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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通和周文达几乎同时进的弄堂，并且碰面时又几乎同时问对方。
“你去哪了？”文通问道。
“你发财了？”文达问道。
文达使劲地吸着鼻子，那是油炸食物的香气，只几天馒头咸菜的日子，对以前嗤之以鼻的垃圾食品，竟然会如此想念。
“回去再说吧”，文通努力抑制与人分享的冲动，冲文达扬了扬右手的纸袋，“不用再闻了，炸鸡。”
“真发财了呀，肯德基还是麦当劳”，说到最后声音竟有点嘶哑。
“咋，要抹眼泪，这回哥哥可没欺负你。”
“去你的，欺负的还少吗？”文达有点不好意思。
哥俩上楼时，房东张太太正要出门，看见俩人一起有说有笑上来，而且手里还拎着东西，便将门虚掩出条缝儿，躲在门里张望。
周文通惦记自己押出去的手表，向门口看了眼，恰好瞧见门缝中的眼睛，索性走过去要伸手敲门。
“好巧额，阿拉正要出去，侬上门来有点啥事体？”张太太尴尬地推门出来。
“现在正好手里有了现钱，想把押着的东西拿回来。”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三块大洋，递了过去。
“楼上楼下，伐要急的了，侬萨辰光方便啊可以。”张太太嘴上客气着，抱着手却也不接钱。
文通脸上依然挂着笑，掌心托着三块大洋，始终停在两人之间。文达则干脆靠在楼梯扶手上，在一旁冷眼瞧着。
僵持了片刻，张太太只好接过大洋，转身进屋，一会儿之后，拿出手表打火机，外带应该找回的几百文铜钱。手表指针还在转动，透明的一次性打火机却用得差不多见底了。
俩人接过东西，刚一转身，就听得身后咣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拿到稿费了？”一进门，文达就开口问道。
文通点了点头，今天见面算是成功了，当场确定下周见报。申报馆的标准稿酬是每千字两元，爱皮诺托当场拍板，直接从出纳室支取了六块银元。
文达坐在桌边，双手支着下巴，眼睛盯着文通静静地听着，直到讲完，才冒出话来。
“六块大洋，真是好多呀！现在说说你阴谋吧，这么阴险的人，不可能只为了这点钱。”说到这儿见文通瞪起眼睛要发急，马上改口，“咱说走嘴了不成么，不是阴谋该叫谋划，现在要说你阴险绝对是污蔑。”
文通脸色刚好转，马上又被下一句气的无可奈何。
“虽然小时候阴险点，长大了都藏到肚子里，应该改叫城府。”说完，文达立马跑到门边，提放可能会出现的暴力。
“算了，回来坐着吧，今天放你一马，下不为例额”，文通懒得继续口舌上计较，摆出大度地姿态，看着文达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问道，“你说近代中华民族是不是很悲惨？”
“当然了，想想看，光鸦片战争就两次，然后太平军、捻军，然后是甲午战争，对了，过几年还有八国联军。”文达自觉大一党史学的蛮扎实。
“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为民族未来做点什么？”
“不一定，那啥，要量力而行嘛”，文达说的有点心虚，双手抬高护住脑袋。他算是看出来了，哥哥绝对动了危险念头，同大清国不河蟹，真心是要砍头掉脑袋的。
“你怎么这样”，文通痛心疾首地教育起来，“想想四万万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想想这里面有多少人还可能跟咱俩有血缘关系……”
“不一定有”，文达鼓起勇气打断，“按照平行空间理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群人。”
“屁话！你怎么这么冷血，你身边的，你碰到的，你没碰到的，哪一个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你就忍心。”文通真有点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那也要量力而行”，文达小声嘟囔着，“总不能以卵击石，站在大街上喊革命，抱着炸弹闯总督府。”
“谁说不量力而行了”，文通也放低了声音，“哪种傻事咱绝对不会干的。”
“唉”，文达长叹了一声，生活刚绽露希望，无情便随之摧残，这哥哥铁了心，“你说，你想咋干吧，掉脑袋可不行。”
“抓军队”，文通口中蹦出三个字。
文达思忖片刻，有点想明白了，“你是想先借报纸把懂军事的名声做出来，然后再借着编练新军大潮混进去，然后呢，恐怕到辛亥时能混到协统就不错了，也当不了大事的。”
“小弟还是蛮聪明的，连这样的阴谋都能想明白”，口气里带着揶揄。
“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文达甩出去个白眼球，马上又有所醒悟，“不对，你比我阴多了，绝对不止这些。”
“呵呵”，文通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那啥，现在的两江总督是谁？”
“不知道”
靠，虽然咱党史成绩不错，但薄薄地小册子里绝对没有这个。
“张之洞总该知道吧”
“他不是咱湖北的总督吗？”
“不读书不看报，没文化”，在知识上能超过弟弟的机会真不多，文通得意地讥讽着，“张大总督现在代理两江总督，驻跸南京。”
“驻跸那是皇上出行，光看报不读书，还是没文化！”文达迎头反击。
“文化人可都想明白了？”文通抱着胳膊，笑眯眯看着弟弟。
“张之洞会编练新军的，然后你打算混进去。张之洞还要回到湖北去，莫不成你想跟着回去？对了，湖北有新军，湖北有钢铁厂，湖北有枪炮厂，湖北有武昌起义……”
文达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猛然抬头看着文通，从牙缝狠狠挤出几个字，“你真阴险！”
却见文通依然笑眯眯看着他。
有生命之忧的未来所困扰，周文达原本高昂的兴致被泼上了盆冷水，无精打采地讲了已经应聘圣约翰书院实验室管理员工作，讲的很粗略，全然没了离开书院时的兴高采烈。
周日，有了钱，虽然不多，周家兄弟俩还是决定上街采购。文达工作需要体面点的衣服，文通也不打算继续穿着准军装满世界招摇，无论给报馆写稿子还是在书院上班都是文化人，文具必不可少。杂七杂八买下来，即使在宝善街买便宜货色，口袋里也只剩下一大堆铜板。
钱啊，没有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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