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羊八忌 > 第14章 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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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产队的青年人满了18岁,必须参加集体劳动。否则,不发粮食。我的家乡属于产棉区,旱地多,水稻田少。生产队的人口吃粮食,一半靠自给,一半靠粮站的返销粮。农村人口,未成年的人,按人头分发集体的一定粮食。18岁参加集体劳动,按工分分粮食。

  记得小时候,生产队的稻谷、小麦、蚕豆、黄豆、绿豆、油菜籽等农作物,按一定比例交给国家统收统购站,按一定比例留作来年的种子,其余的便按工分和人口全部分给农民。家里劳动力多的,按工分多分粮食,体现了社会主义多劳多得的原则。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小孩,按人口分粮食,老少无欺,一视同仁,体现了社会主义大集体的平均主义的优越性。因此家里人口多的人,也能按人头多分粮食。

  每年到夏收秋收季节,就是父亲最忙的时候。会计父亲要和队里的人算清楚有多少余粮供分配,每个工分分多少斤粮食,每个无劳动能力的人分多少粮食。

  队里的粮食堆成小山丘那样,一丘一丘又一丘。每到分粮食的日子,是队里最热闹的时候,如同盛大节日来临。

  开仓分粮,选在下午傍晚,晚霞满天,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全家老少齐出动,或肩挑一担空箩筐,或推着木质鸡公车,像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赶往队屋足球场般的禾场分粮食回家。

  大家拿着空口袋,空箩筐围在粮食堆前,等到叫到自己的名字,就上前装粮食,然后过秤。把自家应分的粮食秤好,一个个喜笑颜开,肩挑背扛着一袋袋粮食回家。

  手艺人外出,每人每天要给生产队交纳5角钱的提留,不记工分,仅参加集体分发的人口基本口粮。我18岁在外面学木匠混了一年,每天还向生产队交纳5角钱的提留,年底从父母的工分分红中扣除。队里分粮食,才有我的一份。那时候,每个青壮年劳动力在生产队干一天活,能挣7角钱,年成好,能挣1元钱,最高一年每个劳动日能挣2元钱。

  附近棉花产量差的生产队,每人每天只能挣2角钱。

  1979年春,父亲没有再强迫我出门学木匠手艺,19岁的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人民公社的一名社员。

  春上的一天早晨,阳光明媚,队长也就是四姐夫的父亲第一次给我派农活,安排我到一块地里开挖排水沟。

  当我肩找铁锹,第一次出门走向田间地头时,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农民诞生了。我的农民生涯为期不长,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其实,我在生产队当农民,只干了一天的农活就结束了。这一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我第一次用力向地里压下铁锹,挖出第一锹泥土,感到非常新鲜。天空是那样蓝,白云朵朵,空气中带着春天万物复苏的气息,沁人心脾。

  从此,我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再受师傅的气。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冲出笼中的鸟儿,格外自由欢畅。在父亲眼里,总认为当农民是最不堪的营生,做人就应该做大姐那样的人,坐在办公室里,风不吹,雨不淋,太阳不晒。但大姐是老三届,基本功比我这位新三届扎实。而且大姐运气好,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一举脱离农村,结束了乡村赤脚医生生涯。即使大姐没有推荐上大学,凭她的功底,和我一起参加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首次高考,也能金榜题名。

  我基本功不扎实,因十年文革造成了自由散漫的个性,受不了当木匠学徒的憋屈,只有回生产队老老实实当农民。这就是我的命。

  第二天,队长安排放养一头大牯牛。每天记7.5分工。我第一年参加集加劳动,只能评为6分工劳动力。就是说,我每干一天农活,只记6分工。生产队一些老弱病残者劳动一天,也只记6分工。有趣的事,二姐夫的二姐夫莫稳新师傅只会干木工活,干农活都不在行。如果他找不到木工活干,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天也只记6分工,40几岁的壮年男人相当于老弱病残一个。

  我当放牛娃每天能比出工干农活还多1.5分工,且天天都有工分挣。长口的要吃,生根的要肥。大牯牛天天都得人饲养。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项光荣任务。其它劳动力干农活,下雨下雪天气就在家休息睡大觉,不出工不能挣工分。

  如果叫我长期当农民干农活,天长日久,我自由散漫的个性肯定会与生产队长发生矛盾和磨擦。但是真是苍天有眼,我只在农田里干了一天开挖排水沟的农活,就当上了自由自在的放牛娃,从此与田间劳动拜拜。因为过了几年,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家里分的几亩责任田,父母完全能承包下来,我等于成了一位闲余劳动力。

  这之前,在生产队当放牛倌的日子里,我每天清早骑牛到河沟野坟地吃草,牛吃饱野地草料,我要赶在队里的劳动力使用耕牛之前,将牛赶回牛棚。之后,我回家吃早饭,稍事休息,拿着镰刀外出割野草,供牛午餐享用。傍晚收了工,用牛劳动力把牛赶回牛棚,我再骑牛外出吃草。喂饱了牛,牵牛喝饱了水,赶牛回牛棚。次日清晨,又骑牛外出吃草。周而复始。

  当上放牛娃不久,我患了一场感冒,头痛发烧,浑身酸痛。三个姐姐纷纷帮我割牛草,父亲替我早晚放牛,让我好好地在家休养了一周。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到了夏天的晚上,我把大牯牛喂饱,天就黑下来了,我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歌,骑着牛慢悠悠地回到队屋西边的牛棚前。

  夏天队里的所有耕牛都在牛棚外的场地上露宿。我到牛棚,像凯旋而归的将军,翻身下牛,将牛绳系在场地的木桩上。在牯牛的上风处,我堆上干湿参半的柴草和牛粪,点火生起了乌烟。古时这样的烟雾叫做狼烟,用于报告传递敌情。我在夏夜堆放狼烟,帮助耕牛驱赶蚊蝇。

  到了冬天农闲的日子,我和队里其它几位养牛老倌养的牛集中到一起饲养。冬天牛吃干枯草料,不必放牧。每天早、中、晚给牛们各投递上一堆干稻草,让牛们吃饱草料,再牵牛到河边喝水,再把牛们赶回牛棚,完事大吉。牛倌中只有我一人是青年小伙子,其它三位饲养员都是年近60岁的老头子。他们每人负责饲养两头牛。工分挣得比我多。冬天养牛稍稍轻松。四个饲养员轮流饲养七头牛。每人饲养一周,其它三人在家睡大觉也能挣工分。

  冬去春来,野草青青。我们的放牛小集体又各自为政,每天起早贪黑赶着各自负责饲养耕牛到河边吃草放牧。

  耕牛是一种生灵,人类是它们的主宰,为了让牛们老老实实贡献力量,耕牛一旦长大成熟,鼻子上就会被套上鼻栓,系上绳子,听命于使牛耕田劳作的农民。牛们要谈情说爱了,最不听使唤。有时候公牛见了母牛,会突然狂奔,把犁地的铁犁都会拉断。农民在牛们加入耕牛编制之前,会请乡村兽医给它们一一去势,公的被阉,母的被劁,使它们变得性情温顺,便于管教。每个生产队都会留下一头公牛,一头母牛,作为种牛,为牛们传宗接代,给生产队源源不断地增添新生畜力。

  当一名放牛倌,看似轻松自在,有时候也非常头痛,伤神费力。没有去势的公牛,最喜欢打架,也许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要想把两头用牛角作武器,互相抵打在一起的牛们分开,比劝吵架的夫妻不要吵了都难。每每牛们挣断身上的绳索,拼命打架,放牛倌就得互相帮助,团结起来,共同想办法把牛们分开。更头痛的是,去势不彻底的牛们,常常夜半三更挣断绳索跑去与情人幽会。第二天发现牛不在棚,放牛倌们就得一起帮忙寻找。有时候,牛在外面撒野撒够了,会自己回到牛棚。他乡虽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有时候,得花两三天,分头到邻近大队各生产队去打听寻访出走牛的下落。一周后还没有找到,只好报案。

  那时候,耕牛是国家集体的财产,敢偷牛的人不多。一般广贴寻牛告示,在派出所民警的协同寻找下,失踪耕牛都会被邻大队的放牛倌收留,给送回来。

  在我的放牛生涯中,我养的牯牛仅仅出走了一次,但那次害得我整整寻访了六天,才把它找回。有了这次寻牛经历,我成了一个成熟的放牛倌,在养牛这项工作里,再也没有什么难题。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在牛背上度过吗?渐渐地,我感到了一种空虚和迷茫。

  有一天,在家里搞清洁大扫除,我从父母亲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木质箱子。这个箱子是用装农药的包装箱订成。我拖出一看,从木板缝里看到,里面装的是一箱书。我撬开一块木板,发现里装着的都是大姐的医学书。大姐上了省城的医学院,毕业被分配荆沙市一家医院当内科医生。大姐在农村当赤脚医生期间看过的医学书,都遗留在家,没有带走。在这个木箱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避孕工具。木箱子里,还有几本无线电修理方面的书。有一个测试电压、电流的表。

  大姐从1966年高中回乡当赤脚医生,到1972年被推荐上了省城的医学院这几年的农村生活全部浓缩进了一个小木箱里。

  从木箱里装的东西来看,大姐业余还爱好捣鼓无线电修理。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我在大姐房里去玩,她用两个连着电线的金属铁夹子分别夹着我的两个手指头,然后用手快速地摇转着一个老式电话机摇柄类的东西,一会儿,我的两个手指头直发麻,甩也甩不掉。大姐见状,呵呵直笑。大姐停止摇转,取下了我手指上的两个铁夹子。

  现在想来,那东西可能是通过摇转,能产生低压电流的小型直流电机设备。看到大姐弃留在老家的这个木箱子,童年的趣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大姐自小喜欢吃田鸡肉,也就是青蛙肉。大姐每次嘴馋了,就吩咐我去河沟边捉青蛙。

  夏天的夜晚,我穿上深统雨靴,防避躲藏在草丛中的毒蛇。身背有盖的小竹篓,手拿一个电筒,去河沟边捉青蛙。夜里青蛙隐身在岸边的草丛里,捕食飞蛾蚊蝇。诸不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手电筒里换上了新电池,照在人的脸上,令人睁不开眼晴。我在河沟边,用手电灯搜寻到青蛙,直接照在它的头上,青蛙一动不动。我迅速蹲下身去,如同探囊取物般轻巧地捉住青蛙,放进背篓。

  每夜捉了大半篓青蛙,回家剥皮去掉内脏洗净沥干,撒上食盐腌制一夜,第二天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日,晚上再用热油锅炸至焦黄,味道香脆嫩软,简直妙不可言。

  家里有几棵桃树,大姐想吃桃子了,就叫我爬上桃树替她去摘取桃树顶尖的桃子。桃树底下的桃子,伸手可摘,很快被家人摘光。我爬上高大的桃树,摘了桃子往地上扔。待大姐弯腰拾桃时,我故意将桃子砸在大姐的身上。

  只要去大姐房里,大姐总有零食拿给我吃。要么是甜蜜的糖果,要么是炒熟的豆子。我有时想吃零食了,冷不丁地跳进了大姐房里,常把她吓得一大跳。

  ……

  我随手拿一本介绍中草药知识的书,越看看着迷。书中的中草药都有彩色图案,活灵活现。这些草药在农村的田间地头,河沟坟地,顽强不屈地生长着。一时间,我利用放牛的机会,尝试用中草药治刀伤,立见效果。我在割草时不慎被镰刀割伤了手指头,血流如注,随手采摘一把书上所说的止血生肌的中草药,放在嘴里咀嚼成药渣敷到伤口上,伤口不再流血。

  一时间,我似乎有一个理想,通过自学,当一名乡村郎中,治病救人。随着对医学的进一步深入涉猎,我发现医学不太适合一个农村青年自学。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辩证施治。绕来绕去,我的头都大了。对于人体的经络图谱,要想一一记住,对我而言,比登天还难。西医需要大量的临床经验,我在农村放牛,根本与病床沾不上边。

  有一次,我试着问回家探亲的医生大姐,医生可不可以带徒弟?大姐说,当然可以呀。你想学医吗?但你肯定不行。因为正规医院的医师带实习生,都是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我连忙否认说,不是我想学医,而是我的一位同学在乡村行医,想到大医院去进修。

  大姐说,我们医院不行。也许县医院可以。

  就这样,我想当一名像大姐那样受人尊敬的医生的理想,又是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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