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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第十五章水井事件和牛疟子

  祖秋雁的经历令人震撼,我常常彻夜难眠,有时做一些可怕的恶梦,醒来后惊出一身冷汗,总觉得梦中有一双怪异的眼睛在盯我。祖医生的眼眸同黑嫂的眼眸何等神似,粗的眉,粗大的眼眶里两颗大而黑亮的眼珠,有蒙洛丽莎的恬静温碧。只是黑嫂的眼神慈和温爱,象大海一样深邃,而祖秋雁的眼神幽婉阴郁,是触目惊心的清潭。我一阵惊悸,起来撒尿,冲了个凉水澡,洗了一身汗,冷飕飕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赤裸裸的身子。贵州山上的遭遇又历历在目地影现出来,黑嫂苦难的一生,我们短暂的欢爱,她死时的惨状,她对生的留恋,令我悲痛欲绝,泪如泉涌。

  由黑嫂和祖医生的眼睛,我又联想到她们命运中有一条惊人地相同“克夫”,难道有血缘关系的人命相也如此类似?遗传么?难道克夫之说并非迷信确有科学依据?正如《易经》中所说的帮夫运、克夫运!连电视里也有个被人践踏的断掌顺娘呢。又想起给黑嫂看手相,她的掌纹中心是沼泽地,四周不相连,就象几条航道到了大西洋,就突然完全消失,形成一个黑色的磁力漩涡,让人胆战心寒。那么祖医生的手相呢,是否也中心断裂成沼泽或死海?这个意象在我脑海中盘旋并在梦中出现不同的幻象。我看到黑嫂翻车的悬崖绝壁,万丈深渊,渊底一条地下河在奔流暗涌,从贵州山上的山脉经雪峰山脉一路涌过来,突然象板块运动一样,地下暗流的山脉和古树跟着漂移,碰撞,零零碎碎向茶场涌来,突然静止了,暗流上的东西变成茶场上的茶山和茂密的古樟树,而地下暗流到这里涌出地面,成为一口大水井张着口要吃人,它连续吃了几个人了,我吓得醒了。醒来后听见外面有人嚷嚷,原来停水停电,很多人挑着水桶去井口挑水,咣当咣当的水桶声和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我们三个人也起床去井边洗脸刷牙,见这口四周是田野,井水中满是绿色的水藻,深绿无底,和梦中的那口井一模一样,象个魔窟鬼穴,我隐隐地感到这口井边将发生事端。

  为什么梦中出现这口井,这口井就会发生事情,我来茶场这么久了,也是第一次来井边用水,看来梦中是有预兆的。来井边挑水洗菜的人络绎不绝,不一会井口的水位就下降了,我们洗了脸坐在山石边听居民们有说有笑,那个常去茶花寺烧香的曾大娘说:“这口井淹死过两个人。”一个是茶场卫生院的祖医生的妹妹,那时在茶铺子校读小学,深秋的黄昏,晚霞中有许多黄莺在鸣叫,成一条线飞过井台后的山石,有几只在山石上啁啾,一个女学生追着一群黄莺奔跑,到了那块山石旁,她看到山石顶端有鸟巢,小鸟探出头叽叽喳喳,小女孩艰难地爬上去,摸鸟巢,脚下踩空,滚下去掉进了水井中。劳教所干部家属楼当头有许多人乘凉,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对面茶山坡上喊:‘有人掉进水井了,快去救命啊。’可是在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年代,这些人麻木不仁,别人的死对他们无关痛痒,他们诚惶诚恐地打问自家的孩子回来了么?问落妥了放了心,继续乘凉聊天,那个叫“牛疟子”的牛干事说:天下人淹死完了与我何干?另有两个跑过去看热闹,茶山坡上喊救命的人跑下来时,一个捡废品的老头已将人救上来,但已迟了,救上来的是尸体,摆在水井外的地板上。牛疟子幸灾乐祸地说:“该死的就是该死的。”竟然没人敢打反口。

  牛疟子在劳教所工作多年,干了多少昧良心的事,强奸女劳改犯,同劳改犯里应外合用残猪换怀孕母猪发横财,半夜把劳改所仓库的粮食偷偷卖了一卡车,因为一个劳改犯拒不向他贿赂并告发他,而被他活活打死.......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竟然以共产党的干部自居,丧尽天良。劳改所的地盘易主后他摇身一变成冷冻厂的保卫科长。老天瞎了眼或间隙性白内障也是有的,难怪关汉卿骂:“天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地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地。”

  在这个井里淹死的第二个人,是八十年代初分配来的一个大学生,那个大学生家里太穷,人穷气短,又没交际能力,分配到食堂烧锅炉,混了几年不得上升,既没钱娶老婆,又没钱孝敬父母,萌发短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跳进了绿水井。当时有人在水井附近吊青蛙,听到声音不对,吓得青蛙也不吊,回去劳教所报信,劳教所干部宿舍的人把门关得铁紧。第二天劳教所领导组织人马打捞尸体,可尸体沉到井潭下的岩缝中,捞不上来,只好开动三台柴油机抽干井水,才把尸体拉上来。

  关于这口水井,流传下许多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一片荒蛮,茶场上下几十里是古老的原始森林,只稀落住着些人家,某年干旱,地里颗粒无收,田里裂开大口,太阳象火一样烧烤大地,一些老人和小孩活活热死了。为了活命,许多人去山里找水,许多人去山外挑水,也有人去茶花寺烧香求雨的,可丝毫没有效果。人们心急如焚,等待老天开眼。这时山里住着一个有名的孝子,他为了给双眼失明的母亲找水喝,每天半夜用碗去装树叶上的露珠,如此日复一日,他的行为感动了上苍。那时正是金秋十月,茶花寺的夜半钟声刚过,茶花寺上空一道闪电划过去,像流星一样撞着了半空中一团乌云,但见一声巨响,那云在东南方向的高山上撞成碎花消失了,远远的老茶山崖轰隆隆滚下去,但见天崩地裂,崖壁间裂开一个大口子,从地下涌出滚滚泉水,向干裂的土地哗哗漫溢过去,人们顾不得惊吓,蜂拥着从茶花寺的山顶冲下去,俯下身咕咚咕咚喝个够,人们得救了,把这个井叫做救命井,又因那孝子感动上苍而得,又名‘行孝井’。”

  但另据桔城县地方志记载,这里几百年前荒无人烟,明朝时有一举人衣锦还乡,买下方圆十多里的荒山荒坡,百亩良田,并修建茶花寺,请来德高望重的有道高僧当住持,以宣扬佛家善德,使蛮荒之地有了文明的浸润,从此这里人丁兴旺。但举人死后,其子孙争权夺利,将田庄瓜分。为了田地用水相互残杀。致使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加上连年干旱,唯一一条灌溉用水的山潭,水位下降,而放不出水,使水渠两边的良田干裂出一条条粗缝,田地颗粒无收。其时举人生前唯一的一个女儿远嫁他乡,因不堪嫖赌丈夫的虐待,回娘家叫兄弟撑腰,见到昔日其乐融融的亲人反目成仇,天灾人祸几乎将一个家族灭亡,一时百感交集,坐在老茶山崖上哭了三天三夜,把个老茶山崖给哭倒了,这个女儿也哭死了,在她哭死的地方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流出清凉甘甜的泉水。人们靠着这口泉水生活,庄稼又现出了绿油油的景象。娘家子侄们同情姑姑的悲惨遭遇,为了完成她的心愿,从此相互团结,互帮互助,为了纪念姑姑,便将这口井取名为“茶花姑姑井”。因为她的名字叫茶花。

  奇怪的是,至今在方圆十里之地的穷山区,再找不出第二口自然井,远远近近的山民都到这里挑水生活。他们为了挑一担水回家,不知要走多少沟沟坎坎,如今居民所用的自来水,都是从这口井抽上来的。这口井滋养了多少代人,它与当地居民有着怎样的历史渊源,是不可考证也不必考证了。反正这口井是当地居民共同财产已是不争的事实,五六十年代这里造水塔,埋自来水管,淘井修抽水房,远远近近的人都是出了钱的,当时就有人断言,中国农村用自来水最早的当属茶铺菜场。

  时过境迁,如今的“茶花姑姑井”隶属劳教所的管辖范围,连抽水设备水塔亦在劳教所围墙内的草木深处。供应八方生活用水,收取水费,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多年来为此事发生矛盾纷争,甚至打架斗殴。最有名的当属八九年学生动乱那年,劳教所的人去茶场收水费,茶场的人说:“一联、二联、三联、四联、五联、机械厂的水费你们自己去收,我们去收难度大。”劳教所的说:“那是你们单位的地盘,你办公室有权力管制他们。”当时刚好有三联的赖星五和机械厂的周猴子在场,这两位平时爱出风头,说:“那水井祖辈是我们的地盘,而且当初建自来水设备各户都出了钱,难道喝自己的水还要钱买么?”劳教所的人说:“不要说抽水要电,抽水员要发工资,水管水泵坏了要维修,水井和抽水设备占了我们的地方,我们还没问管理费呢。”两边的人据理力争,争得面红耳赤,赖星五放下话说:“从此你们别来三联收到一分钱,别的贫困户一时交不出钱,你们动不动就停水,一点人道主义也没有。”但劳教所的人也有苦衷,用水容易收费难,有的户口几个月或几年拖欠的都有,特殊户学校和低保户,我们都是全免的。至于停水,有时停几个小时,只是对那些钉子户的警告。但由于这两位怂恿,使一联到五联,机械厂都拒绝交水费。劳教所去了几个人到三联收费,遭到赖星五和周猴子一伙的围困,赖氏带了三联的人把收水费的人赶走,劳教所的人中有两个是挂着枪的狱警,其中一个耐不住性子,见这些人推推搡搡,拔出枪来示警,谁知这一来不得了,赖星五说:“对劳动人民玩枪,你还是共产党的人吗?”他同另两个跳皮的要去抢枪,谁知不小心扣动了扳机,当场把赖星五打死了。为了这枪杀案,连地区公安局都来了人,那一年又碰上学生动乱,几个从长沙读书回来的大学生,刚好满腔热情无处发泄,他们把茶场的子民召集起来,打着“坚持民主,反对独裁,反对行政暴力”的口号,举行游行,要求血债血偿,把劳教所围了个水泄不通。劳教所的人说:“凶手已捉拿归案,你们还要怎样?”游行示威的说:“要劳教所的人承担死者丧葬费和抚养费,劳教所的领导并向茶场人民公开道歉,并免收水费。”果然劳教所的人果然三年内不敢提收水费的事,赖星五一生横行霸道,不想死后却成了茶场的英雄。

  如今到了私营企业手里,没有谁有能耐白白养着方圆十里的住户的生活用水,而冷冻厂的股东不是本地人,强龙难压地头蛇,因此开头两个月的水费收到一家算一家,收不到的欠着。茶场的地头蛇早就发牢骚了:“他妈的,占了我们几百亩地,在我们的地盘发号施令,充老大,哼,看你有多能耐!”他们暗中勾结准备待机发难,要冷冻厂的建设搞不成。

  而收水费一事,由于杨凤文乖嘴利舌,逢人讲人话,逢鬼讲鬼话,一时相安无事,杨凤文借此大肆宣扬她如何搞好周边关系,不动一兵一卒就收回大半水费。这件事使羊董事长更加信任她,以后这里修万吨冷库的工程原料全由她负责,致使她短短一年内捞了好几万,等有人告她的暗状时,她早已拿出一大把假票据示众。此事终于瞒天过海。

  杨凤文在收第三个月水费时,终于爆发了战争。因为停电了一个星期,大家生活用水只好用肩挑,来电后又由于抽水管锈坏爆裂,水抽不上去,只好拆管维修。

  这时从老机械厂传来话说:“再修不好,我们重建管道了。”这次维修顺利,用上水后,收水费却遭到一致抵触。除茶场单位直属中心交了水费,其他附属单位如机械厂,三联,都一概不交。他们放出话来,说水是要喝的,水费是不交的,我们喝自己的水,还由你们管么?他们成立了以机械厂周猴子为首的作战指挥部,以应付冷冻厂的犯难措施,果然杨凤文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我们何必强出头,得罪这么多人,怕讨不好结果,把一身婊子婆的功夫使出来:“我是不主张对你们按自来水公司标准收费的,因为你们投了资的,公司里某些股东不考虑这些因素,让我在这里不好作人,唉,我这种人最爱讲公道话,身不由己啊。”居然从虎视眈眈的拳头下全身而退,回来向羊新华汇报情况,说那些住户太野蛮了,日娘骂爷的,还集体开会拒交水费,看来他们早有预谋了。羊新华当即指示:“只供应茶铺子校用水,其余村组的供水分闸全部关死,哪个组的水费交了,就开谁的闸。”

  停水三天后,劳教所的各要道贴出告示:“我们来贵地兴办农畜企业,创建万头种猪场,是为了带动大家一起致富,发展当地经济,望各位积极配合,不要为了一点水费伤了和气。”可形势愈演愈烈,有内线人报告说:“昨晚上茶场所有的居民召开了万人大会,会场设在茶场大礼堂,并准备在水井旁建立自己的水塔,重新埋设水管,他们兵分三路,一路由茶场的梁书记指挥,成立起诉委员会,状告冷冻厂强占水井,妨碍居民生活用水,并用法律手段阻止他们兴办万头种猪场,理由是万头种猪场设在居民区中心,环境污染影响了人们的健康。二路人马由茶场一班黑道烂仔紧急联络街上的江湖人物,万一打起来,请江湖人物出马,因为我们这小地方,原是南蛮之地,江湖气颇浓,解决问题有时靠的是拳头。但多是压场子,震慑对方,三路人马由机械厂的周猴子带队,领一班人马砸开抽水房,直接把电线接到高压线上,用他们的电抽水。”

  冷冻厂听到消息,马上召开董事会。那时曾总正在北京开商品博览会,刚吊上一个新加坡老板,有投资办种猪场意向,不日将来湘考察,望各位做好思想准备,平稳过渡,不出乱子。会议由朱厂长主持,羊新华坐镇,朱厂长是抓镇企业的副镇长,退居二线后当了冷冻厂的厂长。因为当了多年的地方官,所以官腔十足,尤其打手势的时候作出斩钉截铁的样子,仿佛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容更改。大凡官场的人,在会议桌上讲得条条是道慷慨激昂,但到了民怨沸腾甚至民众闹到公堂上时,往往成了缩头乌龟。老朱深通为官之道:先以官气压人,后以正气慑人——他的正气是修正主义之气,对那些能弹压下去的群众,他整得人体无完肤,往死里踩,然后得胜回朝地大吹自己马克思主义教育起了作用;对那些人强马壮无法弹压的群众,当他们如洪水猛兽冲上镇政府要求讨说法时,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说是避其锋芒,搞迂回战术,多年前有人背后称他“猪老壳”,表示他同猪八戒是一家,脑瓜子灵通,善于逃跑。当然从坏的方面理解,表示他糊涂透顶,是非好歹不分,欺弱怕强。

  这次老朱在会上早有了应对之策,先静观其变,能拖则拖,不作正面冲突,专等曾总回来解决。万子民持不同看法,万子民是镇里暴发户出身,当年在水泥厂,跟着刘大军打天下,后来他们一伙靠卖水泥起家的十人称十兄弟,喝过血酒,在黑沙镇地面颇有势力。他同曾哥在赌场认识,佩服曾哥的文韬武略,又经不住曾哥酒桌上纵横捭阖,一时心血来潮,在冷冻厂入了两股,由于他有点口吃,说话又没有魄力,因此在公司没什么地位,还是曾哥发话,才使他专管兴办万吨冷库的工程项目。而进材料的肥缺又被羊新华派了杨凤文占了,心里极不痛快。这次茶场人蠢蠢欲动,他一肚子闷气,刚好有了发泄的机会,他拍案而起:“我们在茶场刚站稳脚,他们无事生非欺人太甚,如果一开始就被他们吓住了,以后在这里永远被动挨打翻不了身,所以要干就大干一场,这叫以暴治暴。”此言一出,当即有人附和,说茶场人欺人太甚,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包工头出身的董事长羊新华摸摸光秃发亮的头顶说:“就象修房子扎竹架一样,我们阵脚是要摆的,摆个架势,让他们不知深浅,未必再敢轻举妄动了。”于是组织人马开车到了劳教所办公大楼,在楼上静观其变,隔窗玻璃可看到各路人马行动。但见老机械厂周猴子骑着摩托车横冲直闯传达指示,另有几个人骑着摩托车去更远的地方联络。过一会儿,茶场住宅区走出几个人,抄小路往劳教所水井方向走,手里抬着梯子,工具箱,后面陆陆续续跟了一大群男女老少。老机械厂的一群人也手拿工具绕围墙后面朝水井方向走来,他们把梯子架到高压线杆上,坐在地上等消息,并不见行动。万子民说:“他们已先下手,我们马上按方案行事。”羊新华赶紧打电话叫公安局来人。这可是省里备案的保护企业,县里不敢不管。另外万子民打电话把老厂随机待命的职工和十大兄弟网罗的人马坐了三卡车浩浩荡荡而来。他们到了办公大楼门下,按羊总的行动方案,都进了楼下的各个房间,关了门。等公安局的车来后再随机应变,公安局的车来了后,对方的人把梯子放下来藏在附近居民家,人员疏散了,一联、二联、三联、四联、五联的院子空坪上人头攒动,后来也消失了。公安局的人说:“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你们只要不与之动武,慢慢商量解决。”第二天忽然从一联到五联,从机械厂到茶铺曾家沟,四面八方涌出一群男女老少,他们骂声震天。万子民说:“昨天我们兴师动众,原来中了他们疲劳战术,今天不能随便叫人,不然又是白跑一趟。”可他们骂到水井旁,又是架起梯子,万子民忍无可忍,刚要打电话叫人,听众人说:“梯子又拆下来了,人员又开始疏散。

  这样耗了三天,曾哥带了新加坡老板在桔城宾馆下榻,随行的还有省商检局领导,曾哥瞒着这头,自己先回劳教所传达指示,见事情已搞到极僵的地步,说尽量稳住阵脚,将人马疏散,日后再商量,不然闹起来,只怕把新加坡老板吓跑了。羊新华说:“只能喊茶场领导商量,先人员疏散,把接待工作放到第一位。”万子民说:“现在骑虎难下,让步更加证明我们软弱,如今之计,只有你们二位去县城稳住新加坡老板,这边由我和朱厂长处理。”两位老总说也只能这样了。可他们坐小车刚开出茶场,就听到这边告急,只好又返回去。茶场人已经动手了,但见男女老少围在水井边,抽水房已被砸开,有人架起梯子,将电线接到高压线上去。羊总打电话叫110,可公安局的人因为上次白跑一趟,正窝着气,说:“你们没打出人命案,我们来干什么啊!”

  万子民早打了电话叫了老厂职工和十兄弟的人马,共两百多人,浩浩荡荡冲向水井,十兄弟的手下几个黑道高手冲到前面把梯子和工具丢到井里,返身就跑,对方的人拿着扁担锄头追。万子民早安排我们猪场的几个跟在他身边以防不测,我们退到山坡上,无路可走,让周猴子的两个打手拦住,木棍横扫过来,我同小苏,水天师站住高地往两个烂仔身上丢石头,两个烂仔受了伤,拼命地冲上来打,我们滚下山坡朝办公大楼跑,后面水天师身上挨了两棍,被冷冻厂的人冲出来护住撤退,他们退到办公大楼的玻璃门内。

  周猴子的人追到半路就停下,对着这边大喊大骂。万子民打电话给曾哥,曾哥一边联系公安局来人,一边与羊新华火速赶回。十多分钟后,公安来了,两边派出代表谈判调解,两边的代表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后来公安调解处理如下:冷冻厂恢复各处用水费在原价上六折优惠,周猴子带人私自架线聚众闹事,丢了的工具自己负责,如有不服可上诉,但再有聚众闹事,妨碍民营企业发展,一律抓捕归案。

  谈判结束,大家从会议室出来,周猴子捂着半肿的脸对万子民骂道:“姓万的,你靠黑社会起家,老子哪天喊人打断你的狗腿,叫你开车用手刹车。”万子民指着周猴子的鼻子骂道:“周猴子,你在这小地方横行霸道,当地头蛇,老子不打烂你的猴子脑壳算好的。”周猴子骂道:“万子民,你有什么本事,你造假账卖了水泥同客户私分,却说客户跑了,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钱,你老大刘大军都坐了牢,看你嚣张几天?”万子道:“周猴子,你以为你在机械厂名声很好?偷鸡摸狗,死了老婆上媳妇的床,简直是畜牲。”周猴子骂道:“万子民这个狗杂种,仗着两个臭钱,睡了表妹睡姨妹,简直猪狗不如。”万子民冲上去对周猴子踢了一脚,周猴子一个趔趄,站稳了操起一根木棒刚欲反扑,中间被人拦住。因为集体问题解决了,私人恩怨便微不足道,两边的观者有的偷偷的笑,有的明目张胆的笑,有的不怀好意的笑,有的不明就理的哄笑,人群慢慢散了。

  吃水事件只是个开端,此后几年里,劳教所的冷冻厂与茶场势同水火,时有战争爆发,一个民营企业坐镇于一个吃大锅饭的市级单位中心,怎能融洽相处?何况茶场人最痛恨的是冷冻厂抢了他们四百亩地和那么多固定资产,不是冷冻厂从中作梗,这块肥肉顺理成章会变成他们的。

  接下来劳教所便发生了数起偷盗事件,先是球场边的宿舍大楼的木门,窗门被盗,房子里的旧家具,办公桌椅被盗,一捆一捆的旧图书被盗,到处是一片被打砸抢的痕迹。牛疟子荣任为冷冻厂的保卫科长后,从来不去劳教所的地盘巡逻,每天在工地上大吹大擂,说这次吃水事件中,对方的幕后首脑,行动方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是他暗中刺探敌情,使羊总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差点被对方的疲劳战术打个措手不及,牛疟子吹得有板有眼,说这事不闹出人命,全是他从中周旋。因为在闹事现场打架的关键时刻,他如何稳住阵脚,阻止周猴子打电话叫黑社会的打手出马,那些打手早就在茶花寺的山上待命了,万子民的十大兄弟推倒梯子,周猴子摔倒在地的时候,牛疟子挺身而出,阻止周猴子打电话。天晓得茶花寺的山上是否有周猴子的打手。牛疟子每次吹完牛就摸着脸上的麻子,装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内中有冷冻厂的亲戚在干泥水活的,清楚个中原委,插话道:“既然万子民他们对敌情了如指掌,为什么第一天就打110,后来又被他们的疲劳战乱了阵脚?”牛疟子摇头晃脑地瞪着半只青光眼说:“战争形势瞬息万变,万总瞻前顾后,贻误战机,唉,你们不懂军事,跟你们讲不清。”说完吐着烟圈扬长而去。

  牛疟子吹完牛皮的当天晚上,就被机械厂的请去饮酒,酒桌上牛疟子对周猴子他们是另一翻表白:“我老牛几十年公干,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么?自己人不帮,反倒帮外人么?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是我掌握了冷冻厂的底细,你们行事有这么顺利么?这口井是我们自己修造的,七十年代重修水井围堰和抽水泵房,我老牛是亲自参战了的,茶场老一辈子谁不对这口井有感情?冷冻厂有钱买地盘,可他们买得了感情么?”半醉半醒的豪言壮语最打动人心,大家感慨万千,大赞老牛终究是自己人,革命感情不变,许多人忆苦思甜,谈起这口井的历史变迁,沧海桑田,无不唏嘘落泪。牛疟子趁机灌输他的革命感情,说这口井是茶场人民的,他们冷冻厂想当这井的主人是不可能的。结果是牛疟子被这些头头们轮流请吃了一个星期酒饭。牛疟子吃了原告吃被告,两边充好人,左右逢源,得心应手。连日被美酒佳肴和大情大义灌得不是东西,这天热日当空,天空响了三个炸雷,牛疟子从三联喝酒回来,醉醺醺地蹒跚而归,突然尿急,从烂围墙走进茅草丛撒尿,斜眼见拆掉的大礼堂旁边的楼上有几个小鬼在敲打铁窗门。是偷窗门的小偷,怪不得这边两棟大楼上的窗子全是空的。他偷偷上去,从后门爬窗而进,三个偷铁窗的青少年正抬了铁窗下楼,见上来一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个胆大的从另一个窗口跳下去,在荒地上打个滚跑了,另一个在门口的从另一头飞跑下楼,蹲在地上那个清瘦的小矮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被牛疟子一把抓住,押着他从劳教所的马路上走回宿舍楼。本来他走小路可到宿舍楼,偏要走远路,让众人都目睹抓小偷的风采,可是正午阳光火辣,没几个人在田里劳作。牛疟子见路上无人光顾他的胜利果实,有些失落,鹰爪手松了一只下来,另一只手给羊总打电话汇报,打完电话又给万子民打,万子民说他马上开车过来。牛疟子把男孩关在食堂的对面房间里,叫骂声响彻如山,引来几个看客,牛疟子大施淫威,对男孩施了一顿拳脚,那男孩吓得跪在地求饶。我们三个接到万子民的电话,从猪场走下去,我们三人把守在门口,那男孩缩在角落里,一脸仓惶无助的神情,我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轻声说:“我们不会打你的,你不用怕,男子汉做错了也敢于承担。”那男孩眼神里才有了些亮色,仍带着哀求道:“叔叔,你放了我吧,下次不敢了。”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今的初中生,父母在外打工,少了管教,也怪可怜的。对他说:“小兄弟,我做不了主,等一下公司领导来,我尽量帮你求情吧。”我又走到门口,小苏和水建亮抽着烟默不作声,牛疟子在空坪上狂傲地说:“你们在对面猪场听不到贼敲铁窗的声音吗?亏我守了三天,终于抓了一个。”

  那醉醺醺的麻子脸上暴跳着寒光,我们三个都用鄙夷的目光瞅他几眼,过一会万子民开车过来,跳下车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了那小子两个耳光。我心有不忍,冲过去拦住,万子民见我脸色不满,住了手,气势汹汹地问那男孩叫什么?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那男孩瑟瑟缩缩地一一作答,再过一会派出所的警车来了,男孩抓上车时回头的一瞬我看到他眼中的仓惶无助,一阵辛酸,心痛了好长时间。牛疟子利欲熏心,为了表功,竟对一个不谙世事的男孩痛下毒手,人家还小啊,没有父母在身边,已经可怜了,男孩犯了一点小错误真是微不足道了。

  这件事在我心中产生强烈震动,想起金庸笔下好人与坏人的区别。许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如蛇蝎,许多被世人唾弃的坏人其实侠肝义胆。我那时真该挺身而出,对这种滥用私刑的无耻之徒痛斥狠批,可我太懦弱,我自身难保,怎能去帮别人。可是因为这事,牛疟子已在暗中整我了,这是后来的事。我才知道牛疟子不仅卑鄙,简直是世上一流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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