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我,我看着霞光中渐渐消逝的脸,我用我的独眼看着他们散去。眼泪已经流干了,所以我在流血,一片自树冠悠悠飘落的树叶,泛着苍白无力的光,一如现在的我。“旭班副,别喊了,不是你的错。”一个低低的抽泣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在极端的痛苦中愤怒的转身,中伤着蜷缩在我面前的人:“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你的错?!”我看清了蜷缩的人,她被我从悬崖边拉起,又狠狠得推了下去。她喃喃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看着她在自责中颤抖的肩膀,忽然觉得她才是那片落叶。于是我在她的声声自责中恢复了冷静,“知……知少校……”王宇试图去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陷入崩溃边缘的女人,他在不知不觉中向被我推下悬崖中的女人丢了一块石头,那几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要叫我少校,我不配,不要叫我少校,我从来不配指挥他们,他们是我害死的,我是个刽子手,我害死了他们……”知春发疯了一样的喃喃,她开始撕扯她的领章,那领章却像生了根一样扯不下来,于是她开始揉搓她已经足够凌乱的头发,“我是个凶手,我害死了我的族人,我又来害死你们,我是个刽子手,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她嚎哭着开始崩溃。我试图按住她乱抓的手,她撕扯挣扎着摇头,拼命的摇,带动她瘦弱不堪的身体,我不得不仅仅抱住她的肩膀,我从来不知道人会悲伤而死,但我忽然觉得她一定会因过度悲伤而猝死。
我尽力抱紧她,王宇和医生新兵在帮着按住她的脚。“让她咬着东西,”医生新兵说了句莫名的话,“让她咬着东西!不然她会咬断舌头的!”我来不及寻找任何可供她撕咬的东西,她闭上了牙关,闭得紧紧的。我意识到医生新兵不是在开玩笑,连忙撕扯她的嘴,我几乎是咬着牙才掰开了她的嘴,然后她咬住了我的拇指。我从来不知道她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了如此大的力量,我的拇指如同被绞肉机钳住,我咬着牙,汗水自额头渗出。就在我以为她会生生咬下我的拇指时,她晕了过去。“怎么回事?!”我对医生新兵说,“别愣着!看看怎么回事!”医生新兵拖着完成奇异角度的左腿,倒在地上开始喘息:“没事的,悲伤过度引起的晕厥,一会就好了。”于是我尽量轻的把她扶着树干放下,王宇擦着额头的汗:“她一会,还会这样吗?”医生新兵摇了摇头:“难说,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咱们,咱们别再刺激她。”我看着他们,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我说不出来。
“达叔……”,医生新兵似乎想说什么。我打断他:“达叔已经死了,他和他的班一起被炸死了。”“那……旭班副……”医生新兵搓了搓手,他纠结于我的越来越难相于。我看着他满是黑灰苍白的脸:“没有旭班副了,再没有一班了。”医生新兵不说话了,他咬着嘴唇,我知道我变得更加冷漠了,我在否认我身边出生入死的战友。
“旭达,我知道你难受,我们都难受。你和他怄什么气,你还嫌我们不够乱?你如果就这么消沉下去,没有人会知道李伟他们是怎么牺牲的!”王宇擦着他的枪,我不懂现在擦它还有什么用。他接着说,“老班长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王宇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也在乎,只是他知道重提这件事是在揭我的伤疤,所以他从来不提的。我苦笑,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要我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可是你们不知道,活着其实比死了要痛苦一百倍。
王宇接着说:“他们根本不是雇佣兵……雇佣兵没有这么打的,他们把钱看得比命重要,他们死不起。……”
“我现在不想管这个,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班长丢了,赵刚他们死了,我们的任务结束了!这里和我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了。”我用仅存的右眼盯着鲜红的拇指,那是混合着知春的唾液和我的血液的鲜红,心情终于在悲伤中生出气馁,可我还能怎么着呢。
王宇似乎看出我的失魂,却不打算理我,他继续他的分析:“他们虽然穿了雇佣兵的衣服,却像正规军人一样的打仗……”“你是说,我们在和外军作战?”医生新兵撑了撑身子,以使自己的疼痛减轻些,拖在地上弯曲的左腿碰到了一块石头,他龇着牙吸气。我漠然的看着他们,他们的对话和我无关,可在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问我,真的和我无关吗?
王宇站起身来,他开始来回踱着步:“我不敢肯定,他们虽然大部分使用的是流通量很大的米制M4A1,但倒也夹杂了大部分其他的武器。别打断我。”他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医生新兵,接着分析,“当时光线昏暗,我只隐约觉得他们似乎使用了大量的毛制AK,或许不是AK,要长些……让我想想。”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晃动,听着他踱步时踩进凹地溅起的水声,他晃得我头晕,于是我转脸,我看到了知春,她不知什么时候醒转了过来,她仍没从悲恸中走出,但是她现在很安静,保持着斜靠的姿势,她的眼睛盯着昏暗的天,或许是盯着阴沉的树冠。
“AK74!”王宇拍着手掌大呼,成功把我们所有人的眼球吸引过去,当然,知春除外。“什么?”医生新兵拧着眉毛问着。王宇依旧沉浸在他的思维世界里,他更加频繁得踱步,“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他们用的是AK74,没错!就是他!他们穿了雇佣兵的衣服,装备了流通量极大的M4A1,可他们没有足够的钱,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所以他们保留了更多的AK74!也只有他们不担心死多少人,没错的!绝对是这样。可是,河谷一战伏击我们的人明显比他们的战斗素养高很多,甚至高过我们,这该怎么解释呢?还有,山脚一战虽然被我们突袭成功,可他们却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组织了防御,几乎反吃掉我们,这和坑道里的送死打法明显是两支不同的部队,问题出在哪儿呢?这不合理啊。”于是王宇的踱步又减低了频率,我确定他在挖坑,所以我不准备理他,这是个需要很多条人命才能填平的坑。医生新兵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但他说的是我用脚指头也能想到的废话:“会不会根本就是两波人?”说完,他盯着王宇左右摆头,王宇完全陷入他给自己挖的坑里,所以他只好又盯着我看,而我对他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嗤之以鼻,这不关我的事,即使你们说是小鬼子打过来了也和我无关了。
夜色吞噬了这片土地的喧嚣,一轮残月无力的悬挂在浓重的夜幕下,此起彼伏的虫鸣提醒着我们还活着这件事实。医生新兵打鼾的声音实在和他的体格不相匹配,我们没有打断他,因为这鼾声让我恍惚忽然觉得活着其实也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王宇没有睡,他是目前唯一毫发无伤的人,所以他承担了守上半夜的责任,而我守下半夜。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只剩上半身的王志,看到了刺眼的爆炸、滚滚的热浪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我看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尸体,我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尽管我已经尽量把自己蜷缩成最舒服的姿势。暴露在空气中的左眼传来陈陈撕扯的疼痛,犹如一条毒蛇,用它的毒液一点点开始烧灼我的身体,我在为我撤去纱布的粗鲁行为买单。耳边响起一段悠扬的琴声,这里哪来的琴声,于是我循声望去,站起身却发现王宇他们竟然不在身边,我被抛弃了吗?我呼唤着他们的名字,琴声消失了,虫鸣也消失了,没有人回答我,除了沉沉的寂静。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被抛弃了,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孤独,我想,我牺牲的那些战友此刻一定比我更加孤独。我转身企图拿回我的枪孤身一人一路向北,向家的方向。可在我转身后,我的枪并没有被留在我的身边,他们带走了比我有用的枪,那里还有十多发子弹。我只好苦笑,原来在别人的心里我的价值远远比不上一支还有子弹的步枪。琴声再度响起,我辨认了方向,踏着琴声寻去。有琴声就一定有人,我想。渐渐的,我寻得了琴声的来源,我看到了一面飘扬在空地上鲜艳的五星红旗下,一群兵背对着我列队站着,我想要呼喊,嗓子哽住了,我为什么要喊,我是一个溃兵,他们的光鲜只存在于我的过去。可是琴声还在响,我试着绕过他们,然后我看到了他们年青稚嫩却充满阳光与希望的脸,看到了坐在洁白的钢琴前演奏的人,我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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