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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风雨肆虐。不到十分钟,风停雨住,刚才的喧嚣突然间如变魔术般销声匿迹。唯余下在庭院间肆意横流的浊水。
蜷缩在屋里的人们,一下子像掉进了密封的地窖,如浑身裹着热水浸透的棉布,湿热难耐。一种摆不脱的窒息感使人烦躁不安。
志泉说:“出去走走吧。”于是几个人一齐来到住房与公路中间的空地上。
顿时,一道强烈的光照,使裸露的皮肤上有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抬头只见天空厚密的云层中撕开了一道缝,阳光在云罅中透射出来,如聚光灯般炫目、且有针刺感。
什么鬼地方!才四月上旬,就如此燠热!热就热呗,又这么潮湿,使人成天感觉皮肤湿漉漉的难受。阳光中的紫外线又这么强,湿漉漉的皮肤再经强光一照,真如熨斗烙在上面,要咝咝冒烟了。
他们一边抱怨南方的天气,一边回味着故乡暖春四月,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的好时光......。
突然,听到远处一声呼喊:“老林,你看谁来了?”众人齐循声望去,原来是向森林左手提了一篮菜,右手拉着一只旅行箱,身边跟了一个女人,快步向这边走来。
等到看清那女人的面容,志泉惊呆了:“怎么是她?她来干什么?”
不容他细想,还相距约三十米时,那女人已一溜小跑,飞到了跟前。脸上的笑容一如刚才破云而出的阳光般灿烂——虽然还显着疲惫,脸上还挂着泪痕。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早己扑到了志泉身上。
“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显然,声音里带几分指责的意味。
白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刚向前跨出的右脚又收了回去,怔怔地站在原地,双手不由自主地揉搓着背包带,两眼涩涩地巡睃众人的脸,不知该作何表示。
在场的人被他们见面时的尴尬逗笑了,一齐围上来说:“干什么?自然是来看你。”
志泉一时急不择言:“好好的,要她看什么!......”
他还要往下说,立即被在场的人制止了。“你先让她进屋喝口水,换身干衣服再说。”
此时,白云刚才与他见面时的满腔喜悦,己化作一肚子委曲,眼泪早已无声地流了下来。
几天来她精心策划、热切期盼、在睡梦中也憧憬着见面时的激情时刻,现实中竟然如此的冷若冰霜!
向森林见白云进屋去换衣服,边埋怨志泉的冷漠,边向大家介绍了巧遇白云的情形:
“刚才我买菜回来,正在路边屋檐下躲雨,看到一个女子冒着倾盆大雨,蹲在公路边的水沟旁一个劲地呕吐,浑身筛糠般颤栗——一会儿雨停了,我走过去一问,才知道是来这里找人。
“后来听她一口纯正的家乡口音,找的人也名叫林志泉,知道是巧遇了,但绝对想不到嫂子这么年轻。”
边说边朝志泉扮了一个鬼脸,又接着说:“当她知道我们在一起时,煞白的脸上立即泛起红晕,因呕吐呈现出的病态也好像立即消失,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当时我就感觉到你在她心目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你怎么能这样伤了她的心!”
志泉也知道,白云天生晕车,几乎是看到汽车就想吐。今天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又风里雨里寻找了几里路,不是有股精神力量支撑,早就瘫倒了。也觉得见面时的态度让她受到伤害,于心不忍。
但当他再次看到她带来的行李——已是她外出打工时的全部装备。猜想她已打算长期与他生活在一起,来了就不走了。心里又窜起一股无名怒火——怎能不经商量就擅作决定!
白云换好衣服,见志泉走进房仍是一脸的严肃,心想躲不过一顿训斥,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见此情景,志泉也软下来,想尽量缓和一下气氛,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她似乎答非所问:“你能不让我走吗?”
“我在这里尚且立足未稳,你来能干什么?万一这里不成功,岂不害了你!”
“只要你不让我走,干什么都行;今后怎样,我无怨无悔!”她接着又说:“你们几个男人,总要人做饭、洗衣服,我不要报酬,帮你们做。”
志泉知道,她已铁了心要与他生活在一起,除非绝情地赶她走,她是不会离开的。
据她说,来前,怕厂家不放行,就不辞而别,连一个月的工资及进厂的押金也没有要,已自断了退路。
眼前这个女人,为了寻求一份至爱真情,就这样死心塌地、既充满希望、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投奔了自己。
志泉不忍心再去刺伤已被生活抛在穷途末路、已将身心相托的女人。
众人又一致劝说:“既然来了,她又下了决心,就让她留下吧。”
志泉和白云相识在一家歌舞厅。那天晚上,志泉带着来单位联系工作的两位客人到常去的一家歌舞厅消闲,那位熟识的老板推荐了一位今天新来的小姐与他们伴唱。从此开始了他们一段暂短的交往。
原来白云是棉纺厂纺织女工,因工厂破产失业。
丈夫李明,是农村流入城市的混混,当初极尽殷勤、死乞白赖地骗她到手,婚后不到一年,原形毕露——贪婪、暴戾、游手好闲。
那时白云已怀孕,每天除正常上班外,还要加班加点赚钱养活他,下班后家务事一样不能少。他则成天在外交结狐朋狗友,经常酗酒、赌博、聚众闹事。
这天,白云又是白天晚上连轴转的加班,回家已是深夜一点。待她刚入睡,他赌钱喝酒回来,闹着要与她发生性关系,白云不从,他立即拳脚相向,一顿暴打后仍强迫她就范。
早晨起床,白云就感到身子沉重、步履踉跄、浑身伤痛,心也戚戚的阵阵绞痛。上班不久,小腹疼痛,下体开始渗血,只好请假回到娘家,当天就小产了。
直到第三天,李明手上的钱花光了,才想到找白云。一打听,她回了娘家,就匆忙赶过去。一进门就遭到岳父、母一顿臭骂,方知已闯了大祸。他也无所顾忌,当即跪地求饶,痛哭流泪,表示痛改前非。无奈,父母只好劝女儿随他回家。
谁知有了第一次,就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以后,白云就成为他发泄的对象。稍不遂意,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可怜白云浑身青红紫绿、新伤垒旧伤、苦不堪言。就是大热天,她也长衣长裤遮身,怕人见笑。
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回娘家暂避,一经李明发现,他会立即赶过去要人。
开头几次,故伎重演——痛哭流涕,跪在岳父母和白云面前求情告饶。后来此招不灵了,他就放死泼赖,满地打滚,吵得你全家日夜不得安宁,最后白云为了顾全娘家,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自白云失业后,眼见生计无望,李明依然本性难改,不务正业。他将已有两岁多的儿子交给在乡下的母亲哺养,自己带着白云依然在城里流浪。家里揭不开锅了,就逼着白云出去借贷。后来能借的亲朋戚友都借遍了,实在无法再维持,眼睁睁地只有困死孤舟!
家中已有两天未生火做饭。白云每天在家吃一包方便面。他却成天不归家,在狐朋狗友处混个酒足饭饱回家睡觉。
这天晚上回家,竟破天荒给白云带回一份水饺,边催她快吃,边附在她耳边诡秘的奸笑:“听说现在歌舞厅小姐坐台每晚五十元钱台费,遇到大方的客人给一百元还包宵夜......,”
白云先是有点受宠若惊,听到这里,不容他说下去,翻脸道:“这么好的事,怎不让你妹妹去?”
李明也不恼,“她哪有那个本事!要是你肯去,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一夜,白云再无法入睡,屈辱和绝望的情绪困扰着她,使她无法抉择。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最终她选择了妥协。
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在学校和工厂都是文艺骨干,能歌善舞,身材又好,应付那种场面卓有余裕。想到后来,她开始自我安慰:反正卖艺不卖身,只是为了生存。
志泉是白云第一天坐台接待的第一个客人,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腼腆羞涩、含而不露。他不喜欢那些张扬的女人,自然就对白云另眼相看。
事有凑巧,接连几天,不是接待客人,就是有朋友相约,而且这里成了唯一的选择。而且每次不是志泉直接点白云坐台;就是白云看似无意地等在那里,非志泉不伺候。
她那欲迎还拒的目光、婉约幽怨的歌声、轻盈飘拂的舞步,使志泉有所沉迷——似乎在遥远的过去有过似曾相识的旧梦。
已是晚上十一点,舞池已人满为患,灯光突然熄灭——这是专为男人设计,轻薄小姐的最佳时刻。
恍忽之间,白云后背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志泉扶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两人已贴在一起。白云一激棱,搭在他肩上的手迅速滑落,志泉忙说一声对不起,离开白云退出了舞池。
白云马上意识到,她刚才的行为使他产生了误解,也随后回到坐位上。不等志泉解释,如实告知遭受丈夫虐待的悲惨遭遇,刚才因志泉的手触着了伤处,才引发本能的反映。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的善解人意,使他倍感温馨;她婚姻的不幸,更让他滋生出怜爱痛惜之情。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挽起衣袖,就发现几处新旧伤痕。他不忍再看下去,不仅仅是自己难受,更怕勾起她痛苦的回忆。
哪知白云早已泪流满面,不是在公共场所,也许她已大放悲声——她认为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能释放满腹的委曲和辛酸。她头伏在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臂上,浑身不停地抽动,直到舞厅重新亮起灯光。
几天的接触中,虽然天气炎热,志泉见她总是一套长衣长裤,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以为她感冒了。又听她点唱的歌曲,大多曲调哀婉凄清,多少也感知了一点弦外之音。至此,他才知道,在这个弱女子身上,正在演绎着又一幕人间悲剧。
有几次,志泉都想多给她点钱,想多少帮她缓解一下困境。可是每次都被白云婉言谢绝了。
这天晚上散场后,他交过台费,就尾随白云下楼,硬要塞给她一张百元钞票,说是一起玩的客人让他转交给她的,白云仍坚辞不受。
正在相互推诿,忽见暗影中闪出一青年男子,一手抢过钱,一手拽住白云的胳膊就往外拖,口里高声吼叫:“哪有给钱不要的!”看见白云还想与志泉打招呼,一串骂声已脱口而出:“臭不要脸的,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出手这么大方?”
志泉正要与他理论,却被白云用眼色制止了。志泉情知不妙,也只好任他们去了。
接连两天,白云末露面。第三天,志泉接到她的电话,约他晚上在歌厅见。
见面时,她已没有往日的哀怨,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与他离婚!”目光坚定,态度从容。
原来那晚拉她走的男子就是她丈夫,回去后又是一顿暴打,并逼问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白云当然无可奉告,又怕他去找志泉撒泼皮无赖,只好强忍不发作。
第二天,他又要白云去坐台,白云不从。他又开始求情说好话:“去吧,以后我再不管了。”
她今天就是想借出来坐台之机,将这件事告诉志泉,并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白云突然做出的决定,让志泉很为难。劝和吧,于心不忍;劝离?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个家。”
只好劝她:“不要在这种地方干了,这里是大染缸,出卖灵魂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落水;即使你能拒绝引诱,从这里走出去的女人,名声绝对不会好。”
他见白云一脸茫然,怕她再受刺激,放缓口气接着说:“尽管我知道你出于无奈,这样说话很残忍,但既然你已把我当朋友,也只好直言相告。”
白云默默地听完,然后默默地离去,以后好多天再没有她的信息。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更短,但在一起有话说,而且很谈得来,这种默契感也使双方多了一份牵挂,几天不见,就有了一种失落感。
志泉已离婚多年,今年已五十四岁。多年感情生活的缺失,使他经常处于心灵孤独的境地。虽然工作中与人交往频繁,也有一些朋友相互来往,但多是些形神分离的泛泛之交。心灵的寂寞常使人倍受煎熬。
但人生知己可遇不可求,尤其是红颜知己更寥寥无几。
虽然白云比他小二十八岁,论年龄可谓是隔代人,但自从见面就有天生的亲近感。
她虽然年轻却有很多人生感悟,苦难的生活养成了恬静沉稳的性格,与人相处,特别表现出善解人意、温顺贤淑。
而志泉有文学爱好、注重精神生活,又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加之离婚后多年的单身生活,希望有异性间的倾诉和交流。如是两情相悦,很快便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幸好相处时间不长,事隔多天后,两人之间的交往已成为一段记忆慢慢淡出了志泉的生活。如过水丘,虽然有过润湿,但很快就风干了。
人生际遇中,感情吻合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突然有一天上午,志泉接到白云的电话,说她已找到一份工作——一个男子要带她和另外几个女孩到滨海市就业,而且报酬优厚。她们每人交了三百元介绍费,明天就要动身。
志泉一听,就感觉不大对劲。因为最近有太多利用介绍工作骗财骗色的报导和传闻。这些蛇头一旦骗取财色,大多将这些女孩卖给色情场所,然后溜之大吉。
当他提醒白云注意时,她却很轻松地回答说:这个人与她同去的一个女孩很熟,而且又让她们看了几份滨海市有关单位的招工简章,由她们自愿选择,不会有假。然后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想今晚能再见一面,希望不要推辞。”
志泉本想晚上见面时与她详谈,极力阻止她去滨海市。没想到中午就接到白云的电话,刚才的自信和喜悦已变成断断续续的哭泣。也不说明原因,只一再问他:“你现在是否方便?我要去找你!”
志泉情知有变,让她立即到家里见面。
不一会,白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志泉的住房,只见她头发披散着,脸上满是泪痕,本已止住的哭声,现在见到志泉,又禁不住悲从中来。
她已无所顾忌,一头栽进志泉的怀里,用手抱住他的脖颈,浑身抽动不止,只是说不出话来。
待到她终于平静下来,才讲述了刚才的遭遇:
中午,与她相熟的女孩告诉她,说“蛇头”有事找她们,并请她们吃饭。将她领到那个男人家里后,她却借故走开。待白云一进门,门已被反锁。那个男人冲上来就一把将她抱住,浑身乱摸起来。
情急之中,她一眼看见砧板上的菜刀,猛力挣脱身,将菜刀握住,刀刃朝向那个男人,喊道:“你再敢靠近,就一刀砍死你!”
那男人并不怎么畏惧,一脸淫笑说道:“你这样的女人见多了,既然已投靠了我,还充什么忠节烈妇?你去打听一下,与你一起来的女人,谁没有陪我睡过。反正明天往行里一交,就成了那些色狼饿鬼的美味佳肴!今天只不过让我先尝下鲜,明天还可照应你,发落个好下家,你看划不划算?”说着又要上来抱她。
她一阵慌乱,一面将刀朝前乱挥,一面向门边靠近。虽然没有砍着人,却显出宁死不受辱的气势。对方见她不肯驯服,也不敢轻易下手。
乘此僵持之机,白云突然返身,将刀插进门缝,用力一撬,幸好门框不很结实,锁被撬开,才脱离了险境。
现在她才后悔没有听他的话,险些误入歧途,断送了一生。
志泉问她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她却显出万般无奈的神情,嗫嚅着说道:“家是不能回去了,我已下决心与她离婚!”说着撩起衣袖和衣襟,只见身上又新添斑斑点点的伤痕,惨不忍睹。
志泉说:“就是离婚,也得回去面对。”
“他是个泼皮无赖,回去了就会纠缠不休,他是不会同意离婚的,那时再出来就难了。”
见她这样,志泉为难起来:坚持让她走,于心不忍;留下她,又恐遭人非议。
白云看出了他矛盾的心理,近似恳求地说道:“我只想在这里暂避几天,会想法尽快离开的。”
看到一个可怜兮兮的弱女子,几乎是在向自己求救,能不心软?何况对她已有的好感也在催他下决心。他不再犹豫,“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外面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听到志泉答应她留下,刚才还愁云密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帮志泉收拾起房子。
晚上下班回家,白云已做好一桌饭菜,屋内也收拾得鲜明敞亮。只见她像换了一个人,虽然一身素净,但显得容光焕发、青春亮丽!
离异多年来,志泉第一次找到家的感觉,胸中满是唏嘘感叹,同时一种幸福感也油然而生。
也许是太传统,当两人独处,四目相对时,在这个隔代的年轻人面前,他倒显得有些拘泥。
如是他想借助酒精麻痹神经。便倒了满满一杯酒,又要白云陪着喝一点。果然酒一下肚,就少了许多顾忌,气氛也活跃多了。
边吃饭,他也回报了白云一个好消息:“下午,我托朋友在南方给你找一份工作,对方已经答应帮忙,过两天定有准信。”
白云一高兴,泪水又涌了出来。不仅是为找到了工作,更为志泉的关心爱护所感动——在她的生命旅途中又找到了一个支撑点!而且她有预感:这个支撑点将强有力地撑起她心中一片将塌的大厦!
“终于可以逃出魔掌了!”轻松地吁出一口气后,她又显出满腹的怅惘:“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志泉安慰说:“我们单位的寿命也不长了,说不定到时候也要去外地讨一口饭吃,你还可为我先探一条路,到时候好去投靠你。”
白云笑道:“我真巴不得你们单位快垮,我就不用单枪匹马出去闯了。”
两天后,志泉接到朋友的回信,说在南方江宁的一家工厂为白云找到一份工作,要她迅速赶去上班。
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夜,白云既为找到工作充满喜悦和期待,又被即将离开的痛苦折磨着,无法入睡。她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到遥远的外地,而且是孤身一人。心中忐忑不安,又有逃出牢笼的庆幸。一想到即将离开志泉——这个萍水相逢、却拯救了自己生命和灵魂的男人,又恋恋不舍。
志泉几次醒来,见她一直坐在身边,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像一位守护着婴儿的母亲,生怕须臾的闪失会被人夺去所爱。
他的心被温暖包裹着,又滋生出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也似乎感到——明天,将与这个女人有一段不解之缘。
第二天临行前,志泉将身上仅有的五百元钱全给了白云,又送她到火车站。
在候车室里,两人默默坐在一起,很少说话。每当志泉看一眼白云,总见她眼里含着一包泪水,垂垂欲滴。
他知道这时只要触动她的情绪,行为就会失控。他怕遇见熟人,更怕人看见他们在公共场所卿卿我我,一直用双手捧着脸,将臂弯支在膝盖上。
白云也极力控制自己,她不愿为难志泉,虽然她希望此时他能一直紧紧地拥抱着自己。
火车到站了。白云终于忍不住深情地拥抱了志泉,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向火车走去。
在车窗前,她探出头来和志泉道别,稀哩哗啦的泪水一个劲往外涌,想说话,口张了几下,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上班后,每晚与志泉通电话成了白云的必修课。
这里打工的人多,公用电话少,有时打个电话要等两三个小时,没有接通电话,她就无法入睡。
她知道志泉白天接听电话不方便,遇到连续夜班,就白天给他写信,或记日记,有几天时间,就会寄出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
几个月来,她收入的大部份都花在电话费上,生活却尽量节省,有时一天只吃一餐。但原来病态般蜡黄的脸却渐渐地红润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也慢慢鼓胀起来;脸上的皱纹也随之抹平,青春的风采再次显现。
年前,她就听志泉说要和几个朋友到南方来寻求发展,就望眼欲穿地盼着这一天。并且早在心里盘算好:只要他们出来创业,无论做什么、落脚在什么地方,都要去追随他们。
可是一等几个月,希望一次次成为泡影,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天下午下班时,刚到厂门口,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她还未辨清发出声音的方向,志泉却似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从地上跳起来扑到志泉身上,只感到心腔的血阵阵往上涌,头晕目眩。责怪志泉没有事先告诉她,使她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感情冲击;她又责问志泉为什么现在才来,使她在漫长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失望,神经都快错乱了。
志泉还不习惯一个女人这么强烈的感情渲染——尤其一个属于自己子女辈的年轻女人。但他也愿意接受青春气息的感染——他必须激活已逐渐衰老的生命细胞——现在外部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起码要有一颗年轻的心,才能迎接现实的挑战。
这天晚上,他们到工厂附近的一家卡拉OK歌厅唱歌,以庆贺他们久别后的重逢。
她点的第一首歌就是《明月千里寄相思》:“月儿弯弯照九州,天边新月如钩......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这是志泉多次听她唱过的歌,熟悉的歌声、优美的旋律、深情流露的歌词,毫不掩饰地传递着她思念爱人的信息。
但见她眼角已涌满泪水,眼光顾盼生辉,时时向志泉投去深情而略显凄清的微笑。
志泉的心也在颤动——这是他期之已久的真情流露!她在这首歌里不仅寄托了对爱人的思念,而且传导了心灵互照的感应。在他们的生命中树起一块新的里程碑——成为他们患难情深的见证。
志泉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已拉开他们新生活的序幕。
当时白云并没有告诉他下一步行动计划——惟恐事先泄露遭到阻止。只是在看似无意的交谈中,知道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她要来个猝不及防,造成既成事实,她相信他最终会接纳她。
志泉更不曾料到,在今后的日子里,她成了自己生命和事业的支撑力量;八年患难与共,帮助他渡过了人生一段最艰难的岁月。此是后话。
与志泉一起来南方讨生活的团队成员共五人。全是经济政策调整过程中下岗失业的干部职工。几乎在一夜之间,他们被弹出了按惯性运行了几十年的轨道,成了无业游民。
在这个群体中,已有相当一部份人进入了人生的中老年阶段,正是经济负担最重的时期。现在突然失业,再没有分文收入,以后的生活如何应付?
要他们重新就业,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已奉献给这个社会,现在年事已高,谁还肯接纳他们?他们当然还可以自谋职业,但是过去几十年微薄的收入,已使他们负债累累,哪有资本去创业?
更有些家庭,几代人在同一部门工作,一旦单位解体,生活已无法为继,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这些企业单位的职工,与那些尚在职的行政事业单位职员、大型国有企业职工等,过去属于同一体制下的社会成员。工作由政府部门统一安排调配。在那个鼓吹“干部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年代,许多优秀的干部职工调离行政事业单位,被充实到生产第一线,成为企业的骨干力量。举他们平生之力,为这个社会奠定了物质基础。
现在他们之间却形成天壤之别:那些行政事业单位的职员端上了铁饭碗,在职有稳妥的收入,退休后享受替代率极高的退休工资,而且不用自己交养老金;企业干部职工工作丢了,再没有分文收入,还得自筹养老金,即使熬到退休,退休工资也不及他们的二分之一。
人们大惑不解的是:既然这种政策变化属于政府行为,就必须考虑到政治的连续性;客观、公正地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没有理由让一部份人成为上层政策变化的社会牺牲品!有道是不平则鸣,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是否会给社会留下潜伏的隐患?
任何社会,特别是现代社会,在处理利益格局时,绝不能违背社会公平、公正的法则,有些政策的变化即使是特殊情况下的应急之举,也应迅速予以矫治,还社会和人民以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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