一个叫李岑的士子写的诗,此诗位列当年三甲之一,或许还是状元及第,至于具体的后世已不可考。
“你要是作不出,就赶紧承认自己慌称梦遇老君,选对老君画像是蒙的。”
京兆韦氏那群围观者中的部分人劲头又上来了,不过这次的声音稀稀落落,附和他们的人几乎没有,连很多同为京兆韦氏的族人们也不好意思叫嚣。毕竟李琅连韵都不懂还被要求作诗,这不是赤裸裸的故意刁难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琅俯首承认自己说谎。
等了良久,还未见李琅吭声,中使冷笑道:“阁下自称老君赐福,学会作诗。怎么,难道实际上连破题都不会吗?”
“破题是……”此刻李琅已经忆起李岑所作那首诗的全文,不再迟疑,一字一顿念道,“皇网归有道,帝系祖玄元。”
众人一听之下,惊愕回味,随即震天的拊掌声和叫好声轰然而起。
“皇网归有道,帝系祖玄元,开篇切题、气势磅礴、对仗严整。”
“归、祖两字用得极妙。”
李唐应道而生,天命所归;皇帝血脉来自老君,尊贵无极。归、祖两字将李唐神器的合法性和李氏皇族一脉的高贵门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个乡人能作出的诗吗,这应该是进士作出的诗。”
“此人若不是得玄元皇帝赐福,某家不姓李。”
两句破题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李琅欢呼,四周响起潮水般层层涌动的掌声,不少人失态了。想象一下,一个自小痴哑,从未读书的孤陋乡民竟开口作出进士水准的格律诗来,这让理性的大脑如何能够接受。
韦见素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张大了嘴巴一下子合不拢,他完全凌乱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谁能给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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