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历史的视角,李琅知道,武则天退位三十多年以来,武氏一族一路衰败。在武惠妃薨逝后,武家的朝堂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未来的朝堂是李林甫和杨家的舞台。
然而,正是这种衰败,使武氏一族远离了政治漩涡中心,却仍属于李唐的核心权力圈“李武韦杨婚姻集团”,跟各家门阀有着错综复杂的联姻,很具话语权。武氏跟当朝权相李林甫保持着友好关系,同时还获得朝廷很多平民出身的官员礼敬。
朝堂上很多平民出身的官员是武则天时期拔用上来的,诸如开元名相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人,皆不例外。没有武氏,很多平民就当不上官。因为李唐侧重提拔世家门阀子弟,而武则天为削弱李唐势力巩固武周统治,则大肆擢拔平民子弟,很多平民出身的官员都是武氏当政的受益者,内心对武氏有一份关照之情。甚至当今执掌内侍省堪称内相的高力士出身也跟武氏有关。
所以,就李琅的历史认知而言,与武家合作是最好的选择。李琅将垄断技术转让给有实力的武家,烫手山芋往外丢,这也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眼见生意顺利谈成,祝掌柜非常高兴,站起身来,道:“祝某即刻动身,快马驰往京都,上禀东家,备好三份契约。此时已是晌午,京都实行宵禁,晚上城门封闭不让进出,祝某无法连夜返回,只能尽量争取在明日晌午之前赶回来。眼下崔家正在外面捕拿你,祝某建议郎君不要离开新丰酒肆,暂且委屈你在敝店等候。”
透过雅间低矮的窗台,李琅可以看到新丰酒肆门前逐渐增多的人流。显然,白酒的消息已经传开,引来了崔家的觊觎。他一旦离开武家的酒肆,崔家的人就会找上他。而他留在酒肆。在没有交割蒸馏技术之前,人身安全是能够得到武家保障的。
但李琅也有担心。
如果祝掌柜返回新丰县时,悄悄带来公主府的人,他前脚将蒸馏技术告诉武家,后脚公主府的人就冲进来杀他,他困于屋内,岂非想逃都逃不了。
武信可是咸宜公主的舅舅啊,在获得蒸馏技术后杀了他,既不用给他家分红,又能帮外甥女出气,一举两得。
县城是龙潭,新丰酒肆是虎穴,越早离开越好。
“我在城外寻一处隐蔽之地,等候你回来。”
“外面有很多双眼睛盯着酒肆,县衙盘查四门,你出不了城。”祝掌柜摊手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绝对不敢闯进酒肆抓你。”
“崔家不敢闯进来,但公主府的人呢?”李琅坚持出城,“现在这个时间……时辰,只怕公主府的人已经赶到骊山四处找我了。他们找不到我,保不齐立即知会新丰县衙全境搜寻,崔家得到公主的命令后,还不敢闯进来吗?我呆在城里很不安全,相信祝掌柜一定有办法将我送出城去,譬如跟你同车出城,他们敢搜吗?”
“祝某不过一介商贾,士农工商,商贾地位很低,所乘车马县衙当然有权搜查。”
祝掌柜摇头,但他听李琅话中夹杂着一些新奇而独特的词语,颇似有点语无伦次,看样子真是慌了神,铁了心一定要出城。李琅奇货可居,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由不得他强硬不许,他微一沉吟,道,“祝某引见一位贵人给你认识,希望贵人愿意带你出城。”
“是否就是第一个雅间中的那对夫妻?”
“对,但他们并非夫妻。”祝掌柜点头,又笑着摇头,“贵人姓魏,排行第四。女子是魏四郎的大姊魏大娘,另外还有个孩童,排行第七的小七郎,他们是三姐弟,早两天前来新丰游玩,今日晌午过后就要回京,你坐在他们的马车里出城,县衙的捕吏和不良人不会搜查。”
祝掌柜引着李琅来到第一个雅间门前时,吉温已经告辞离开了,房中只有魏家姐弟在饮酒说笑,小七郎闹腾累了,小木剑丢在一旁,人歪倒在魏大娘的怀中。
魏大娘三十几岁的样子,身穿绿裙,微胖,头上插着金簪步摇,姿色平庸,但瞧着很和善,饮酒的姿势很自然,看样子是一个酒精考验的女酒客,给人一种洒脱自在的印象。
魏四郎比魏大娘年岁稍小一些,约三旬上下,即便跌坐也可看出其身材高大,脸部肌肉胖嘟嘟的,说笑时两眼眯成一条细缝,乍一看去颇具喜感,但细察之下,却能感受到隐隐的倨傲。
李琅注意到,胖脸男子袍衫下佩系着一个黄铜鱼符。鱼符可以说是国朝官员的身份牌,表明男子是一个官。鱼符质地是黄铜的,没有装鱼符的鱼袋,男子官秩当在五品以下。
“郎君且在门外稍候,容祝某入内跟贵人商议。”在门口两位持刀侍卫的目光检视下,祝掌柜轻步走进雅间,赔笑着对胖脸男子道,“魏司马,这么快就跟吉少府聊完了?”
“县衙有紧急衙务需要处理,吉少府匆匆回衙了,还没来得及聊太多。”魏司马对祝掌柜甚是平和。
“最近县衙在潼水征地遭到百姓阻抗,衙门常需处置各种突发事件,假宁日也不安生,官吏们难得半日闲,吉少府没空坐谈真是遗憾。”以祝掌柜对吉温的了解,其人话里话外很是推崇李相,估计吉温得知魏司马并非李相的人后,不愿多谈借故离开。
“没什么可遗憾的。”魏司马淡淡道,“这个吉县丞很圆滑,说话不尽可信,即便跟他久谈,也得不到多少真话。”
“要不然,祝某再去找一位土生土长的新丰乡人,向你倾谈本地的风土人情?”祝掌柜下巴努了努门外的李琅,“门外正好有一位。”
魏司马细眼向外射出两道精芒,李琅的破烂衣饰和草鞋在他的注视下一览无余。跟一个种田郎有什么好聊的,魏司马沉声道:“算了。”
魏司马真正想了解的是县令崔贞愈,早先吩咐祝掌柜出去找人时,就说好找知悉崔贞愈的县衙公人。现在祝掌柜事先不问他,就找来一个乡民,他颇为意外,料想是有心而为,信口问道:“受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祝某确实有事相求魏司马,事关门外那个乡人。”眼见魏司马脸色沉了下来,祝掌柜忙解释道,“他刚与敝店达成一笔大生意,祝某拗不过情面,这才斗胆相求。”
魏司马呆在雅间里,并不知道刚才一楼发生的事情,闻言微微诧异,一个田舍郎能跟新丰酒肆达成大生意?这倒是很新鲜。
“什么事,你说。”
魏司马的母亲张氏是天后男宠张易之的妹妹,三十几年前,张柬之、李多祚等人逼宫,天后退位,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被杀,张家亦受到波及,张氏和姐姐两人被迫逃出洛阳,落难新丰,其时投身武氏的祝家曾给予过她们资助。张氏两姊妹分别嫁到蒲州的魏家和杨家后,一直跟新丰县的祝家保持着来往,魏司马跟祝掌柜虽谈不上有多大交情,但也算幼年熟识。乡民是祝仁节生意伙伴的话,魏司马就不好一口拒绝了。
“因为买卖上的一些事情,崔明府派人把守四门,正在抓捕他。”祝掌柜斟酌着道,“祝某斗胆请魏司马相助,让他藏身你的马车,带出城去。”
“好。”事儿不大,看在母亲张氏的份上,当然也看在祝掌柜身后的武家份上,魏司马很卖祝仁节的面子,没有细问事由,答应得很爽快,“时辰已过午,我们就要回京,你让他跟我们同车出城。”
祝掌柜谢过魏司马,出去跟李琅商定,明日晌午,两人在县城西门外的福安观见面,完成契约。
“最好你一个人去,不能带刀。”
“行。”祝掌柜很无语,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正经生意人,这小子却像防匪一样防着他。
有李琅亲人的底细在手,祝掌柜倒不担心李琅脱离他的视线后就此跑掉,他最怕李琅在交割白酒酿造术之前被杀或被抓,又连连叮嘱注意安全,最好隐藏起来,别出什么岔子。
新丰酒肆后院,李琅拿回两口铁锅,用布袋包好打赌得来的四贯多铜钱,外带祝掌柜赠与的一些熟食,跟着祝掌柜来到魏家马车前。
“这位贵人姓魏,名方进,字慎之,任蒲州司马。”祝掌柜正式给李琅介绍魏姓姐弟,“这位娘子是魏司马的大姊,你坐着两位贵人的马车出城。”
“魏方进……”
李琅暗自一凛。野史正史都有记载,有个叫魏方进的官员是杨国忠的什么亲戚,后来官至御史大夫,在马嵬坡兵变中与杨国忠一起被禁军给砍了。
三十来岁就当上一州司马,绝非寻常百姓家出身的寒门子弟所能做到,这个魏四郎应该就是史载上的那个魏方进,而非其他同名同姓之人。
李琅给魏家姐弟行礼,魏大娘一脸微笑,魏司马却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他处。李琅也不在意,靠近祝掌柜,轻声问道:“魏司马是不是杨钊的什么亲戚?”
这个时候,杨国忠还没有因为图谶上有“金刀”二字,请求改名以示忠诚,被唐玄宗赐名“国忠”,杨国忠现在叫杨钊。
“魏司马跟杨钊是表兄弟。”祝掌柜惊奇地望了李琅一眼,心里泛起了疙瘩,“你如何得知杨钊?”
李琅笑了笑,没跟祝掌柜解释什么,跟在魏家三姐弟后面上了马车。魏家的这辆马车由两马拉辕,有门有窗,形同一间小屋子,很宽大,三面有矮几和华丽锦席,两侧各一个,正中一个。魏司马居中而坐,魏氏抱着小七郎坐在一侧,李琅坐在另一侧。
车轮辘辘,魏家马车在两名侍卫的左右随扈下,驶出新丰酒肆,沿街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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