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朱信熟谙律法,也打不出官腔来驳斥李琅。
公主们一般不会,事实上亦无权干预法司事务,但谁也不能出口咬死公主们一定没这个权力。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权高于一切,大唐律不可能明确界定公主们的权限,要是以前的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别说干预大理寺办案,就连朝廷百官的任命都要插手,想干嘛就干嘛,皇帝都拿她们没办法。
李琅代表公主介入,表面上是公主面子上的事,其实质却是皇权大于任何律法的国本所在。
杜恒听了有些想笑。他是驸马至交,公主府的常客,自然再清楚不过,公主恨不得要了李琅的小命,当初委托李琅查办不外乎是想在日后找个借口处死李琅,可李琅却反过来打着公主的旗号自我加持职权,有意思。
“你想要讯问什么?”朱信怒形于色。
“当然是公主落水真相。”
杜恒闻言脸色一变,他以为李琅想要问出杨錡来,不过李琅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杜恒放下心来。
“骊山耆老韦元魁和新丰县主薄崔行真当着辨瑞使的面供诉谋害公主,我要嫌犯在大理寺公堂上的法定供状。”
“此事尚未立案,大理寺无法审理。”朱信拂袖道,“要审你自己私设公堂去审。”
“既然还没有立案,那阁下现在审理韦谦又算什么?”
“调查取证。”
“就请阁下继续在韦谦身上调查取证,再多获取几个口供。”李琅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告知朱信,然后道,“审理韦元魁和新丰崔家就不麻烦阁下了,我自己办。”
“好吧,本官答应你。”
朱信冷笑不已,一个草民放言审问豪族耆老和一县主薄,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你连嫌犯都鞫传不来。
朱信让录事另外记录一份供状,按照李琅的要求讯问韦谦:“指使李昌贵的是不是骊山韦府和新丰崔家?”
韦谦楞了一下,指使李昌贵的杨錡,可他领悟到朱信全是诱导性的问话方式,忙顺着朱信的意思承认:“是。”
“骊山韦府和新丰崔家指使李昌贵将公主弄下河,是不是意图谋害咸宜公主?”
“是。”
“骊山韦府和新丰崔家是不是废太子瑛余孽?”
“是。”
韦谦敢说不是吗,他宁肯去死也不愿再受酷刑折磨。
杜恒陡然警惕起来,在审出韦府事先知情后,李琅有意将公主落水真相转向,指使李昌贵的人由杨錡变成骊山韦府和新丰崔家,意在何为?李琅会不会真的打着公主的旗号胡来?
目前新丰局势如同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李琅或许能搞出比聚集万人堵塞驿道民告官更大的事儿来。
看来,回京后得赶紧禀知公主收回这份皇权,不然公主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帝都长安,城东,崇仁坊,咸宜公主府。
咸宜公主府占地极广,比霍国长公主府还要大得多,这主要是得益于杨洄的母亲,霸道奢侈的长宁公主馈赠。
想当年,长宁公主、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人是长安和洛阳的地王,在东西两京抢占了大片大片的宅地房产,长宁公主甚至强悍到把大唐开国元勋高士廉后人的府邸和左金吾卫军营都给抢占过来,手指缝里随便漏那么一点,就是一大片土地。
广阔的公主府内建有一个大马球场,椿庄赛马后,杨洄又以给公主压惊的相同名义出面请来了皇亲内眷和官宦贵妇们陪公主打马球散心,目的是转移公主对外界的关注。
这些请来的女眷们悉数被杨洄在事先特别叮嘱不要跟公主谈起外面的事儿,免得惹公主不开心。
就这样,公主在府中接连狂欢宴饮好几天,一天到晚都没闲着。期间,公主除了随皇帝派来的内常侍进过一次宫,其他哪儿都没去,玩得非常尽兴,一时间都没想起杀李琅灭口那一茬了。
公主有自己圈子里的美好奢华生活,以公主之尊,她没兴趣去持续关注一个平民,得知骊山韦家和新丰县衙公开捕杀李琅后,在公主的固有认知里,李琅已经是一个死人,她完全可以放心。
韦元珪几次派人求见公主,想向公主密告杨驸马庇护李琅居心叵测,希望公主察觉并干预杨驸马的所作所为,都被早有准备的杨洄以不便打扰公主玩兴为由给挡住在府门外,次次铩羽而归。
今天,日落时分,咸宜公主结束了又一天的马球赛,送贵妇们离开时,李相六女婿杜位和兄长杜恒两人登门造访,见到咸宜公主,赶紧快步上前行礼。
“参见殿下。”
“你们俩这么晚来干什么。”
杜家兄弟长得帅气非常,弟弟杜位尤为俊美,被喜好美男的李相六女儿李依瑶看中,招为相府的乘龙快婿,从此平步青云,自从九品上上县县尉一路升迁到中书省右拾遗,出入朝堂。但咸宜公主对杜家兄弟没多大好印象。杜家是官宦世家,与杨洄祖上旧有渊源。杜家兄弟明经科出身,入仕之初得杨洄颇多照拂。杜恒进大理寺便是杨洄向大理寺少卿杨璹打的招呼。杜家两兄弟跟驸马交情很深,是公主府的常客,老是找各种借口来邀请驸马一起去烟花之地饮宴玩乐,公主将杜家兄弟划入驸马的狐朋狗友一类。
杜家兄弟尴尬地陪着笑,杜恒回道:“某特来禀知大理寺调查殿下落水真相一事的结果。”
“你说什么?”
公主闻言芳心一颤。父皇十分关心她落水后的身体状况,大前天派来内常侍召她进宫嘘寒问暖,当时仍在兴庆宫太真观的杨玉环也见了她。杨玉环暗中告诉她,杨錡对杨家众兄妹坦诚了自己臆想救美示爱的莽撞行为,央求堂妹杨玉环向她转达深深的愧疚之情。
所以,真相就是杨錡与她之间仅仅停留在心理层面,但一旦传扬出去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非一般关系。
公主大为紧张,玉面生寒,叱道:“谁让你们大理寺去查的,本宫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某位卑职小,只知是杨少卿差遣。”杜恒苦着脸道,“具体情由不得而知。”
“是我告求大理寺杨少卿追查公主灞桥落水一事。”杨洄闻讯后及时赶了过来,迎上公主疑惑的眼光,接着解释道,“贞顺皇后薨逝不明不白,废太子余孽最具谋害嫌疑,他们潜藏暗处,一直欲对公主不利,为此陛下特别增派三十率保护公主。此番公主灞桥落水,不排除就是废太子余孽所为,必须彻查到底,将废太子余孽一网打尽,一举为公主消除潜在隐患。”
杨洄说得冠冕堂皇,公主还能说什么,自己的丈夫关心自己的安危,她还能去反对吗?但公主愈发觉得自己早前的感觉没错,驸马要“造反”了。
“你怎么事前不跟我商量呢?”
“公主心情上佳,怎好拿这些不快的事情扫了公主的大好兴致。我打算等查明真相为公主消除隐患后再行相告,给公主一个大大的惊喜。”杨洄脸色忽而变得肃然,“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李琅向我道出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猜测。”
公主诧异,李琅还没死么?在骊山韦家和新丰县衙的联合捕杀下,一个卑微平民居然还能活命?李琅活着,肯定怀恨在心,从其口中说出来的猜测必然对她不利,公主越发紧张起来:“那个乡人跟你胡说了些什么?”
杨洄低沉着嗓音道:“李琅猜测说,指使李昌贵将公主弄下灞水的人很可能是杨錡。”
公主玉颜激变,听到杨洄竟然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如此直接地说出杨錡来,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杨洄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仓促间,公主难以辨明,她极力保持镇定,美眸射出森冷寒芒,缓缓扫过杜恒,一字一字道:“你们大理寺查得怎么样了,真如那个无知乡人所说?”
杜恒连忙将随身带来的韦谦供状刻本呈给公主:“大理寺今日遣派左推司朱寺丞赴新丰县取证,这里有骊山韦府一涉案嫌犯的供状刻本,请殿下过目。”
公主忐忑不安,快速浏览韦府管家韦谦的供状,上面记录着已被她在灞桥处死的平民李昌贵受人指使将她弄下灞水,李昌贵遂利用指使之便,借刀杀人,意图用谋害皇亲的逆罪害死侄儿夺占兄长家的土地。以及李昌贵将受谁指使的详细内情悉数告知韦府,韦家三父子和管家韦谦事先知情,但他们不但不加阻止,反而由韦家二郎韦祁出面鼓励李昌贵放手而为,声言出事后的责任由韦府一力承担。
再往下,就没有了。
公主美丽的睫毛扬了起来。
杨錡央求杨玉环告诉她,救美出现意外有两个原因。
一是假山落水。事后杨錡已命人查清,假山确实是蓟国公府的。蓟国公夫人三月中旬过生,儿子李光弼身处朔方军中不能回京为母亲祝寿,命家人从华山采石场买了一些母亲最喜爱的假山作为寿礼运回京城,马匹在李琅抱公主跳水时受惊,以致两车相撞假山滑落,纯属意外。
二就是李昌贵擅作主张,将推下水私自改变成抱下水。李昌贵为什么要私相改变杨錡的指使?受到韦府的鼓励,借刀杀人弄死李琅夺占田地就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这份供状极具真实性,并非嫌犯违心供认。
但公主也能品出人为操控的迹象,案情审到这一步,大理寺只要再往下一问,杨錡就涉案了,然大理寺却就此罢手。公主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引而不发的胁迫味道,芳心羞怒,逼视杜恒,径直问道:“大理寺为什么没有继续往下审?”
“此事并未立案。目前尚处于调查取证阶段,获取到足够构成立案的证据便应适可而止。”杜恒不敢正视公主的眼睛,垂头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大理寺通过调查取证,已经可以肯定,嫌犯要开口供出的指使者就是李琅所猜测的杨錡。考虑到杨錡跟驸马的亲戚关系,大理寺就没有当堂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回京上禀杨少卿决断。”
杨洄问道:“杨少卿是个什么态度?”
“杨少卿有顾虑,吩咐某将这些顾虑给殿下和驸马说明白。当然,首先还是应该征询殿下和驸马的意见。”杜恒按早就跟杨洄商量好的话跟杨洄一唱一和,“如果殿下和驸马同意立案,杨少卿会抛弃顾虑。现在该嫌犯关押大理狱院,构成立案的证据已经具备,随时都可以将殿下灞桥落水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立案。”杨洄面沉如水,当即表态,“马上立案追查。”
“殿下的意思呢?”杜恒看向公主,明知故问。
公主心念电转,冷冷一笑道:“你们何不鞫问杨錡,先问个清楚,再立案审理也不迟。”
只要大理寺敢鞫问杨錡,杨家兄妹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杨玉环。到时候,大理寺的案子能不能立起来就很难说了。
“未立案之前,依法只能向原告取证,不能鞫问被告。”
杜恒辩解时心里有些发虚,实际上在大多数时候,衙门都做不到依法办事,不立案就先严酷拷打被告的事情层出不穷。杜恒供职法司衙门,深有感慨,依法办事是个谎言,里面无处不见权力的魅影。
此时公主已经镇定了许多,忽而淡淡道:“那就立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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