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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晚风呜咽，李而独自坐在墓碑前，面前摆着三盏残酒。那个热情如火的蛊女之王如今已化为一抔黄土。
明景泰年间，刚刚从塞外归来的李而身心俱疲，遂藏身于秦淮河畔，做了一名郎中。白天为人看病，晚上沏一壶茶，坐在河边，观画舫，听琴曲。
一日晚间，李而照例在河边纳凉。岸边垂柳丝丝缕缕，远处船灯点点，丝弦声声。秦淮风月，是软甜香糯的蚀骨毒药。
茶壶中水已干，李而起身准备续水。河面上突然疾驶过一艘画舫，老鸨站在船头，尖声喊道：“岸上的可是李大夫？”
李而停下身形，凝神观看。
画舫转眼就驶到岸边，老鸨见到李而，手抚心口，“老天爷，真是李大夫，李大夫，快点救命啊，客人突然发病了，老天有眼，千万别死我船上啊！”
船工早就把跳板搭好，李而走上船，老鸨在身后直作揖。
船舱内一片狼藉，酒菜洒了一地，一个男子趴在地上人事不省。李而快步上前诊脉。
老鸨在一旁说个不停，“这个客人一个时辰前上船，出手倒是大方，和我们家姑娘正喝着酒呢，突然就一头栽倒，吓死个人啊！李大夫你快给看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李而伸出手，示意她噤声。屏息静气，诊了一会脉后，李而示意仆役将男子抬上床。
老鸨凑了过来，“李大夫，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李而迟疑的说：“他脉动急促零乱，如雀啄、如弹石，可能是中毒了，但具体是哪一种毒我还不知道。”
李而看了眼地上的酒菜，“最好把这些收集起来，等官府过来查验，免得你到时说不清楚。”
老鸨圆睁双眼，“李大夫，你不会看错了吧，我们轻云坊可是这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字号，给客人下毒的事情我们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船舱后屋门帘一挑，走出一个女子，身着青衣，薄施粉黛，眼角眉梢风情万种，正是青云坊的当家周轻云。周轻云脸色苍白，显然是刚才被吓得不轻。
老鸨急忙迎了上去，“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躺着去，刚才可吓得不轻。”
周轻云对着李而微微一福，“李大夫，我刚才和这位客官正喝酒聊天，突然他的脸上闪过一道白线，我看的清清楚楚，决计不会错，之后客官就昏倒了。”
她转过头，对老鸨说，“还请妈妈将地上的酒菜收拾一下，听李大夫的，说不得将来上堂作为证据的，我轻云坊虽然堂堂正正，但也要提放小人暗害，准备周全一些总是没错的。”
听到周轻云这么说，李而仔细打量这名男子。
男子面色如常，呼吸平稳，看上去就像熟睡一般，只是脖颈处有极小的白色突起，像是白色的菜花，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李而要来纸笔，写下药方。立刻有仆人取走，上岸照方抓药。
周轻云将李而让进里间，奉上茶水。
里间面积不大，有一张紫檀木床，粉色轻纱垂地，一看便是女子的闺房。
周轻云坐在小几前，手托香腮，愁眉不展。画舫出了这样的事，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李而坐在旁边，静静的喝茶。
周轻云幽幽一叹，惆怅中带着三分无奈，闻之顿生怜意。秦淮河上的女子，果然没一个是易与之辈。
周轻云眼波流转，直在李而脸上画圈。李而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李大夫，那位客官要不要紧？”
李而摇头，周轻云脸色一变，焦虑之情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这种病症我之前从未见过，等一会给他服药后，他应该会清醒过来，到时我问问他。”
两人在沉默中等待。周轻云轻咬下唇，对李而这种目中无美人的态度非常不满。
不多时，仆役抓药回来，煎好之后给那名男子喂下。
一炷香功夫，男子睁开了眼睛。众人围了上去。
老鸨夸张的说：“客官，你怎么了，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这小本生意可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周轻云瞟了老鸨一眼，老鸨乖乖的闭嘴。
周轻云用手帕擦了擦男子头上的汗，温柔的说：“客官，你刚才可吓死奴家了，幸亏客官身体强健，福大命大，加上我们李大夫医术精湛，没出什么大事。”
李而凝神观察这个男子气色，并不说话。
男子看向李而，拱拱手，“多谢大夫出手相救。”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这是纹银十两，算作诊金，还请大夫不要嫌少。”
李而接过银子，想要问些话，但那名男子已拥着周轻云进了里间，只能作罢。
第二日，李而正在堂上坐诊，外面来了几个衙役，凶神恶煞似的找李而，把药店掌柜的吓得不轻。
李而平静的替眼前的患者开完药方，这才站起来，“在下便是李而，不知几位差官何事？”
带头的刚要说话，被旁边的衙役拽了一把，抢先说道：“李大夫，昨晚您是不是上过轻云坊？”语气异常恭敬。
“我昨晚去轻云坊为一个客人诊脉。”李而点头说道。
“这就是了。今天轻云坊整船的人都病倒了，从他们口中得知，李大夫昨晚上过船，大老爷命小的特来请李大夫，有些事情要当面请教您。”
李而收拾好东西，跟他们出了门。
带头的问刚才说话的衙役，“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客气？”
“李大夫前几日治好了我娘的眼疾，我能不客气嘛！”
应天府衙，应天府尹苏实游坐立不安，一夜之间，轻云坊上下十余口人一起病倒，昏迷不醒，闹的秦淮河上下人心惶惶，说什么都有。有说是瘟疫，有说是上天降灾。
如今轻云坊众人已经被隔离，苏实游在心底默默祷告，但愿别是瘟疫。秦淮河数百画舫，每年税赋占了应天府的大头，如果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这个应天府尹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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