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伤口已然痊愈,我就着清凉的泉水擦洗我因追扑兔子弄得满身满脸的泥泞。权老头在破屋里生了一把火,火上架着一口锅——那是老头从灾区借来的,锅里的水还没有冒泡,权老头哼着他的陕西民歌逗着那只抓在手里受惊的兔子,他倒多半像是在调清而绝不像是在准备吃食。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呀呼嘿,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
我自水中抬起我郁闷的满头满脸的水,冲屋里嚷嚷着:“嘿嘿嘿,您老能饶了那只兔子么?您就算不考虑我这个半瞎子的感受,你也考虑考虑兔子那张嘴的感受,它经得起您老人家的一嘴亲吗?”
回答我的是一句在明媚的阳光下飙高音飙到走了调的干嚎。
老头今天很快乐,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他爽朗的笑,尽管那笑使他的老脸徒增了几分狰狞。我也很快乐,我们共同的快乐源于我的伤在老头用各种野草的调理下终于痊愈,还源于我们终将有了一顿肉食。
我洗完了手脸,进屋取了稻草先生杨正起留给我的那把匕首,“您老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咱们可就要准备开饭了,要是没玩够您老干脆抱着您的新欢进那小屋里边慢慢玩,那里怎么的也还有张床。”
我恶俗得打趣着权老头,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心情下我觉得有必要给这份生气增加几分乐趣。权老头嘿嘿得乐,嘴上却不输给我,“咦,不中,兔子嫌糟老头没力气,唉呀,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这个年轻人了,我看不如你去玩,我给你们当观众。”
老头说着把住兔子递了过来,直杵到我的脸上,那一扇一扇的兔唇喷了我一脸的腥骚。
“为老不尊。拖您的福,我这身子板儿算是好利索了,今天小哥请您老人家开洋荤。”我抢过了兔子一只手拎着往出走,笑着对着那张丑陋但亲切的老脸挑着半边眉毛。
老头掏出了他的旱烟袋,敲打着烟锅子跟了上来,“啥时候走?”
他是半眯缝着眼乐呵呵得问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止住脚步愣了两秒,“啥?”
“你知道我说的啥,你一早就寻思好了,可是你不说。”老头开始往烟锅子里*烟草。
我没理他,我不想让这快乐在没说再见之前就结束,于是我低着头迈出屋子,我要去宰了这只兔子。
“唉呀,那是兔子,不是你仇人,你砍了它的头做个啥?”老头是明白人,所以我不解释,继续我粗暴的宰兔行为。“咦,你呀,这么大个人了,咋还是个孩子脾气哩,兔子跟你有仇啊?你起开,这么好一个兔子让你五马分尸了。”
老头来夺我手上的匕首,我拧了身子不给他摸到我手腕的机会,“别管我,你让我劈碎了它,要不是这个畜生你也不会赶我走!”
老头不来夺我的匕首了,他在我身边蹲了下来,喃喃着,“我么有赶你走,你是个好娃,我知道,你能在这老林子里陪了老头我一个多月,我知足啦。可打我见到你的那个晚上起,我就知道你是要走地,你不属于这,你做再多你也不属于这。”
我停下了分割兔子尸体的举动,不想听可仍忍不住要听老头的絮叨,我想多听听这个亲切的陕西声音。
“我老了,土埋半截的人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这个地方是死人待的,你不是,你不该待在这,我不懂啥大道理,但我知道不能挡了你的道。”
老头说出的话平淡而平静,从他的话里我听不出一丝的悲凉,却忍不住鼻子里发酸,“你不问我是干什么的?”
老头蹲着身子巴嗒了一口烟,“我不问,你是兵是匪都与我无关。你听我一句劝,想好了就走吧,今天老天爷开了眼,给咱一顿肉吃,也算是圆了咱爷儿俩的缘分。”
老头不说了,他默默得抽着他的烟,我垂下头,无力但细心得剥去已经血肉模糊的兔皮。
“老头,你有儿子吗?”
“你想说啥子?”老头沉吟了半晌,吐出一口烟雾,平静得问。
“你有儿子吗?”我执拗得一边剥去一块兔皮一边重复得问。
“有嘛,我有儿子。”我瞥见老头抹了抹被烟呛出的眼泪,“我是有儿子的,咋能么有儿子呢。”
“我做你儿子。”
“啥?”
“我说我做你儿子。”
“胡闹,不中,不中。”
“怎么就不中了?我说我做你儿子怎么胡闹了?怎么就不中了?”我摔掉了手中的匕首嚷嚷着,老人木然得看着我的胡闹,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已经看穿了我深藏在歇斯底里之下的淡淡哀伤。
“别闹了,我说过等你伤好了就送你回川奘线的。水要开了,我去看看。”老头又抹了一把眼睛转身走开,留下我血乎拉嚓的杵着。
兔子在锅里翻滚,老头盘坐在烧着锅的火堆前,拿了一截树枝拨拉着噼啪燃烧的干柴,一小瓶什么油和着几个瓶瓶罐罐摆在一边。我靠着生出木耳的门框坐着,暖暖的阳光洒了下来,温暖我单薄的衣衫,这还是老头年轻时穿过的。
老头颤巍巍得端来半碗兔肉,“吃吧,我搁了香油。”
我看着盛在碗里的内容,丰富而温热,肉香混着少许的腥骚沁入肺腑。老人似乎把所有的干货全盛进了递来的碗里,我勾着头去看锅里的兔子,狡猾的老头早就用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大碗扣在了锅里。我闻着久违的肉香,肠胃翻腾着,总算接过了碗狼吞虎咽了起来,又一个老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只是这一次我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兔肉。
我在埋头满足身体对肉类渴望的同时,老头却走进了里屋,片刻拿了一个包裹放在火堆旁,又默默得为自己盛了半碗清汤和蘑菇。
碧蓝的天空之下,几只秃鹫在盘旋着,我随着权老的背影走在出山的小路上。拐过一个小山坡,豁然开阔的视野尽头,一条绵延的车龙缓缓行驶在川奘线上。
老人回过头看着我,沉默了有那么两秒,嘿嘿得乐,“走吧,去走你的道。”
我迎着老人浑浊的目光,深深得鞠了一躬,抬起头目视着那张苍老而丑陋的脸,“谢谢您权老,我会记住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有一盏不算明亮的老旧煤油灯为我驱散了黑暗,谢谢您。”我再鞠了一躬。
“使不得啊,使不得,老头子可啥都没做,莫行这么大的礼,当不起啊,当不起。”老人说着扶起了我的双肩,手忙脚乱得说着。
我被这位老人的朴实深深折服了,笑了笑说:“当的起,如果不是你默默守坟三十年如一日,不是你对待生命的这份诚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可不敢啊,可不敢,你这么说老头的脸皮子都没处搁拉。”
我抱住了老人佝偻的身躯,他很瘦,一条条肋骨硌着我,我在他耳边喃喃着抱怨,“老头,我都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却只告诉我一个姓,不公平。”
老头很快从手足无措中恢复了过来,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娃儿,一个人上路多加点小心,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咯,财不外露啊。路上也别饿着了,我给你备下的干粮省着点吃,够你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天凉了,下雨天莫再淋着了。晚上睡在路边也别进林子,林子深了就有狼啦。……”
老人絮叨了很多,那一刻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他杳无音信的儿子。后来,老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权仁心。
这个名字不仅为我驱散了黑暗,更为我点亮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盏明灯,直到很多年后我独自坐着轮椅仰望碧蓝的蓝天时,仍能想起在遥远的祖国边陲某地,有位善良孤独的老人,默默守望着川奘线上过往疲惫的旅人,随时准备为迷途的羔羊点亮一盏破旧的煤油灯。
我踩在坚硬滚烫的柏油路上,回首已看不见站在山坡上遥望的老人,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许多因道路阻塞滞留的单车汇成了一条欢乐的车龙自身后呼啸着冲来,毫无疑问,我这个徒步的行者再次吸引了车龙里大部分的目光。
“哥们,牛啊!”
“打山里绕过来的?”
“嘿哥们,接着。”
“呜!呼——!”
我接住一瓶丢来的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再拧紧了丢还出去。这是一群自由潇洒热爱生活的人,他们在烈日下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帅哥喊住了我,“嘿!哥们,骑一段。”
于是我化成了一道自由阳光的风汇入连绵的车龙,我发现我和我身边的这些人并没有区别,我们都走到自己的道上,洗涤着各自的心灵。“来一段?”我扭头看了一眼在我左前方戴着眼镜的一张咧开的嘴。
漫长的挑战自我的旅程他们大多数时间是孤单的,若非大雨封路,这些人因各种原因很难遇到一起。所以每个人都在把握着难得的机会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北京的爆肚炒肝儿聊到昆明的米线烧豆腐,从新疆的天山月亮湾聊到上海的外滩田子坊……
向我发出比赛邀请的眼镜正乐呵呵的看着我,随即不等我回应便猛蹬了两脚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回头望了望借给我单车的帅哥,他正鼓励得冲我挥着手。于是我转回了头,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猛踩了两脚。
堪蓝的天空下,翱翔的鸟儿展开它宽大的羽翼,朵朵鱼鳞状的白云组成了一副天梯,天梯的尽头是一颗璀璨的太阳,而我们就是拾级而上的朝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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