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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之中,跳动的烛火将宽阔的宫室照亮。房外,是犹如一片墨一般的夜色,层层宫檐散发着冷漠诡异的味道。楚国年轻的陛下斜靠在软塌上,九龙蟒袍层层叠叠,彰显着作为一个帝王的权势。
“月白,你还没有想清楚吗?要不…朕来告诉你。”
作为一国之主的叶煜,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他却就这样说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江月白的身份,丝毫,不像一个执掌天下生死大权的帝王。
江月白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弦和站在书案边的二狗,恭声道:“请陛下明示。”
叶煜微微地点了点头,二狗便上前将之前暗卫司送来的信封拿给了江月白。将它递给江月白之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用口形说了一句,今天……我见过刘金俭。
……
江月白起身接过,并没有在意二狗的话,因为二狗虽然进了宫廷,但是他身上的总旗位置,并没有被削去。看到东西的时候,神色有些奇异,更多的,则是惊惧。
紫金色的信封他并不少见,在暗卫司当值三个多月,自然是知晓了紫金色所代表的含义。但是见过多次,并不代表他使用过。所以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江月白的心绪,竟然是空白了一会,在随后,才将之打开,抽出了里面微微有些暗黄的宣纸。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知莲和二狗站在叶煜的两边,剩下的太监们早早的便到了边角,确认自己听不到年轻陛下和两位大人之间的话,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
很漂亮洒脱的行书。
这是江月白第一眼看到上面字迹的第一印象。
信的内容很朴实,并没有采用各个才子都喜欢用的韵脚。而是平铺直叙地说出了自己今天在鸿胪寺所看到的东西。
……
大致地描述了一个入京的书生,往金水湖折章台柳时,途经鸿胪寺见到的一幕。
卖枣的小贩将纸条塞进砖墙之中,让书生有些好奇,所以书生便在小贩离去后,将纸条拿了出来,看到了上面说深宫里的陛下,如今到底在忧心什么。
于是一个满怀正义的书生,便跑到了暗卫司,通过暗卫司的官吏,将这件事,上达了天听。
……
最末,提了一句,自己是张泽羽,是两江总督张定香的嫡子,手上有以前是提司的父亲的腰牌。
……
江月白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并不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提司,而是想起了刚刚…二狗对自己说,他曾见过刘金俭。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在三个月之前,吩咐刘金俭做的事。而刘金俭没多久,便将自己想要的事实,完全地调查了出来。
父亲乞骸骨归隐,告老还乡。
至交被敌手带走,下落难明。
自己也一心还乡,浪迹天涯。
……
都是因为之前那一纸小小的信笺。
他还记得,刚刚将信笺给父亲的时候,他支撑着有些孱弱的身子,站在欲燃的合欢树下,捏着那一纸信笺微微颤抖,丝毫不复一国重臣的风采。
我以为父亲看了之后,会顾及大局,他在朝堂上打磨了够久,我相信父亲的判断。但是我没有想到,在第二天,父亲便上了辞呈。引得陛下,在朝堂上震怒。
当自己处理完司务的赶回家的时候,却看到父亲,用泛白的手指,指着那张陈旧的信笺,声音嘶哑地对自己说。
“你别忘了,你姓江,不姓叶!”
“你的生母,是被叶家的人杀死的。”
“你现在所效忠的人,是你的杀母仇人!”
……
这些...
全部都是源于那一纸信笺。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他才抬头,想看在软塌上的叶煜,却发现软塌上早已经没有了人。
……
已经回到御案上的年轻陛下已经没有看江月白了,而是低着头,继续批阅着成堆的奏折。眉毛时而愤怒地皱起,时而开心的舒展,时而沉默黯然,时而情绪激昂。
他知道眼前陛下批阅奏折的样子,没有太多人有机会看过。仅仅也只有常年出入御书房的几位重臣,以及那些眼观鼻口观心的宫人看过。
楚国疆土辽阔,统有九路二十七个郡,州县不计其数,以燕京为枢而治天下,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单是每日由各处发来的公文奏章便是多如雪花。就算有门下中书以及那位精明强干的宰相林甫正在侧,也难以批阅这般多的奏折。
恍惚间,他竟然开始观察起这位念亲陛下的容貌来。虽然叶煜这个时候微低着头,但是江月白依旧从他有些清秀的脸上,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准确来说,是和自己故意放过的至交叶桢,相似的地方。
他分明,比自己还要小。
……
“想清楚了吗?”
年轻的陛下,故作威严的声音响起,江月白微微一愣。
随后便站起来,恭敬地俯身,答道:“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件事。”
“十七年前的事。”
十七年前,柳烟月身死的事。
……
他僵住。
他知道,这件事早已成为两人之间默契的秘密,谁也不曾提起。而自己与父亲一般,递辞呈,也是因为此。没有丝毫预料到,这位年轻的陛下,竟然是这般明朗的,便向自己说了出来。
只是愣了一会,便又想起了此前林弦所说的话。
“小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当时你没有怀疑过吗?“
“小江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刘金俭给你的东西...是很早之前,便准备好的吗?”
……
没有人怀疑故去的先皇到底有多么强大的能力,撰写《起居注》的史官以及满堂的朝臣,都认为蹊跷死去的先皇,是整个楚史上,除却开国皇帝叶陶之外,最为英明神物的存在。
但是...那位先皇,为什么会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留下这般大的把柄,能让暗卫司的人查到。而自己这个刚刚上任三个月的指挥使,竟然能够完全调动整个暗卫。
而那个看似忠厚的指挥佥事刘金俭,竟然能查到当年的真相...
这…
江月白心底一沉。
片刻之间,便已经将事情的上下完全联系起来。
刘金俭,并非暗卫的人。
而是另一方的势力。
天门、吴国...或抑是,其他的,潜藏在暗中自己所不知道的势力。
……
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快,便查出十七年前的真相了。并不是因为身处暗卫,拥有隐蔽而强大的力量。而是,有一个人,或者是一方势力,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为自己…设下这样的局。
想起父亲为此告老,自己因此将公主放离燕京...
江月白便感觉到一阵寒风吹过自己的心间。
-竟然是猜测到父亲会为此归老,并且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竟然能安排人,在暗卫司,做到了指挥佥事这样大的位置。
那个势力,会是哪一方?
鸿胪寺……
是吴国来的那个太子?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他早就带着叶桢离开了,鸿胪寺里面那位...是不是真的,还很难说。
……
许是很久没有听到江月白的回答,在江月白身边的林弦轻轻地咳了一声。咳声顿时在御书房内回荡了起来,清晰无比,将沉寂在各种思绪中的江月白吓了一跳。
他抬头,感激地看了他身边有些年老地林弦一眼。随后抬起了头,看向了许久听不到回答,又复而批阅奏折的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
“陛下,微臣以为,过往之事,早已不必在意。”
正在用朱笔批阅奏折的年轻陛下手上一顿,随后抬起了头来,看着从凳子上起身,正恭敬地看着自己的江月白。眼神有些发亮,“月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微臣,愿乞骸骨。”
“荒唐!”
“荒唐!”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响起,随后便是物体落地的清脆声响。
“陛下,请息怒。”
林弦的声音在江月白的耳边响起,刹那之间他便发现,那位两朝老臣已经是跪倒在了地上,眼神扫过四方,发现周围的太监宫娥们都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江月白这才反应过来,朝前一拜,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倒不是他不懂礼数,只是...他在叶煜面前,除却最初两人以君臣身份相见时拜服过一次,后来江月白便得了叶煜的恩典,再也没有行过礼。
“未及弱冠,便乞骸骨...江月白,你当真以为朕是昏君吗?”
“还望陛下成全,微臣,当不起这样的责任!”
一字一句,字字入心。
江月白重重地磕头,将铺了软垫的地,都磕出了声响。
在他身旁的林弦僵住,微微地扯了扯江月白有些宽大的云袖,低声问到:“何苦?”
江月白没有回答为他着急的林弦,而是淡淡地开口,念出了在担任指挥使的最初,便向朝中重臣所表现的态度。
……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
……
坐在御案前的年轻陛下,面色微微一怔,随后挥了挥手,似在苦笑。
“罢了...且去吧。”
“多谢陛下成全。”
林弦微微地摇了摇头,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
“启禀陛下,张泽羽带到。”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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