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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张热帕子给我。”
叶连翘回头吩咐身后的阿杏。
黑布膏黏‘性’极大,拉起时,伤疤边缘细薄的皮肤也跟着被牵扯起来,蒋觅云立刻“嘶”地吸一口冷气。
“好啰嗦。”
她皱起眉,低头看着叶连翘将那张拧得半干的热手巾敷在她颈上,有些不耐烦地道:“还敷什么敷啊,你一口气扯开算了,痛就痛一点,长痛不如短痛。”
叶连翘神情专注,扶着帕子在伤疤上缓缓移动,抬起眸子看她一眼。
“干嘛?”
蒋觅云‘唇’角弯了起来:“你连我也想骂?我可不是你的伙计,你骂我,我是会回嘴的。”
说着又小声嘀咕:“也不知打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消停点吧。”
叶连翘低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其实很紧张,不必絮絮叨叨地掩饰,闭上嘴,最好。”
话毕,扭头让阿杏将木格楞上另一个瓷瓶拿了过来:“你放心,我有后招,若黑布膏揭开后,发现恢复效果不似预期,你就接着用这个。”
蒋觅云果真乖乖闭上了嘴。
可是终究憋不住,好半晌,弱弱地又道:“做事留后招,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三个来月,我家不知砸了多少钱在你的铺子里,你赚得还不够?”
“蒋姑娘。”
叶连翘轻飘飘瞟她:“诊金、‘药’费,你还一文钱都没付过。”
“家姐早先本是要付钱的,是你自己不要,说医好了再算的。”
蒋觅云噗地一笑:“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好了。”
叶连翘打断她的话,‘抽’掉那块热帕子。重新捏住黑布膏的边缘,轻往上提了提。
撕拉时仍旧难免疼痛,黏力却减低不少,叶连翘手腕一动,刷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膏子扯了下来。
这一回,蒋觅云没再说话。面上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了张嘴。
“现在还看不清,得将膏子洗去。”
叶连翘语气平淡,不紧不慢地道。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径自将她的头往下压了压,旋即,湿哒哒的帕子就覆在了她锁骨上方。
擦拭。清洗,一盆热腾腾的水。渐渐浮起一层浓稠的黑‘色’,手巾换了好几张,直到上面再没有一点‘药’膏的痕迹,叶连翘停了手。目光落在蒋觅云的锁骨上方。
蒋觅云就由着她这么瞧,没发问,也没催促。面上平淡无‘波’,搁在膝盖上的手却有点微微地哆嗦。
良久。叶连翘冲阿杏招了招手:“去,把镜子拿来。”
拿镜子?
这意思是……
蒋觅云蓦地睁大了眼,看着阿杏端着面铜镜一步步走进,忽然拿手一挡:“等一下……”
“看看吧。”
叶连翘没理会她,索‘性’接过镜子,直接摆在她脸前:“满意不满意,都只能这样了。”
蒋觅云一颗心跳得似擂鼓,眼里闪烁两下,深吸一口气,终于望向镜中。
镜子里,是她看了十六年的脸,下巴以下,耳根和锁骨之间,那块疤痕……仍在。
当然仍在,不是一早就说过,这疤不可能完全祛除的吗?
可是,它变得非常浅淡。
三个月之前,它是一整片深褐‘色’,狰狞可怖,任是谁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而现在,耳根和喉咙附近,这两处当初烧伤较轻的地方,几乎已看不出任何疤痕的印记,唯独锁骨上方,还有一块巴掌大的暗‘色’。
大约比皮肤本来的颜‘色’深了两层,略略有一点发红,不像疤,倒更似个胎记。
“我……”
蒋觅云缓缓看向叶连翘。
“在那个位置,衣裳一遮,旁人就看不见了。”
叶连翘绷着脸点点头:“若你实在觉得碍眼,敷上两层粉就行,只可惜我不会做香粉……不过,以你家的条件,大齐最好的香粉,亦可源源不断供你使用。”
稍停片刻,她又道:“这是我能看见的,最好的结果了。”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蒋觅云看她像看怪物:“还是说,这疤只是暂时消失,以后还会再出现?”
“你脑子坏掉了,你的疤明明就还在。”
叶连翘起身,去案几上取了另一个木盒子:“三个多月天天用‘药’,疤痕上的皮肤难免变得脆弱。这个不算‘药’,只是滋润保护肌肤的面脂,你拿回去,每天早晚洗脸之后抹一点就行。马上过年了,饮食上头注意些,不要吃油腻辛辣,起码忌口一个月……”
“这算什么疤,这算什么疤?”
蒋觅云直着喉咙高声嚷起来:“这是你送我的礼!你瞧,脖子和耳朵后头已经完全看不出受过伤了。”
“只是看不出而已,你用手‘摸’‘摸’。”
叶连翘摇摇头:“觉得有些粗粝磨手吧?这是难免的,我也没本事让它变得平滑……”
“连翘,你是我的恩人。”
蒋觅云眼泪涌了出来,再一次打断她的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之前你说,这疤不可能完全祛除,我心里想着,只要它能变淡,看上去没那么触目就好,可是现在,它居然变成了这样!我今日特地没让家姐陪我来,我一直笑嘻嘻跟你说话,其实我心里怕得厉害……你是我的恩人!”
她神情‘激’动,简直有点癫狂似的,四处打量,扫到小几上那个瓷瓶,眼睛陡然一亮,劈手将它拿了起来:“你刚才说,满意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意思就是,我好了,往后再也用不着敷‘药’了对不对?那这瓶东西,我能砸了吗?”
叶连翘喉咙里有点发梗,别开脸。咬了咬嘴‘唇’:“这一瓶是专‘门’给你做的,别人用不上,你想砸就尽管砸,过后记得付钱就行。”
“哈!”
蒋觅云大笑一声,手一挥,瓷瓶被重重砸在地上,瓷渣子和里头的膏子四溅。
紧接着。她又拿过搁在椅子上的帷帽。喃喃道:“我好了,往后再也不怕被人看了,还要这劳什子做什么?!拿剪子来!”
陪她一块儿来的两个丫头跟着呜呜哭。依言递过剪子去,却又慌忙劝:“姑娘仔细伤着手……”
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帷帽被剪成小得不能再小的碎片,落了一地。
“快点。给我理理衣服!”
蒋觅云站在屋子当间儿,高声道:“我要好好儿出去走走。现在就去!”
她扯着喉咙叫,回头看向叶连翘,登时一怔:“你哭什么?”
“嗯?”
叶连翘愕然,伸手‘摸’了‘摸’脸。果真湿凉凉的一片。
真是见鬼了,当初她额上疤痕治好的时候,都没有哭。今天怎么……
“看来你心情真的不好。”
蒋觅云大笑摇摇头:“我现在顾不上你了,我得出去。这屋子里我再也呆不住了,明天我来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隔间,直直往大‘门’口而去。
她的两个丫头赶紧跟上,奔到‘门’边,蓦地停下脚步。
台阶下,有个男人站在那儿,仿佛已盘桓了许久,不断搓着手,正缩头缩脑地向里张望。
许是也觉蒋觅云出现得突然,他面上神‘色’一僵,迟疑着道:“是……蒋姑娘?”
……
申时许,不老堂准时打烊,夏青依例将叶连翘送回卫家。
巧的是,在院子外,他遇到了自己的兄弟夏生。
“咦,嫂子回来了!”
活泛的小杂役笑嘻嘻同叶连翘打招呼,预备与她寒暄一二,夏青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叶连翘对他弯‘唇’笑了一下,一脚跨进‘门’里,径自上楼去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夏青这才问道。
“嘿嘿,衙‘门’里发了点年货,我帮着卫都头一块儿送回来。大娘说,做了点吃食,让我拿着给家里人尝尝,我就在这儿等着呗——卫大娘做的东西特好吃啊!”
夏生高高兴兴地道,又挠挠脑‘门’:“为何方才你不让我跟嫂子说话?我都跟她那么熟了,卫都头又不会介意……”
“不是。”
夏青摇摇头,皱起眉压低喉咙:“东家今天心情特别差……”
“谁心情差?”
卫策从院‘门’里跨出来,将手上包得妥妥当当的吃食往夏生怀里一丢。
“卫都头。”夏青吓了一跳,往院子里瞟瞟,不见叶连翘踪影,这才小声把今日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给人解决了一个疑难的大‘毛’病,明明是好事啊,东家却哭了一下午,谁也劝不住……多说两句,她还发脾气……”
卫策眉心拧得死紧,挥挥手,将他兄弟俩打发了,一言不发转回院子里,蹬蹬蹬上了楼。
卧房的‘门’关得紧紧的,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窗户大大开着,叶连翘站在窗台边,也不知在向外头张望什么。
“不冷吗?”
他啧一声,走过去关了窗,不由分说将叶连翘拉到桌边:“听夏青说……”
“他跟你搬嘴了?”
叶连翘垂着头坐在桌边不看他:“明日就赶了他走。”
“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了?”
卫策一挑眉:“不老堂的事我管不得?”
叶连翘没做声,嘴角往下撇了撇。
“蒋姑娘的疤能医成那样,不是好事吗?为何你反而这么燥得慌?说得市侩点,这也是一笔大收入……”
“你别说话行吗?”
叶连翘不耐烦挥挥手:“我烦着呢,你不要讨嫌。”
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下午那一场哭,来得莫名其妙,心情低落到极点,可是细想想,又没甚么可让她难过的事。
一切都顺风顺水——所以她到底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
卫策‘摸’‘摸’她额头,又碰碰她耳朵脖颈:“并不发热,也不像生病……”
“你再碰我我翻脸了!”
叶连翘竖眉吼他。
卫策莫名看着她,半晌,呵地一笑。
“这样不行,你实在太不正常了。”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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