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宸瞬时就沉寂了下来，半响无语。
沈溯伊知道，此时封宸的心里并不好受。
因为这一番推测下来，能符合条件和动机的人几乎寥寥无几。而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他的嫡亲堂弟，长平亲王封珜。
封宸幼时是在叔父长安王封瓘柏、以及婶母杨氏的家中长大的，与他那三个堂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极为和睦。
堂兄承康王封玦少时便是一位谦让弟弟的好兄长，对封宸这个自幼失怙的小堂弟自然十分关爱。而堂弟长平王封珜更是少时便与他一同成长、一起学习兵法典籍的伙伴，二人可说是既为堂兄弟、又为知交好友的。
而此时，封宸与沈溯伊一番推测下，发觉的既能与长平王妃章氏有所关联、甚至拿到章氏手中的凤翎王令箭，兼之又与旧时军中之人有故交的，便也只有长平亲王封珜了。
况且当今的天子封宸，而今还尚未有皇储。那么作为大宸的亲王，长平王封珜也是完全有理由、有动机这般做的。
时间......条件......动机......
长平王封珜全部都符合了，这又如何能不让他的嫡亲堂兄、大宸的天子封宸，心中触目惊心呢？
这就是天家！
封宸沉默了很久。
沈溯伊也同样沉默了很久，她不知就此事她又该如何与封宸分说，或者说是去宽慰他。
好半响之后，封宸才缓缓的长呼了一口气，轻声唤道：“澈之。”
沈溯伊正在出神，闻声微微怔忪。她抬起螓首回眸看向封宸的方向，温声应道：“是，陛下。”
封宸长身而立，走到沈溯伊身后，微微俯下上半身，从后面伸出手臂、环住她的细颈，并将头颅轻轻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别叫我‘陛下’，澈之。”
封宸的声音微微透着一丝苦涩。
沈溯伊知道，其实这几年来，不快乐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便是封宸这位已然站立在九重宫阙之巅的天下至尊，不也一样失去了很多东西吗？
他的亲人不再是单纯的血亲，而是一个个相互间充斥着权力与纠纷的“皇族宗贵”。
他的家族不再是简单的世族，而是令天下人所仰望、却令自己的族人心中日益渐渐变得冷漠似铁的“至尊天家”。
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封宸得到了很多，也同样失去了太多太多。
但是好在，封宸却知道，此时他手里环住的这个女子，是永远都不会跑掉的，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是他封宸此生的“妻”。
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他的发妻。
他的沈溯伊，他的澈之。
沈溯伊抬起洁白的皓腕，将手搭在封宸环住她肩膀的手臂上，顺从而温柔的轻声唤了一声，“阿宸。”
“嗯。”
封宸用鼻音低低的应了一声，继而又将头在沈溯伊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沈溯伊望着铜镜里那个蓦然间竟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封宸，心底顿觉一阵柔软和酸楚，她柔声宽慰道：
“阿宸，这事儿背后到底隐藏的是哪路神仙，现在也还未可知。往后咱们心中有数儿，时刻给自己提个警醒，也便是了。既然现在尚且不能狠下心去一查到底，那么过多的去想及此事，也不过是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虽然话是这般说的，但是沈溯伊心中又何尝不想将此事一查到底呢？
当年与她沥血奋战同生共死，又对她忠心不二有情有义的龙虎将军宋屏锡，将一条大好的性命搭在了这上头；
还有一位中郎将、和一队禁军将士亦然是因为此事，抵命相还了。
这也还不过仅仅是那幕后之人这辈子所欠她的债罢了。
那么，上辈子呢？
上辈子的自己因此事被封宸猜忌，逐渐与封宸决裂，再到被封宸废弃，还害得清瑶一死以谏、搭上了一条性命。
还有最后，天宸二十年那场带走了她的一双儿女的大火——太子封顾颜、温宁公主封瑾颜因此殒命。
而今这样看来，除了上一世在天宸二十年身怀龙嗣的贤妃苏若芯以外，长平王封珜又何尝没有嫌疑呢？
毕竟只有封宸没有了皇储和继承人，皇室的亲王，才能有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的时机。
其实，她又何尝不希望封宸这次可以狠下心来，对此事一查到底呢？
只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年纪相仿、相伴成长的情分，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掉的。
所以就连沈溯伊自己，在发觉此时后面竟然有着长平王封珜和王妃章氏的身影时，都会觉得心中闷痛异常。
毕竟封珜与章幼灵均不是与沈溯伊泛泛之交的陌路之人，而是少年时候，在最最艰苦的境况时，彼此相识、相知的人。
这两个人在沈溯伊心中，一个是旧日兴趣相投的故交同袍，一个是心底那个娇弱任性的小妹妹。
而还有一方面，便是这一世沈溯伊已然与封宸误会全释、重修于好，而很多事情也还未及发生。她不是不知道封珜这个堂弟在封宸心目中的份量，其实长平王封珜，正是长安王膝下三子中最为贴近帝心的。
沈溯伊知道，如果能那般轻易的割舍掉旧日的情分，那便不是封宸了。
封宸其实是个极重旧情的人，哪怕登临九五，也是个极重感情的帝王。
否则上一世时，也不会在以为沈溯伊已经心有二意、密谋弑君之后，仍然用“善妒不贤”这般立不住脚的名目去废掉她的后位，不惜一切的千方百计，也要毁掉当时一切指向沈溯伊的人证物证，不过就是怕沈溯伊“弑君谋逆”的罪名被人知晓，会害了她的性命罢了。
上一世那时候的封宸，在以为自己的妻子爱慕他人、甚至图谋杀死自己的时候，究竟有多痛苦，多压抑，多挣扎，沈溯伊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心中揪痛不已。
而这一世，封宸却又要面临这般内心苦痛的煎熬，因为又一次，所有的证据指向了他亲近的血亲兄弟！
所以哪怕沈溯伊心中也是对那个幕后之人有着刻骨恨意，对长平王夫妇涉足其中觉得又惊又恨，又怒又痛，但是她却只能那样劝慰封宸，劝慰他暂且放下这一切。
他们二人便只能如同一起负伤的困兽一般，相互舔舐伤口。
既想要互相试探去揭开伤口处溃烂的脓包，又惊怕这透骨的伤痕带来的不可预知的痛楚。
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可是终究又有何人知晓，他们最最渴求的，也不过就是平凡时那一份极为单纯而纯净的温情罢了。
也许，这便是位列九重宫阙之巅的帝皇，所无法回避的伤痛吧。
除了默默径自舔舐伤口，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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