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更声伴着淋淋细雨敲打着紫宸宫内室窗框时,沈溯伊仍然没有一丝睡意,只是分外疲乏虚弱,久违了的掏空了身子一般的无力。
分明外殿候着伺候的已并没有几个人,偏偏耳旁始终伴着阵阵细碎声响,嘈嘈杂杂,嗡嗡的轰鸣在耳畔、揪着心肺。
让沈溯伊想起重生之前,她死去那天,定国凤翎王府的那场大火。
那天也是下着淋漓的细雨,她在镇兵阁的每一排书架上浇满灯油,书架上的灯油溢出、淅淅沥沥淌下,跟窗外的雨滴声混杂着,交融在一起,然后将烛台随手掷了,一边擦拭着天承凤翎剑,一边喑哑的轻笑,满目的红。
沈溯伊并没有来得及感受火舌吞噬身躯的痛楚,因为那时候,她已然死去了。
并没有幼年时想象的若干年后相夫教子花团锦绣中安乐逝去;也没有少年时与封宸金戈铁马时曾幻想的马革裹尸;更没有助他夺得天下之后,两人大婚之日幻想的那般相伴相生一同老去;甚至在封宸废弃她、遣她出宫、将她禁足在清冷的凤翎王府时,沈溯伊也不曾想过原来有一天自己竟然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封宸身边。
沈溯伊知道的,她若离世,封宸定会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也许最后放的那场大火,只是再也不想封宸见到她、哪怕是最后一面,哪怕只是她的尸身。
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走了,上穷黄泉下碧落。
“封宸,我将再也不会回来,惟愿你我,永世不复相见。”
沈溯伊知道,封宸说不准也是不屑于见她的,听闻她死讯,或许最多只懒洋洋的轻挑秀美的睫、凉凉回禀事之人一句:“朕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会再睁开眼,再次回到那段她最不堪的年华。
天宸三年四月。
沈溯伊初醒时看着头上紫宸宫长乐殿中摇摆的账纱,精神还恍惚着。
紫宸宫,这个自她嫁给封宸大婚后住了五年的中宫,这个自她被废后又整整十五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沈溯伊到死都不曾再回来过的地方,而今算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那时沈溯伊用自己惯用的宝剑凤翎自刎在封宸囚禁了她半生十五载的凤翎王府。可是如今她竟然又回来了,不曾想到是,却逆转了十七年时光,回到了天宸三年。
这时的皇后沈溯伊,已然失宠于皇帝了。
说来讽刺,凤翎王府当年显赫一时,是封宸特意建来送与沈溯伊出嫁之用,而沈溯伊便是一十九岁那年,从凤翎王府出阁嫁给当时二十一岁的少年天子。
而此时的天宸三年,距离那场轰动整个长安的大婚,也不过区区两年多。可封宸已几个月不曾踏足皇后的紫宸宫了。
不过好在,此时的沈溯伊还是坐拥紫宸长乐宫的中宫皇后。
而这年她也不过二十有二罢了,却是已经开始凋零而不自知,仍然抱着傻透了的期望,以为封宸只是被朝堂奸人和hou宫小人蒙蔽的,傻傻相信他其实是在意她、爱她的。
天宸三年正是沈溯伊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均急剧转下的时候了。
她每日时醒时睡,其实真正清醒的时候很少,躺在内殿榻上断断续续听着宫娥之间的窃窃耳语,也仍是花费了好多天才能回想起来,原来自己醒来的天宸三年四月,此时紫宸中宫的自己是怎样软弱无助的光景。
封宸以皇后孕后体弱为由卸了她手下兵权,传旨令她将时任凤翎王之时的御下九万兵甲尽数归于朝堂。
那年林齐安奉命来沈溯伊宫中传旨时,他还很是忐忑一番,有些惶惶然的劝道:“娘娘,您如今身体虚弱,切勿多心多虑,圣上自是一番怜惜之情意,才着苏将军接了娘娘手下印件,待您产下龙子身子大好了陛下才能放心不是。您需体恤则个,还是莫逆陛下的圣意为好。”
身子大好?
沈溯伊当时听了却只想笑,于是她便真的开始笑了,笑着笑着就又想咳了。
其实封宸他早也不必如此作态了,打从封宸欲迎苏若芯进宫却又提防她赐她那盏醉琉璃、令她一饮而尽的那天起,沈溯伊的一身筋脉便毁了,散尽内力坏了身子连个弱质女子都不如。
曾经“孤骑转战三千里,一箭惊退百万军”的凤翎王只是故事里的人物了,当时拖着那么破败不堪的身体,被锁在紫宸宫,怨封宸的绝情、憎他的欺骗、恨他的算计、却已再无力、也再无心改变什么。
那时候的沈溯伊病得狠了,也决计不肯示弱一星半点儿的,哪怕沦落到了这般田地,也只是冷淡的倚在软榻上觑了一眼跪在殿门口、举着封宸圣旨惴惴不安的林齐安。
她咳得满口都是血腥味,却都不肯服个软,只是丢开了令人趋之若鹜的凤翎王符印于殿前,便翻身向着软榻内躺着捂着唇闷闷咳着,连多说一个字去撵人都不屑做了。
“封宸,只你要的,只我有的,便都给了你罢,又何妨。”沈溯伊喃喃道。
勿论兵符、帅印、还是天下女子钦慕的后位,其实从来都不是她沈溯伊所在乎的。
她一直以为封宸是知道的。
只是后来的她才明白,那都只是“她以为”而已。
封宸从来都不懂的,他不懂她;
封宸从来都不信的,他不信她。
而如今,沈溯伊却已经不再贪恋其他,不再追逐封宸的爱了。她是真的明白了,原来封宸心里其实从不信她,哪怕他们相濡以沫的那几年。
她默然,封宸的心事,她这么多年都不曾明了。
外殿的宫女小声的说着什么,沈溯伊恍惚间又听到外间的斥责声、以及清瑶和一众宫娥的请罪声,夹杂着茶杯或是其他瓷具落地的刺耳脆鸣声,让她心里愈发烦躁闷痛起来了。
她侧过脸继续迷糊着,朦胧听见“吱”的一声殿门拉开的浊响声,隐约是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轻轻踏进来,接着停在她的金缕纱帐凤塌之前。
沈溯伊强打着精神抬起眼看,却看不清楚,好半响才瞧出来依稀是封宸俊秀无双的那张脸。
她记得当年与封宸戎马天下时,有一次运送粮草,前方探子报曰不远处途中峡谷有敌军埋伏。清瑶和将士们都劝沈溯伊择道而换行,然则她又怎么可以同意另寻它径?
封宸的军队在峡谷另一头早已物尽粮绝几日了。于是,她便咬牙发了狠,率八十死士先行突袭,强打下了峡谷之役。也终是带着粮草和谷内封宸军队汇合,自己却身重七箭命在旦夕。
那个时候沈溯伊乍一醒来,封宸便是如这般立在她当时很简陋的军帐榻前,一双星眸定定的盯着她,满布血丝,却如黑曜石般灼眼。
这会儿沈溯伊的精神比较混乱,于是竟一时分不清是梦里梦外,亦分不清何年何月。
勉力看着他笑着哑声道:“封宸,我带粮草来了。我是应过你的,只我在你身后,定护你永无后顾之忧,我从未食言于你。”
而她面前,封宸那张百年不变表情的俊容似乎是怔忪了下,沉默片刻,轻声道:“朕知道。”
听完他的答话,沈溯伊却仿若当年那般微微赫然,再坚持不住困意的侵袭,似乎微羞涩的对他笑了笑,便恍惚间失去了知觉。
她唯觉兀然合上的眼睑上,似乎有什么凉凉滑润的触感。
依稀像是封宸那白玉羊脂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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