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黄海住院期间,想不到程家卿竟敢亲自出马到医院,再次布置谋杀。诱以重利,许以尊爵,要求大夫在药剂中掺入毒汁,将已经被车撞得鼻青脸肿、神情恍惚的黄海推进长眠不醒的境地。可见他是多么狂妄大胆,多么不可一世,多么刚愎自用,把人的生命视为路边草、水中鱼,想铲除就铲除,想毒死就毒死,同时,他又是多么浅保在安宁他可以永远一手遮天吗?他就不怕大夫去控告他吗?哦,也许不是浅薄,而是基于一种自信,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自信,对自己永远是赢家可以傲视人寰、睥睨尘世的一种自信。
事情的真相谁敢说出去,正如在上界谁能逃出如来佛的掌心,在安宁,谁能逃出他程某人的掌心呢?谁要得罪了他,他的一个脚趾头就能将谁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一动手指头,大祸就会弹向空中。何况,即使说出去了,也没人信啊,说了等于白说。直到今天,一位正义的有良知的退休大夫说出了实情。_“现在我不怕他了,既然公安部门都来人调查他,可见他的尾巴要露出来了,我说的话至少你们会信。”
谢天谢地,多亏了这位远在深圳此刻正与自己通话的大夫拒绝了程家卿的险恶要求,否则,不仅黄海被撞的真正原因永远是一个谜,就连田刚亮的被谋杀,也将因此失去有力的证据而成为一团雾气。
“谢谢您!谢谢您!”
连谢几次还嫌不够,左处长真想伸出手去,伸到远在深圳的那位大夫眼前,与他相握。
“那么,您可不可以回来一趟,配合我们,机票钱我们出,您不用担心。”
“不行,我来深圳虽然不到一年,但已经建立了一定的知名度和信誉度。我不愿看到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知名度因我的离开受到影响,你也知道竞争是激烈的,也是残酷的。鸡飞蛋打的滋味谁尝都不好受。退休前,我为国家干了大半辈子了,退休了,我要用这一点剩下的时间干我自己的事了。请原谅,我现在不能回去,不过,我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出庭做证。”
左处长见他有顾虑,不便强求,只得作罢。回到文风楼,将了解到的情况向雷环山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一直守在屋子里的雷环山此刻一副指挥若定,气度安闲的将帅姿态,端坐着边听着汇报,边喝着茶,最后,他放下茶杯,幽幽地吐出一个“好”字。
他的话像一着妙棋落枰,回声悠远。
左处长如闻仙乐,兴致倍增。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如鹤行平沙,有种满腔郁气一下子舒发了的兴奋。
不过,面对雷环山,他还是矜持地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雷环山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反问道:“你说呢?”
左处长走到雷环山身边,扬起眉,露出一种职业化的果决和冷峻,一根剑指断然斩在髹成绀色的书桌桌案上,旋即弹起。“擒贼先擒王!”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注射过雄性激素,充满了阳刚之气。
雷环山流露出赞许的目光,点点头,然后看了看表,说道:“如果顺利的话,估计四个小时之内可以逮到程家卿。”
这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老顽童,活像一名处变不惊、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不骄不躁,与对手咬合得很紧,放得开又收得拢的棋士。不要说孤注一掷的赌徒,就是身上只有一个急躁冒进因子的人,也会被他那国手般超常的镇定自若震慑住,然后被他打败,瞧瞧,连时间都计算好了。
左处长暗自佩服,一时间生出许多艳羡来。第一次,左处长发现,雷环山头上银发和一直不断的微笑是那么崇高,脸上的红光是那么动人。脸上的红光像一团火,头上的银发又像一一簇浪尖上的浪花。火扑不灭浪,浪也扑不灭火,这是一个真实的雷环山。
“现在怎么办?”
“休息,吃过午饭再谈。”
“会不会拨出萝卜带出呢?”
“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足以比喻此案,这恐怕是一个呈辐射状的案子,而且是带有危害性的核辐射案子。”
“高,定性准确。我也给你来个定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哈哈,还老骥嘞,我都知道了,背后你们都喊我老顽童。”
左处长挠挠头,也笑了。淋漓尽致的笑声像涂了各种色彩的手印,很快节节上升,印满了整个墙壁,使室内充满了暖色调的温馨和轻松,温度也似乎上升了。
“老顽童有什么不好,笑多愁少,谁见过一个小孩子整天愁啊愁。小孩子要么笑,要么哭,笑得真实,哭得也真实,一样畅快。”
“老雷,我可不是恭维你,凭你这中气十足,气韵如鼓的大笑,如果有国际性的笑声比赛,你准能拿个国际大奖。”
“没有笑到最后,就不能算笑得最好。”
直到吃午饭,左处长还在咀嚼雷环山的这句话。这样的精神快餐,好吃,却难消化。
左处长早就怀着一种狩猎的渴念,只待雷环山发号施令,但一时解不开雷环山在葫芦里的秘密,好不懊恼。
等到下午三点钟,雷环山把左处长找了去,小声地说:“时机到了。你带上几个人,穿上便衣,埋伏到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对面。”
“程家卿在办公室吗?”
“在。你们观察一下,看看他走动没有?”
“要不要安宁县的警力支撑。”
“独立行动吧,别打草惊蛇,万一程家卿铤而走险,罪莫大焉。”
“好,我们对讲机联系。”
“一言为定。”
左处长风风火火走了,雷环山又喝上了他的茶。茶色已经酽碧得如同深秋翠郁的山色。雷环山眯起眼,像一个在半昏半晓的林间幽径上徘徊的人,若无其事,而又心有所系,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他在想钱向锋即将传来的消息会是怎样一个消息,还是在想对手是否也有自己一样的闲情?是在想这一局稳操胜券的把握性,还是在想下一局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
三点四十七分,钱向锋打来电话。
省人大的会已经结束,不久将由公文部门对身为省人大代表的程家卿采取限制自由的强制拖。
雷环山立即与左处长联系,下午四点整采取行动,利用这个空档,雷环山将上级的对程家卿采取行动的决定告诉了李光明与边疆。
四点整,雷环山、李光明、边疆等人几乎与左处长的人马同时到达程家卿办公室。
左处长推开门,目光一扫,从那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书刊中挖出了程家卿的那张脸。见到了雷环山等人,程家卿站了起来。他作了一个请坐的动作,额头的疤痕赫然明亮起来,像油里浸过一样,他好像很热,仿佛他身旁的是一座喷发熔岩的火山,他认识雷环山,雷环山这个对手的脸嵌在他的心中已经多时。他希望这张荷花一样饱满的脸,永远离他远远的。然而他的对手就坐在橙黄色的皮沙发上,他的脸也近在咫尺,轮廓鲜明,精力旺盛。尤其可恨的是他还带来了一帮人,粗暴无礼闯进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程家卿松开一下领带上的结,在深蓝色的西装的领子上摆弄了一下,然后走出门。
左处长正要起身,却被雷环山按住了膝盖,程家卿在门外吩咐茶水。
像公共汽车里的陌生人,水瓶里的水不冷也不热,不能将茶叶像微笑一样舒展,程家卿抱歉似地尴尬地笑着。有一种涩味从他涌起的皱纹里流出,他不敢去碰周围的这些人的眼睛,似乎这些人的眼睛像狼的一样发出贪婪的绿光,要把自己吞噬。他的眼睛有些疲软,脸好像沉得要掉下去。他揭开茶杯的盖,吹了口气。其实,水不热,当他意识到了水不热的时候,左处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左处长声音里的字,一个个都像铅弹,直接射进了他的胸膛。
“程家卿,我代表公安厅向你宣布:你因涉嫌受贿被拘留。你签字吧。”
程家卿面如凝霜,双腿像开水中的面条——发软。他瘫坐在宽大黑色的靠背椅上,头耷拉着,像一只被剔去了筋骨的白面狐。虚脱了似的,他的手一直颤抖着,像动物临死前的抽搐,签字时,他的手依然抖个不停,像对着想象中的打字机在练习打字。
十分钟过去,程家卿才手撑桌子费力地站了起来,他请求道:“我要回家一趟。”
雷环山颔首同意,左处长努努嘴,一个干警上前搀着程家卿,雷环山在最前面走着,大家跟着一齐下了楼。程家卿混在这一行当中,因为没有人穿警服,遇见他们的人都没有介意。
但一见到神情委顿的程家卿,章如月便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像吃奶的小奶牛一样拱动着细腻柔美、骄傲妙曼的身子。很快,她便克制住了哭声,她知道事态不妙,左右设将哭声扯成高腔。
左处长他们在程家卿家中取得的收获不算太大,搜查完程家卿的家,过后进行清点,计有大屏幕彩电一台,普通彩电两台,空调两台,录像机三部,洗衣机一台,电冰箱一台,红木家具一套,还有手表十八块,皮鞋四十五双,名贵高级补品六十多盒,美金存折伍千元。衣服、香水、女人用品一大堆,人民币款三万余元,奇怪的是金银首饰降了章如月身上的,便不见有。惟有一缸甲鱼在厨房里修身养性,与世无争。很幸运,它们受到了继续在缸中疗养的宽大处理,许多天不见有客人来的露西,这回见来了热闹,便东奔西走,劲头十足,格外殷勤,根本不知道里里外外闹哄哄的是为什么,对着程家卿哼哼不已不算,还腾出一条爪子频频搔着下巴,一转身,还伶伶俐俐地朝愣愣呆呆的小菊扮着鬼脸呢。
搜查完毕,雷环山等人把程家卿带上车,驱往南章。
走之前,程家卿带上了换洗的衣服。想了一想,没把身上的钥匙放下。
这天晚上,程家卿一片阒静,不见炊烟,像一艘迷航的船只,陷落在沉沉黑夜当中。
也许在别处听不到,但在程家卿一定听得到黑暗与大地沙沙沙的磨擦声。不知为什么,程家卿院子里的君子兰还是往常的模样,它与活泼有余严肃不足的露西和严肃不足活没有余的甲鱼构成了程家卿对外开放的三个风景点,可是,这三个风景点在这天夜里没有一个观众。
章如月蒙着被子大哭,哭声如同荒郊凄烟里的幽怨的女鬼。摧眉折腰的小菊只顾无聊地剥着自己的指甲,像在剥一堆老也剥不完的大蒜,时而从邻家飘过来的电视里的人声,才使程家卿沾上了一点活气。
这天是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如果截止到零点为止。
(https://www.biquya.cc/id34548/18573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