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黑客之政客 > 第十三章 调查组在行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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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左处长确实为雷环山捏了一把汗。

  晚上,他提了一瓶喝剩下的江南茅台、用纸包了小半斤凤拍来找雷环山。在这栋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文凤大楼里,雷环山已经住了十多天了,每天晚上他都像一个面壁思想的思想者,要对着整个静静的屋子。屋子里的灯光太亮了,使他迎着灯光的手指里的血也生动起来。他住得腻烦了,案子想得他每一根脑神经都疼。他迫切地想找一个知心的人来谈谈。换一个心情比换一副脸谱更重要。左处长不请自来,使他喜出望外。他想拍左处长的肩膀,可是左处长过于瘦长,他只拍到了他上半节的手臂。

  “走,我们到外面走走。”

  “隔墙有耳?”

  “谁要有那么大胆的耳朵,正好今天拿来下酒。”

  雷环山双手配合,右手刀左手砧,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真是老顽童。左处长笑了。

  朗朗笑声,像一堆金毛币在地上混乱地滚动着,使有着阴影的地方也生色不少,亮堂的地方更亮了。

  他们出了门,坐上蹬土,仿佛登上了三四十年代的旧上海的旧影片。画面那么灰暗,调子那么低沉。蹬士轧轧的节奏,仿佛用的正是放映机的速度。蹬车的是一位老师傅。

  “去哪儿?”

  “县城北边不是有一座庙吗?”

  “哦,去曹操山,烧香拜拂?”

  “不,找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左处长撤了一个谎。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听说你们县里田书记被人暗杀了,有这回事吗?”

  “唉,杀得血天血地的。你们还不晓得?也难怪。外地来的嘛。惨喽,当官也不容易。”

  “田书记这人怎么样?”

  “田书记这人不清楚,他来的时间不长。不过,黄书记确实是个好人。上次他摔在地上,额头上肿得鹅卵石一样,看他的人几乎是排着队去的。不管是公家还是私人送的礼,他一概都不要,全送到了县里的各个福利院。等一下上了那个坡,你们就可以看到县福利院。”

  “黄书记喝醉酒撞了车,还有那么多人去看他。”

  “打鬼话,他哪是喝醉了酒,他是无缘无故被车撞了。这个事我晓得。那天,他刚和县里的头头们开完一个会,突然从背后开过来一辆吉普,车开得钊起来,旋风一样,把黄书记刮倒了。说来也奇怪,只是正好刮倒了黄书记,幸好黄书记撞到了人大张主任的身上,顶住了一下,结果两人一齐摔在地上。如果不是张主任顶住,寅书记就不只是头青面肿了。”

  听到这,坐在车上的雷环山怦然心动,猛地一激灵,如同醍酗灌顶一般。喔呀,黄海是被车撞的,而不是喝醉了酒撞的?这是真的,这简直太……黄海的被车撞与田刚亮的被谋杀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如果真有联系,这个难解的案子说不定会有一个转机,也许是新的突破。雷环山,雷环山,你呀真糊涂,糊涂得就像在一个小铃铛里的虫蚁,外面敲鼓都不知道。有时候,文件和调查记录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你呀太轻信了。雷环山带着一种亢奋和自怨自艾糅合在一起的感情,无法自抑地激动起来。他要站起来。

  就像一位受到饥寒交迫从一切拮据和尴尬中解脱出来的一夜成名的艺术家一样激动,他的手颤抖着。难怪,曾经有领导说过雷环山是情绪派,而非稳健派。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趋近奚落的贬义口吻。

  “喂,坐稳来。”

  左处长及时扶住坐立不稳的雷环山。

  “老雷,怎么了?”

  “没什么。”

  车子继续行驶。蹬士师傅的双腿交替着时隐时现,缓了一会儿,雷环山又问了起来。

  “我说老同志,你们现在的县委书记好像姓程吧。对于这个姓程的书记,你们是怎么评价的呢?”

  “他呀,别的没听说过,他就爱捞几个钱。听说他原来为他现在这个老婆闹得不亦乐乎,还降了职。他爱捞钱,可他也大方。看别人可怜,他就动心。去年塌房,他一个人出一千给死者的亲属,自己掏腰包;今年龙头镇板桥村那儿有五个细伢子,屋里穷,没钱上大学。他带了一班人马去,钱就跟着滚了去。他爱捞钱,可也得替别人办事。一个愿出钱,一个愿办事,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指三道四算那回事?老百姓嘛,总会有些事。找他办事的,多数还是老百姓。当官的嘛,捞几个也不算什么。他的前几任,除了黄书记一尘不染两袖清风以外,其余的,不论摆出哪个,和他一比,都是半斤八两。谁不捞啊,不捞哪叫官吗?做生意嘛,也要讲个交换,难道当官的没钱挣。只是社会上,不知怎地,人都普遍不要脸了,把名声看得一钱不值。我年纪大了,土到头边香,可我不忍心看着我的儿孙们生活在一个乱糟糟的社会里,不忍心看着他们变坏。”

  这些老师傅只把受骨当作一位官员的人性的瑕疵来看待,着实叫雷环山感动,又难过,悲从中来。无论哪一级官员,权力无疑是有的,然而菲薄的薪金根本无法维持他作为权力拥有者的体面,雷环山看过不少这类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的例子。从智商上来说,他们是高的;从权力上来说,他们是真的,然而他们却经不起许多油头粉面、看上去智商未必有多高、也知道靠什么起家的商人的轻轻一击,这不能不引起他们心理上的不平衡和行动上的大偏轨。试想,一个市长如果在众宾喧哗的招商会上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将成何体统。他在招商会上的发言会不会给人一种乞讨的印象呢?雷环山想起前不久一个非洲小国的总统来南章市考察农业的事。一般说来,外国元首访问中国,捎带访问的城市大致不外乎上海、广州、天津、西安、杭州、海口之类的城市,来内陆省份的省会城市南章的却是破天荒般的稀罕事。一样是总统,总统来了,待遇可不能比别的省低了。这可忙坏了省政府的接待官员。供总统下塌的宾馆总算落实了。说是五星级的宾馆,其实只有新建的总统套间勉强够得上五星级,其它部分是在一座五十年代的著名建筑上抹了粉加以改进才成五星级的,好在这次正是总统来,这五星级宾馆也没有什么不般配的。要命的是省政府没有豪华小车,赶紧向一家私人照像馆的大老板那儿借来一辆“林肯”才算应了急。可见一个财政捉襟见肘的政府,有时候也不得不依靠冠冕堂皇的牌子、之乎者也的面子和可能的优惠政策来冲淡它身上的穷酸气。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对各行业的控制能力的减弱,穷庙里出现富方丈,华盖下走出灰姑娘,也是路人皆知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梦想成为大富翁的政府官员、公务员要冒的险不知要比一般的商人大多少倍,这种冒险几乎是破釜沉舟式的,可赢的部分绝不会比与他合作的商人多。比之暴殄天物、一掷千金、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的大款们,他们的心里虚的,像不实的陶罐,因为声音的底气不足,总也经不起推敲,甚至只是试探性的推敲。

  一方面他们不忘羞答答地与商人们周旋,一方面必得左顾右盼防意如城。

  微光中,蹬士司机正费力地往一道坡上蹬,见他蹬得艰难,雷环山和左处长便下车步行。程家卿的前几任除了黄书记以外,都与程家卿半斤八两,怎么会这样呢?雷环山的心不由地坠了铅似地沉重起来,但他即刻推想到这也有可能是谣传时,又释然宽怀了。

  “老同志,程书记的前几任除了黄书记难道就没有清正廉明的吗?”

  “都是传说,究竟真不真还有根据啊,我说,你们问……哦,你你……你……们坐好。”

  蹬士师傅蓦地警觉起来,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有力地压着车座,还分出一份力来瞪大眼睛,扭头看了看两位陌生人。坏了,怎么看都不认识。一位和蔼,谦虚,举手投足像个领导;另一位严肃,言语不多,像随行人员。再说,两位的口音也似乎比安宁本地的上调高雅出许多。完了完了。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这个书记怎样,那个县长如何,这是自己能说的吗?满口喷粪也不看看对象。蹬士师傅惶惶然的样子做个赫脚带泥踩在人家地毯上的先头并不知情的农夫。委屈与懊恼凝成一团黑云,在他的脸部盘桓。

  远处泛着点点红光的草堆,在穿过田野的小径上只是缓慢而又无声地燃烧着。它们,格外像孩子们的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玩具,被什么阻挡一动不动,产生的灰烬却是来年禾苗的膏腴。更远处的起起伏伏的深暗山峰,故意与人赌气似的,离人远远的,所有的山峰都是这样,你看着近,走去却是一天一夜也不够,甚至一生一世也不够。

  上了坡,蹬士师傅稍稍挪动了一下重心,车子随着仄了一仄。然后又过了一座桥。

  桥下的流水受了什么感染似的,也默默无声。深沉得有些虚幻,幽玄。蹬士司机不再说话。大概是已经意识到他太多嘴,便以大面积铺开的沉默来补偿。

  “老同志,没关系的。”雷环山安慰道。

  这一声使蹬士师傅更惶惑了。他一个劲地解释、道谦:“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记小过,大人不记小人过。”忿地骂道:“我叫你多嘴!我叫你多嘴!”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雷环山感到安宁人对双十谋杀案的畏惧和回避心态,同时又像三伏喝了雪水一样酣畅。这位蹬士师傅,说不定在不知不觉的谈话中为自己提供了新的线索呢。看着蹬士师傅蹬车辚辚而去的背影,雷环山明确地感到了一种解放了自由了的感觉。再细细咀嚼那蹬士师傅的话,雷环山又不禁隐隐约约地思索起来。原来的县委书记被车撞,现在的县委副书记被暗杀,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假如真的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按排,那……不等雷环山往下想,一块块石头忽然破空而来,一齐磊上他的心头,使他的心又急遽沉重起来。

  安宁莫非是是非之地?安宁的秋天莫非真是多事之秋?而自己莫非将陷在这团泥泞里,欲拔不能,欲行无路?

  两人信步而行,左拐后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包上席地而坐。还未坐下,一阵冷风吹来,雷环山打了个寒颤。毕竟……“有点冷,披上我的衣服吧?”

  “来,给我酒。”左处长把酒递给雷环山。

  雷环山仿效醉仙,竖起酒瓶,嘴对嘴,一仰脖子,咕嘟,喝了一大口。左除长见势,猛地夺了过去。

  “老爷子,悠着点。”

  “这案子分明像一块烧红的砖,要么放下丢了它,要么冷水一浇,冷了它,都行。

  可偏偏要你咬着牙抓住手里,挺祝你看这多难受。”

  “谁叫您放着清福不享,非要出来,凑热闹,你以为这是瓮中捉鳖呀。”

  “我来,一半是服从上级安排,一半是为自己找事。再坐下去,我就只剩下身懒肉呐,”雷环山指了一下大腿上的髀肉,好像在提醒那松弛的肌肉要注意点,别懒了,“到见了马克思的那一天,马克思都会批评我——雷环山,你怎搞的?瞧您,吃得肠肥脑满的,活像个资本家。”

  “你可以回他话呀,身体结实健康证明生活水平提高了呀。你这样见他多体面,换了我,马克思一见面准会这样问我——你来自中国?唔,不像嘛,我看你大概来自黑非洲。”

  “哈,那时候我们多热忱埃而现在,尽是什么四大天玉、电子游戏呀,唱的是什么在半梦半醒之间呀,何不游戏人间呀,不如温柔同眠呀。”

  “可不,现在的孩子不像了孩子。可成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远看是君子,近看是小人。现在,似乎除了孩子就是连孩子都不如的小人。”

  “都是钱欲给闹的。”

  “这程家卿真的有问题?”

  “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老雷,你觉得奇怪吗?这个案子,撇开市里,直接让我们这些人来办,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意味着程家卿与市里有一层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省里早已察觉,还是省里的某些领导想保住市里的与谋杀案或与程家卿有关系的人,让案子只追查到程家卿为止。”

  “两种假设都有可能,也许是上级的一种策略。我们来安宁十几天,公开身份去调查、取证,结果呢?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说明一个问题,如果齐万春的供词不假,那么证明程家卿在安宁已经是烈焰薰天了,知道底细而与这穿一条裤子,不会去说他,知道底细虽不与他穿一条裤子却慑于他的声威的,不敢去说他。”

  “你准备怎么办?”

  “不搏双兔。我既然认定了程家卿,就依法办事,要追到底。”

  “那么佘彤呢?”

  左处长边抿着酒,边问。

  “追捕他的通缉令已向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发出。他有可能南逃,愉渡出国,也有可能潜往地广人稀的大西北,俟机而动。人海茫茫,要抓住他,不比跑着去追一支射出去的箭更容易。我的看法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但是迟早是要将佘彤缉捕归案的。他毕竟是这个案子中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你就不怕螃蟹没有抓到,反被螃蟹咬一口。你要知道,你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只叫程家卿的螃蟹,还有在他身上比他强大得多的一只只螃蟹。一旦他们群起而攻。你如何招架得了?”

  “我早想好了,明天我要回去一趟。向上面汇报一下这段时间里调查到的情况。还有,我要跟家里的老伴和孩子们说:这次一旦失败,我就辞职回家种田,永不参政。左老弟,你听好,我,与程家卿个人没有任何仇恨,可是不抓一个典型出来,不足以杀一儆百。有些人的贪欲,简直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这是元曲中的名句,真是太形象了。”

  “老雷,我问你一句,你抓得完吗?唬得住吗?”

  “不管怎样,抓一个算一个,抓一个就少一个,而且我抓一个,你抓一个,他抓一个,不就更少了吗?我深信,具有正义感的人虽然没有具有献身精神的人多,但比善走旁左道、心地不正的人要多得多。”

  “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像海底的珊瑚网一样,你在底下劈烂了一面还有更高处的一面。再者,我们手中并没有多少程家卿的把柄蔼-除了齐万春的供词——这供词是真是假,尚待证实。”

  “从安宁这死气沉沉的气氛来看,从孔县长、马局长、程家卿秘书等人的言行举止来看,从程家卿在双十谋杀案发生的第二天——这还要多亏了安宁认真负责的电视台,在一个会议上丢魂落魄的神态来看,虽不能断定与谋杀案有关,我敢说,其中必定有鬼。

  三天后,等我回来,你看吧。”

  “什么?要等三天才回来。可是群龙不可一日无首,宫中不可一日无帅埃”“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留点心就是了。李边二人,纸上谈兵可以,实干却不行,只有靠你多注意一点。我回来的时候,程家卿也要开会回来了。这几天,千万要集中精力,监视出入他家的人员和他家中成员的活动。”

  “你放心吧,程家卿家中除了他的爱人就是他的一个傻气兮兮外甥女,说到出入他家的人员,不会多的。眼看着就在调查组的眼皮底下,哪要那么不懂事的,往程家跑——说不定跑出一身虱来,谁敢?”

  “这帮兔崽子,平日见程家卿恨不得为他捶背搔痒,眼看风声不对了,又跟不认识似的。是火炉时,抱在胸口;是冰窖时,绝不多瞧。人啊人,就这么怪。”

  雷环山无限感慨地摇了摇头。左处长看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点头。

  “这案子,就像这东西,嚼之有味,弃之可惜。我是不舍得轻易就扔掉的。”

  雷环山嚼了嚼手中的凤爪,然后咔嘣咔咔啸大嚼起来,像吃螃蟹般痛快淋漓。上面的牙齿与下面的虎齿商量好了似的,咬动的声音是那么强烈,那么坚定,那么遭劲,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音响魅力。

  眼前这汉子绝不是那位准备与风车决战的荒唐骑士唐·吉诃德。眼前这汉子,厚重的夜色是他深远的铠甲。他从黑暗中汲取力量而使自身黑白分明。

  当雷环山站了起来,左处长盯着他的背影这样想着。

  走之前,他们在小山坡上静静地伫立了片刻,凝视着夜色和夜色中发出红光似乎长满了火眼金睛的草堆。这是一个冷静的夜晚。垂直的月光像玉色的梯子竖立在他们各自的肩上。

  风带着醉意。夜也注视着他们,像注视着两棵蓬勃生长的还从未动摇过的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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