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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铁矿上，王三四整个人蜷缩在草垛里，煎熬了五个时辰之后还是没能睡着，他睁着死鱼般的双眼透过茅草屋的缝隙盯着漆黑的天幕。
媳妇儿改嫁了，这是昨天下午被抓进来的矿工传来的消息。
王三四不意外，不改嫁能怎么样？活活饿死吗？他不觉得媳妇儿需要为他守到这个份上。他也没问自己女儿的情况，何必问呢，难道一个半岁大的孩子没了爹没了娘，连爷爷奶奶都走得早，还能活下去。不问的话还有点念想，问了的话彻底绝望。他不问，也没人会主动来刺激他。
他不恨媳妇儿改嫁，也不恨她丢弃了女儿，他只恨自己是个废物，连妻子女儿都养不活，只恨自己是滩烂泥，连爹娘都没能给养老送终。
五个时辰里他都在回忆过去的日子，他想起了父母苍老的脸庞，不过连刚死了半年的老爹满是皱纹的模样都要模糊了，至于平凡的媳妇更加平凡，和路人都差不多。而女儿嫩嫩的带着点酒窝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睛大大的，，头发软软的，尤其是小手，摸起来不知道多舒服，邻居们都说她长大了一定是个小美人。
那是老天爷的恩赐。
然后，他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就算女儿没死，他知道自己也会累死在铁矿上，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不是累死，而是一块大石从山上滚下来把他碾成肉酱，和曾经的二麻子一个样。
晚上只分到一碗不浓的薄粥，二更天的时候他就觉得肚子饿，到了此刻里面好像有火在烧，烧的他五内俱焚，烧的他恨欲发狂，烧的他怒吼声从喉咙里又被死咬住的牙关挡回去。
他不能喊，惊了那些监工的美梦，矿场边的人皮就要多一张，他不怕死，他怕白白的死去，他想要的死是壮烈的，死也该拉个监工来垫背，当然如果能捅那个色目商人一刀简直就是美妙至极。
寂静的矿山上只有山风呼啸着，突然，多了一个脚步声，并不响，不过混着钢刀刀鞘随着步伐撞击发出的声音在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王三四知道是监工来上厕所了，他们总是这样，不想弄脏自己那里，又不想去野地里，就来他们这边。
“也许，我可以.......”王三四摸了摸草垛旁的铁锤和铁锨，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让他提着铁锤钻出了茅草屋。
黑暗中有几团火光，隐约能够看到七八丈外一个蹲着的人，王三四被风一吹，手脚有些冰凉，不过他并没有退回去，而是小心翼翼的向人影处摸去。
他能够听到血液在心脏里翻滚的声音，能够听到肌肉绷紧的声音。那个蹲着的人骂骂咧咧了几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夺路而逃。
王三四趴在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听了几句，不是在骂他，只是在骂晚上被同伴偷去了半壶酒。
酒？王三四好像喝过，就是在娶妻的那晚，喝了一斤掺了不知道多少水的酒。五十文铜钱换来的，和他爹娘下葬的花销差不多。就这么想着，黑夜中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那是铁锤砸在后脑勺上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人倒地的声音。
王三四怔怔的瞧着手上的锤子，似乎染上了点血，又似乎有点白色的东西。
“我.....我杀了他。”
“监工们早上起来就会发现少了人，然后找到他的尸体，他们会查出是我杀的人，会把我吊起来，用鞭子沾着盐水抽打一千下，最后将我在烈日下晒成鱼干。”
王三四粘满灰尘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笑意：“好啊，我终于是杀了一个鞑子的，我不亏了。”他已经看出来被他锤死的是个蒙古人。
随即他的脸色狰狞无比：“哈哈哈，怎么可以只杀了一个鞑子就去死。我不甘心，我要去把鞑子杀光，我要杀光色目狗，二鞑子。”心中狂喊了一阵，低头呢喃道：“我要回去找孩子。”
“女娲娘娘，您点的天子为什么不是我！你不公！不对，你不会不公的，你点的天子就是我是不是！刚才我就梦到了，是您赐予我神力杀了鞑子的，不然我怎么可能杀的死一个拿刀的鞑子。”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眼神越来越亮，好像黑暗中的幽火。
王三四捡起掉在地上的马刀，离天亮还有小半个时辰。
“王狗子，二愣子，麻子，二狗子，小三子.......”他赶回草屋里一口气报了十来个人的名字，都是熟识的兄弟，他们秘密结拜过。
这群人睁开眼睛只见到王三四提着沾着血的钢刀站在那里，眼睛瞪的老圆，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我就是女娲娘娘点的天子，她封我为大成朝的皇帝，要我带着你们杀光鞑子，过上好日子。”王狗子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说道：“狗子是左丞相，二愣子是右丞相。麻子是兵马大元帅，二狗子是大将军.......”一连串的官名报出来，让这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汉子个个发愣，小三子觉得是戏曲里的称号，不过他被王三四闪着寒光的眼睛一瞪就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女娲娘娘说了，要咱们今天天一亮就起事，有娘娘保佑一定会成功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杀回家乡，杀光迫害咱们的狗鞑子，杀光欺压咱们的色目贱狗和汉奸败类。咱们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说到后来金银酒肉似乎已经摆在眼前唾手可得。
王狗子等晕乎乎的兴奋起来，当即跪下道：“参见皇上。皇上，你要咱们怎么做？”
王三四大笑道：“爱卿平身，汝等速去给其余人等宣扬朕的身份，天亮之时以朕口令‘杀鞑子’为号，一举建功。”他已经进入了皇帝的角色，像模像样的。十来个人又是磕头谢恩，才赶出去统治大家。
王三四坐在草垛上，盯着沾血的钢刀，那是他在鞑子尸体上砍出来的，：“我是皇帝，我果然是皇帝，我的女儿就是公主，是公主，哈哈哈。”笑着笑着，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
王狗子他们的动作很快，不过一刻就通知了两千多的矿工，其实后来都不用他们通知了，得到消息的矿工自己就四处找人传播着。被欺压了这么久，他们太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了，即使是假的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提前死几天而已。万一是真的呢，他们就是从龙之臣，从龙之臣是什么待遇，至少也该发个媳妇，每天都有白面吃，小酒喝。至于比每天吃白面还好的日子，他们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矿区上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色目商人，怀里还躺着两个妖娆胡姬，昨晚不知道是多**。穿着小衣就冲了出来，吼着一个跑过来的蒙古百夫长：“你带人去看看，杀几个领头的。”
蒙古百夫长吃了挂落，怀恨在心，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那群不知死活的汉人贱种。
他打定了立威的心思，竟然拉了四十九人的蒙古兵丁和二百人的汉附军才朝着矿区出发，至于那个没来的十夫长，只以为是偷溜去集镇上花天酒地了，已经决定下午就撤了他。
二百五十人杀气腾腾的走了几十丈路就来到矿工的草屋，他们抓获了一个矿工，问出了消息。
蒙古百夫长狞笑道：“贱种也想当皇帝，走，杀进去。”二百五十人狂笑着冲了进去，王三四提着钢刀带着拿着锤子铁锨的三百多人冲了过来，其余矿工在不远处观望着。
蒙古百夫长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两千多人都反了就好，不然还真要麻烦了。他汉话不是很熟，一个汉附军头目就站了出来怒吼道：“你们竟然敢犯上作乱，不怕被剁碎了喂狗吗？”二百多人抽出了钢刀，闪烁着寒芒。
兵丁积威日久，二千多人气势一滞，旁观的悄悄退后，跟着王三四的三百人也有抱头鼠窜的。
王三四丝毫不惧，冷声道：“朕得了娘娘点化，尔等余孽还不束手就擒？”经过了小半时辰的自我催眠，在他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娲皇点的天子，天子就是天意，怎么可能怕了几百个小兵。
蒙古百夫长拔出雪亮马刀，指着王三四笑道：“给我冲上去抓住他，不要杀了，让他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话刚说完，一道雷霆降落，劈在钢刀上，百夫长瞬间化成一堆黑灰。
王三四趁势怒吼道：“杀鞑子！”
两千矿工被天意震撼，皆相信了王三四的言语大叫着杀向兵丁，而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二百多兵丁早就下得肝胆俱裂，连抵抗都没抵抗就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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