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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忝三人出了破庙,各自想着心事,均是默不作声。走了几条街,转到一个池塘畔。池塘被一圈垂柳围绕,柳枝都垂到了水面上,柳叶儿在水面上一荡一荡的,凝成了一个个漩涡。一轮红日悬在中天,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柳无忝见铁木筝站在湖畔,一身白衣雅致妖娆,衬着阳光说不出的好看,想到自己竟糊里糊涂的多了一个义妹,心中只觉一爽,笑道:“木筝妹子,你可以摘了斗笠,让为兄看看么?”铁木筝默不作声。
柳无忝道:“你不愿意,也无妨。”铁木筝叹了一口气,除了斗笠。柳无忝忽觉眼前一亮,胸口一闷,情不自禁的摒住呼吸,暗道:“木筝妹子真美,倘若我没有紫翊妹子,断然不会让她做我的义妹?谁若娶了她为妻,不知是大喜,还是大悲?”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只觉铁木筝俏立水边,周身如同溜了一层月光,仿佛就算天地相融,也挡不住她那纯净、妖娆的美。
铁木筝见柳无忝摇头,嘴角一动,道:“怎么?我很丑么?”柳无忝回过神来,笑道:“木筝妹子若是丑,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铁木筝抿嘴笑了,道:“我们蒙古人和你们汉人不一样,你这样夸我,我心里好生欢喜。”柳无忝道:“若非我已娶妻生子,我一定不让你做我的义妹。”铁木筝抿了抿嘴,默不作声,良久道:“不做义妹,那做什么?要我做你的妻子么?”柳无忝见她口无遮拦的,心想:“倘若汉人都像蒙古人这般,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便会多几个。”看着铁木筝长长的睫毛,忍不住碰了一下。铁木筝眼睛眨了一下,脸上尽是笑意。柳无忝心中一荡,道:“倘若有来生的话,我一定娶你为妻。”他生性多情,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足为奇。铁木筝道:“嫂夫人好美么?”柳无忝道:“和你一样美。”铁木筝道:“我去见见她好么?”柳无忝笑道:“当然好了,我带你去见她,她就在居安客栈里。”
铁木筝望着一户农家上方袅袅升起的炊烟,抿了抿嘴道:“还是不了。到宁夏城来,原是为了抢夺玉佩,玄王已然受伤,我们便回铁木峰。”柳无忝皱眉道:“五绝圣手送来玉佩,原是要侮辱王府,可少城师兄分明已投靠刘瑾,难道其中有诈?”玄王闷哼一声,道:“我差一点就抢到手了。”想起一事,对铁木筝道:“不对!”铁木筝道:“怎么了?”玄王道:“那块玉佩上雕刻的图案和我们要抢的不一样。”铁木筝道:“什么图案?”玄王道:“一只乌龟。”柳无忝道:“对呀,就是那块玉佩。”铁木筝摇了摇头,道:“我们要抢的玉佩上雕刻着一朵白花。”柳无忝呀了一声,道:“那是内子的玉佩,你们抢它作甚?”铁木筝奇道:“是嫂夫人的?那就怪了,嫂夫人是安化王的亲生女儿,可天王却说玉佩主人是刘瑾之女?”
柳无忝哈哈大笑道:“刘瑾怎么会有女儿?他是个太监!”铁木筝道:“大哥有所不知,刘瑾本名谈笑生,江湖上人称‘百步花,谈笑声’的伉俪便是刘瑾和花弄影。‘百步花,谈笑声’是说,在二人百步之内必有鲜花和笑声,可见二人是何等幸福。哪知二十年前却为了一部《不二法门宝典》,夫妻二人一个做了太监,一个不知所踪。”
柳无忝奇道:“谈笑生便是刘瑾?我曾听孙叔叔说过,谈笑生和我师父乃是情敌。”铁木筝摇了摇头,道:“我也只知这些,都是天王告诉我的。”柳无忝道:“天王就是和我师父齐名的独孤一鹤?”铁木筝道:“是呀!我能坐上教主之位,并非我的武功多么好,乃因我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天王说玉佩里藏着刘瑾女儿的秘密,我心里好奇,便来看看。”玄王道:“紫翊姑娘未必就是玉佩真正的主人,你心里也不必惶然。”柳无忝笑道:“紫翊妹子是我的妻子,不论她是什么人的女儿,都是我的妻子!”
铁木筝戴上斗笠,望了一眼池中散落的残枝败叶,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也不多说,便自走了。玄王拍了拍柳无忝的肩膀,道:“有缘再见。”柳无忝只觉心里空空的,跟在铁木筝后面走了几步,忽然打了一个机灵,暗想:“我为何会如此这般,见了美貌女子便痴迷,这性子若是改不掉,怎么对得起紫翊妹子呢?”长叹几声,终于止了脚步。柳无忝望着铁木筝越走越远,心中有些怅然失落,忽见手中还提着仰天剑,竟是忘了还给她。想到二人均是失态,心中竟升出一丝异样来。
柳无忝魂不守舍地回到客栈,却见仇钺带着一队官兵从客栈里出来,忙迎了上去。仇钺见柳无忝神情萎靡,快走几步,道:“你见到少城了?”柳无忝道:“见到了,他的左臂……”仇钺叹了一口气,道:“当日你和郡主离开王府,你师父怒火攻心,就……可怜少城年纪轻轻,便成残废。”微微一顿,又道:“你在哪里见到他的?快带我去找他,我有两个月没见过他了。”柳无忝暗道:“我已发过毒誓,不能言今日之事,可东厂并非赠玉佩,而是抢玉佩。少城师兄已投靠刘瑾,不知师父是否得知?我要想方设法告诉仇叔叔。”可他一时三刻也想不出好主意。
只听仇钺又道:“是在孟姜女庙么?”柳无忝计上心来,道:“仇叔叔怎么知道?”仇钺道:“你们小时候便爱到那里玩,你回到宁夏城,自然要到孟姜女庙瞧一瞧,睹物思人,只是如今庙已非庙,连孟姜女像都破损了。”柳无忝道:“我与少城师兄只是匆匆一见,没顾得上说话。我见他断了左臂,难过得很,那是我害的了。”仇钺道:“什么害不害的,你们自小就好,只因郡主才有这么点小摩擦,自古以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少城不会恼你的。”
柳无忝叹气道:“少城师兄要是恼我就好了,至少还当我是兄弟。我在破庙碰到魔教教主,是我的义妹,仇叔叔也甭问我们怎么就结拜了。我碰到她时,她正要到王府闹事。”仇钺呸了一声,道:“这是咱们大明的地界儿,就算魔教教徒众多,但若到王府滋事,也占不到半点儿便宜。”柳无忝道:“我知王府守备森严,明岗十六处,暗哨二十四处,可是我……”仇钺怒道:“你又做了对不起王府的事?”柳无忝道:“我告诉了她王府的机关设置,毕竟……毕竟她是我的义妹,我不想她死。”仇钺一甩袖子,道:“你还算有些良心,告诉仇叔叔这些话,比少城还算好些。”重重叹了口气,又道:“少城投靠了刘瑾,我刚从王府得到消息,王爷已经知道了。”
柳无忝道:“师父已经知道了?”仇钺道:“东厂到宁,非同小可,王府自是侦缉四出。”柳无忝笑道:“师父已知,王府安然。”仇钺道:“你快和郡主回王府吧,王爷正等着你们呢!”柳无忝道:“仇叔叔怎么到这儿来了?”仇钺道:“刚才探子回报,居安客栈来了西厂的人,后来我听店老板描述,正是西厂都督谷大用。”柳无忝道:“西厂也来人了?”仇钺道:“他们在客栈里抓走了一对年轻母子。”
柳无忝啊了一声,跳起来便往客栈里跑,到了客房,哪里还有紫翊母子的踪影?仇钺从外面进来,道:“怎么回事?”皱了皱眉头,道:“西厂抓走的年轻母子该不会就是紫翊郡主母子吧?”柳无忝愣在当场,茫然点头。仇钺怒道:“谷大用这老狗,竟在我的地盘将郡主抓走!”一掌击在栅栏上,栅栏卜梭几声,从中间断了。仇钺哼了一声:“想他们还未走远,咱们这便去追。”带着官兵,朝京城方向追去。
柳无忝和一个官兵共乘一骑,奔了一阵,便出了宁夏城。出城后,打马狂奔,不出十里,却见一队官兵从一个山坳里扬尘而出,正是仇钺本部。仇钺扬鞭喝道:“速驰百里,缉查西厂。”众将士吆喝一声,拍马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宁夏城外的荒谷,这一路却未见到西厂的影子。柳无忝催马到仇钺跟前,道:“紫翊妹子当真被西厂抓去了?”仇钺唰的一鞭,狠狠地打在一棵小松树上,哗啦一声,掉下来好几十颗松球来,道:“我未亲眼所见,只是猜想。”柳无忝心里焦急,下了马走到一个山头上眺望远处,却见四处空旷,夕阳余晖将天空染得绯红,惟有一只驼队向西赶去。柳无忝心中凄然,只想蹲在山头上放声一哭,可见仇钺远远赶来,忙下了山头。
众人寻不到紫翊郡主母子,猜测她也可能先回王府。柳无忝心中也盼紫翊回了王府,转念想到东厂派遣五绝圣手到王府滋事,原本就是为了抢夺玉佩,而玉佩恰好和紫翊的身世有关,西厂将紫翊抓走顺理成章。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焦急,坐在马上,不时地回头看看,企盼能看到紫翊母子的身影。众人去时匆忙,回来时慢腾腾的,均是没精打采。赶到宁夏城时天色已晚,遥遥看见城门上挑出几盏残灯,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守城官兵见是仇将军的部队,连忙开门,其中一个兵卒走到仇钺跟前,道:“小的拜见仇将军。”仇钺信手一挥,让他说话。那兵卒道:“王府来信,要将军速去王府。”仇钺扬鞭道:“速去王府。”众将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赶到王府。柳无忝从马上跳下来,看见王府在黑夜中像盘龙卧虎似的,陡觉为王府担心甚是多余。仇钺上前抓住柳无忝的手,道:“咱们见王爷去。”柳无忝呆了一呆,道:“我判经逆道,带着紫翊妹子离开王府,而如今紫翊妹子找不到了,我没脸见师父。”仇钺道:“有仇叔叔在,你怕什么?”柳无忝道:“我倒不是害怕。”仇钺叹了口气,放了他的手,道:“你不想去,仇叔叔也不为难你,你在这里等仇叔叔,等王爷事毕,咱们接着去找郡主。”柳无忝点了点头,看着仇钺进了王府,心里蓦然一酸,差一点哭了出来。
柳无忝强自忍住悲痛,待在一旁看着肃穆的王府,只觉这熟悉至极的庭院,如今变得陌生恍惚。他找了一个墙角斜靠着,追忆过去在王府中的欢乐趣,竟发现往事只剩下影子,而与紫翊私奔、少城断臂的情景却愈发清晰,忽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眼泪。众将士见他哭哭噎噎的,却不知他为何哭泣。一个中年将士递给他一袋酒,柳无忝道了声谢,伸手接了。喝了几口酒,头脑昏昏沉沉的,觉得好受些。忽见王府外一棵白桦树轻微的晃了一下,一个人影迅速地投向王府之中,眨眼间便无踪影,心中不由一惊:“难道是五绝圣手进王府了。”当下将酒袋还给中年将士,沿着墙角直走。王府院墙与白桦树顶齐,比枣树、桐树要高,常人根本爬不上去。柳无忝转到一棵枣树旁,爬上枣树,然后跳到与枣树隔着一道篱笆的烂泥滩旁,寻到墙角处的一株剑麻,用仰天剑砍断枝叶,露出一个洞口来,正是他们小时候偷跑出去的洞口。这时想起儿时乐趣,心中又是一酸。
柳无忝钻洞进府,沿着一条崎岖小路走了数步,抬头看见一座朱楼。朱楼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虽在夜里,也能看清兰花已经枯萎了,心中涌起莫名惆怅,暗道:“紫翊妹子若是看见此等情景,肯定要心伤的。”这朱楼便是紫翊的住所。走了几步,想起一事,突觉眼前一黑,差一点摔倒在地,心想:“紫翊妹子肯定没有回来,她要是回来,又怎能不到朱楼看看我送给她的兰花呢?紫翊妹子真的被西厂给抓去了!当真是这样,我便到京城去,就是烧了西厂,也要救紫翊妹子出来。”却没有想到,他连西厂的门都进不去,又怎能烧了西厂?
柳无忝绕着朱楼走走,望见远处悬着一盏孤灯,仿佛天上残星,没来由的止步不前,再也动不得分毫。过了良久方微叹一声,穿过一个花园,便见一座三重院落,灯火通明,正是王府军机重地。柳无忝见明岗暗哨都已除了,不见一个哨兵,心中觉得奇怪:“师父既知少城师兄投靠了刘瑾,当然能想到五绝圣手来的目的,怎么不增加哨兵,反而去了呢?”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忖道:“师父知道五绝圣手武功高强,这些哨兵根本阻挡不住,不愿哨兵送死。”忽见孙二先生快步走进院子,也远远跟上。
只见孙二先生穿过一重院落,走到一个暗门近前,敲了敲门,便听里面有人说道:“是孙总管么?”孙二先生为人精细,乃是王府总管。柳无忝只觉声音颇为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只听孙二先生道:“猎物送到梅花坳了么?”那人瓮声瓮气地道:“已经送到梅花坳了,也按孙总管吩咐将猎物放在朱雀门,就等仇将军去抢了。”柳无忝哦了一声,暗道:“是宁夏总兵‘滇藏书生’周夏。”孙二先生点了点头,道:“有劳周兄再去梅花坳,别伤了人。”周夏应了一声,恍惚之间,门内再无声息。
柳无忝心里奇怪:“仇叔叔和师父乃是好友,共同镇守宁夏,一向互相敬重,仇叔叔怎会抢王府之物?听孙叔叔的口气,好像仇叔叔真的要抢,他要抢什么东西?难道也是玉佩?”转念又想:“梅花坳虽为王府屯兵之地,道路崎岖,甚为难行,但和魔教总坛铁木峰近在咫尺,断然不会将玉佩放在那里?孙叔叔口中的猎物究竟是什么?”凝思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见孙二先生走进最里面的院落,便蹑手蹑脚的跟上。忽然想起这里曾是自己的家,今晚却这般回来,心中陡然升起物是人非的感触来。
孙二先生走到院子里,见王爷的书房亮着灯,便停在那里,呆了一呆,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前行,却听安化王说道:“景文,你叹什么气?”柳无忝知师父内功修为已至臻境,百步之内可闻落叶之声,忙躲在一株低矮的梨树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孙二先生叹道:“王爷日理万机,筹谋划策,这都是劳体伤神的事,为王府计,王爷还是要早早休息的。”安化王哈哈大笑道:“孙二先生乃是华山剑派高手,向来铮铮铁骨,怎么在王府待了二十年,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像个女人似的。”忽听吱扭一声,门打开了,一个高大威猛的老人站在那里,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门前,清癯而狭长。
孙二先生看见安化王,心中满是尊敬,笑道:“人们常说管家婆,管家婆,管家做久了,都是这副德性。”安化王转过身去,孙二先生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只听安化王道:“送到梅花坳了?”孙二先生道:“在梅花坳朱雀门中。”安化王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孙二先生静静站在一旁,安化王不问,他也不答。
过了一阵,又听安化王道:“现下虽是深秋,王府里的梅花却还没有开,梅花坳的气温比外面略低些,想是梅花已开了吧?”孙二先生答道:“梅花虽未开尽,但也开了不少,星星点点的,比开怒了还好看。”安化王笑道:“你越来越会欣赏梅花了。”孙二先生道:“素素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梅花,王爷千里迢迢从外族引进梅花种子,种在梅花坳里,圆了景文一个梦,景文感激不尽。”透过窗纸,柳无忝隐约看到安化王在孙二先生的肩上拍了拍,说道:“你说无忝学会了无忌剑法?”柳无忝见师父询问他的事,显见还是关心他的,心中一阵温暖。
孙二先生道:“我去见师弟灵鹫子时,事先得王爷传授移穴换位的功夫,皇甫观剑点了我的穴道,便如没点一般。师弟将我藏在孟姜女像后面,那尊石像已经破损,都有窟窿了,我自然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无忝虽被王爷毁了经脉,可却领会了王爷的灵犀微步。”安化王叹道:“无忝是本王的徒弟,师徒如父子,况且他和紫翊已有夫妻之实,也算是本王女婿,本王怎么舍得毁了他的经脉?灵犀微步是种玄妙武学,只有将经脉毁了才能练成。本王也试图不毁经脉修炼,可三十年来,本王始终无法将灵犀微步和意念连在一起,心想何处,脚便到何处。”柳无忝见师父毁他经脉,竟是为了助他练成灵犀微步,心中一荡,便想跑过去跪在师父面前忏悔,转念想起紫翊母子失踪,只得忍住。
只听安化王又道:“无忝太过率性,敢爱敢恨,虽练成了灵犀微步,但却毁了紫翊名节。”幽幽叹息一声,道:“南王府,北梅庄。王府在宁夏乃是王族,武林三府之首,如今羞于见人,少城和无忝虽非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可少城和无忝的性情却大相径庭、泾渭分明。少城精明能干,铮铮铁骨,将无忝和紫翊视为亲兄妹,看着他们私奔,一句话都不说,本王当时也是气急,就一拳打在他的胳膊上,竟断了他的左臂。他投靠刘瑾,本王不怪他。”
孙二先生道:“可王爷您一生只收两个弟子,不想一个投靠了王爷的死对头,一个判经逆道,岂非让整个朝野耻笑?”
安化王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无法。”柳无忝听闻师父叹息,心中一酸:“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可徒儿真的爱紫翊妹子。”
孙二先生道:“我见少城的闭月羞花神功和沉鱼落雁掌法都增进了不少,甚至能达到王爷您的境界,难道刘瑾的《不二法门宝典》真是如此厉害么?”安化王道:“《不二法门宝典》上所记载的武功,冠绝古今,就连昔日的‘酒剑仙儒’酒痴的醉葫芦、剑宗的无忌剑法、花仙的沉鱼落雁掌法、狂儒的天赐剑法也无其玄妙。”
柳无忝暗道:“原来‘酒剑仙儒’并非一人,而是四个。少城师兄天赐神功,学会了沉鱼落雁掌法,真替他高兴,那蝴蝶谷的花夫人便是花仙么?”想到他机缘巧合学得无忌剑法,心里也是兴奋。
只听安化王又道:“没想到无忝竟学到了剑宗神技,也算他机缘深厚。剑宗和花仙当年联剑笑傲江湖,做一对神仙慕侣绝世,当真让人羡慕。”孙二先生道:“无忝和郡主甚是般配,若非造化弄人,王爷您正享天伦之乐,只可惜……”微叹一声,声音突然亢奋许多,道:“恭喜王爷的拳法又增进了,没想到五绝圣手在王爷手里竟不堪一击。”安化王笑道:“他们掉进了王府中的泥淖潭,五绝阵根本就用不上。”柳无忝听闻泥淖潭,差一点笑了出来。泥淖潭是王府囤积粪便、肥料之所,想到他们浑身臭不可耐,竟仿佛闻到臭味一般,不由自主以手掩鼻。
孙二先生笑道:“活该他们倒霉。”安化王道:“有一事本王没有告诉你,其实时宜道长并未投靠刘瑾,他乃王府中人。他虽称是本王害死了他妹妹静怡,实际上那是假的。静怡乃是感染瘟疫而死,当时时宜道长就在旁边。”孙二先生道:“十五年前的那场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安化王道:“咱们宁夏每日有数以万计的人死去,静怡就是为了救无忝,才感染上瘟疫的。”孙二先生道:“若非夫人医术高明,无忝恐怕早就夭折了。”
柳无忝听闻师娘因救他而死,心中不啻万箭穿心的难受:“我真是猪狗不如,师娘为救我而死,我却对不起王府!”
安化王叹息道:“静怡对无忝的疼爱,如亲生儿子一般,本王也将无忝看成子嗣、视如亲生,对他骄纵,不想养成了他这般模样。无忝若有少城一半稳重,本王也老心大慰了。”柳无忝心中一酸,暗道:“原来我在师父心中,竟是这么一个人。”孙二先生道:“我已告知仇将军,让他派兵去梅花坳。”安化王道:“锦囊给他了么?”孙二先生道:“给了,他已赶去梅花坳。”安化王站了起来,吱扭一声,打开窗子,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孙二先生点头应了,出了书房,走到柳无忝躲身之处,微顿片刻,掏出白玉扇,摇扇走了。
安化王见孙二先生走远了,将窗子关上,道:“你进来吧。”柳无忝暗道:“师父还是发现了我,我这就出去么?见到师父怎么说?”正自犹豫,忽见一人推开书房隔壁一间屋子的门,释然走了出来,一阵冷风吹过,将他的左袖扬起,竟是空空如也,正是封少城。柳无忝看见封少城,心中更是惊奇,不知他为何现身王府。只见封少城走到书房门口,敲了两下,待安化王应了一声,径直推门进去。封少城一进书房,便跪在地上,道:“师父!”声音有些微颤。
安化王走上两步,将他扶起,指着一张椅子,道:“坐在那里。”封少城颔首道:“是。”安化王道:“师父安排你去司礼监之事,就连孙二也是不知。你到司礼监后,一切小心行事。”封少城点头称是。安化王又道:“刚才师父见识了五绝阵,果然如你所说,端的是厉害。若非时宜道长暗中相助,师父绝无可能破阵。”封少城道:“如此看来,《不二法门宝典》所载武学高深莫测了。”安化王道:“师父倒不在意他武功有多高强,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国家如此,江湖亦如此。咱们王府因居庙堂之远,才可与司礼监抗衡,就算有圣旨,到了宁夏,师父也当它是放屁!师父贵为王爷,是皇上的叔叔,刘瑾也奈何不了师父。可师父毕竟是皇室血脉,不能让天下改了姓氏。”封少城道:“司礼监便如宰相内阁,掌管朝野,甚难对付。”安化王道:“是以咱们只有逼他造反,让皇上撤去司礼监的重权。”来回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夜幕中的几颗残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柳无忝听得明白,暗道:“少城师兄没有投靠刘瑾,而是做了奸细。”心中既是高兴,又为封少城担心:“我若能和少城师兄一般,替师父分忧,师父定会高兴的,可我只能给师父添麻烦。”
只听封少城道:“刘瑾掌控司礼监,可随意颁布圣旨,他大权在握,武功又高,且深得皇上喜爱,想削弱司礼监的重权,恐怕很难。”安化王摇了摇头,道:“刘瑾大权在握是真,深得皇上喜爱未必。”封少城道:“皇上若非喜欢刘瑾,怎么不削弱刘瑾权势?”安化王道:“早年刘瑾掌控东厂,后设西厂,如今又设内行厂,究竟他有多大势力,皇上甚难猜度,若贸然削弱他的权势,恐怕他会谋反。”封少城道:“咱们此举就是要他谋反,这样一来,皇上的安危岂非……”安化王挥手道:“做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这是其一。其二,做大事就要置死地于后生。皇上若连冒险都不敢,就不配做大明的皇帝。再说,皇上吉人天相,自有神助。刘瑾做事一向小心,又是宦官,已自封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有儿女,没理由要谋反,这也是皇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封少城道:“咱们如何逼他谋反?”
安化王走到书桌前,喝了一口茶,道:“你的闭月羞花神功已达为师境界,你去做奸细,师父也放心。”封少城道:“师父这两种武功虽然绝妙,但却害人。”安化王颔首道:“这世上不会从天上掉下馍馍来,灵犀微步和闭月羞花都要先自残,方能尽窥堂奥。若非事态紧急,师父断然不会用此方法。你若能再修练三十年,便不须断臂装上天蚕丝。这两种武功和别的武功有所不同,你若不得其法,就算练上五十载、一百年,也是枉然,而一旦破其瓶颈,神功便成。别人的功力若从你的右掌传到左掌,不须穿过内脏,只要找到泻功之物,便可将别人的功力尽数化去,这就是闭月羞花神功的玄妙之处。可惜人之胳膊太短,不能随意而为,只能借助外物,譬如坚韧之物,就是师父给你装的天蚕丝。天蚕丝随时与地接触,功力便可散去,你就安然无恙。”
封少城道:“师父考虑的周全。”安化王叹了一口气,道:“可你的左臂却因此断去……”封少城道:“师父不是说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么?”安化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当年师父求蝴蝶谷谷主传你沉鱼落雁掌法,就是为了弥补闭月羞花神功的缺憾,你左袖散功,右掌击敌,就算是绝顶高手出手,你若只求自报,也可无恙。”封少城道:“邱聚和五绝圣手藏在哪里?”安化王道:“梅花坳朱雀门中,师父已派仇钺去了,他会暗中助你。你要是一声不响的将他们救出去,他们反而会生疑,你就随便杀几个官兵,再将他们救出。到时仇钺会去抢救邱聚,毕竟他是大明的游击将军,得罪不起东厂。你们当着邱聚面假打一阵,邱聚也拿他没办法。”封少城默不作声。
柳无忝暗道:“原来仇叔叔到梅花坳是和少城师兄抢功去了。”
忽听封少城道:“少城这一走,不能再照顾师父,师父要多多保重。”安化王点头道:“内行厂专管东西两厂,东西两厂有所忌惮,收敛不少,对武林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封少城道:“只是让刘瑾谋反,有些困难。”安化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在手中把玩着。柳无忝看得清楚,正是紫翊的玉佩。只听安化王道:“也非难事。刘瑾派五绝圣手抢紫翊的玉佩,是师父让你告诉他们的。这块玉佩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便是紫翊乃是刘瑾之女。”柳无忝呆了一呆,暗道:“这是真的?”封少城大吃一惊,道:“紫翊是刘瑾之女。”安化王笑道:“假的。”柳无忝和封少城都松了口气。
安化王又道:“你可知刘瑾为何这么器重你。”封少城摇头不知。安化王道:“刘瑾原本姓谈,便是江湖上人称‘百步花,谈笑声’的谈笑生,他妻子就是传给你沉鱼落雁掌法的蝴蝶谷谷主‘百步花’花弄影。”封少城哦了一声。柳无忝暗道:“看来师父筹划对付刘瑾,并非这几年的事情,而是早有所谋。”忽觉身后一凉,竟是生出了冷汗。
安化王手握玉佩,心中戚戚,想是回忆前尘旧事,良久道:“当年师父也喜欢弄影,和刘瑾乃是情敌,紫翊这孩子便是师父和弄影所生,此事刘瑾不知。当年他们刚刚新婚,师父便和弄影……这块玉佩之中,藏的便是紫翊的生辰八字。女人虽说是十月怀胎,可生孩子的时日没个定数,刘瑾看到紫翊的生辰八字,定会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的。无忝和紫翊生了个儿子,要是被刘瑾得到,便会认为是外孙。以他的性格,定会谋反篡位,自己做皇上。”
柳无忝暗道:“师父怎知我和紫翊生了个儿子?定是仇叔叔说的。听师父口气,似已不再生我们的气了,这番话若是被紫翊妹子听到,她定然高兴得紧。”转念想到紫翊不知身在何处,心中顿生焦虑。
忽听封少城笑了一声,观其神态,甚是高兴,只听他说道:“无忝师弟和紫翊妹子生了个儿子,真是太好了。”安化王道:“师父收到消息,紫翊母子今日被西厂抢去了。”柳无忝暗道:“真的被西厂抢去了。”封少城惊道:“今早我还见到谷大用,却不知他是来抢紫翊母子的?要知如此,我今早便杀了他。”柳无忝眼中一热,不禁流下泪来。
安化王摇了摇头,道:“师父收到消息时,谷大用还未出宁夏城。师父要是想拦他,就是十个谷大用也难走出宁夏。哼,他带走了紫翊母子,省得咱们送去。”封少城道:“可紫翊母子比无忝师弟的性命还重要啊!”安化王喝道:“紫翊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封少城道:“要是无忝师弟回来,师父怎么向他交待?”安化王道:“交待什么?就算紫翊母子没有被西厂抢去,师父也要送她们去司礼监。为了对付刘瑾这条阉狗,王府耗费数年心血,死了不知多少人,怎能因紫翊是本王之女、无忝是本王之徒而放弃这大好机会!”封少城道:“要是刘瑾看出真伪,紫翊母子不就危在旦夕么?”安化王叹了口气道:“但愿紫翊母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到司礼监后,当要保护她们母子周全。”封少城道:“可……可……”安化王将玉佩放到封少城手里,道:“没什么可是的,你这就去吧。”封少城接过玉佩,咬了咬牙,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无忝听闻这番话,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慌忙扶住树干,却是撞在树上,几片树叶扑簌扑簌地飘落下来。柳无忝心里一惊,慌忙凝神,这才没有晕倒,可安化王却听而不闻,将房门关了,出了院子,回房休息去了。柳无忝心中一酸,心想:“师父内功精湛,当能听到我撞在树上的声音,看来师父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了,不让我去西厂救妻儿。”忽觉脸上一凉,却是一片枯叶飘落时打在了脸上。他转过身去,走出庭院,不知是该营救妻儿,还是该助师父完成心愿,心中便似涌进了一浊一清的两股泉水,先前浊清分明,难以取舍,后来两水混在一起,竟分不清自己要的是哪种水了,魂不守舍地回到紫翊住的朱楼,看着那盆已经枯萎的兰花,他的人也便如这兰花一般,蔫在那里。
忽听身后扑簌一声响,走出一个少女来。柳无忝回头一看,却是紫翊的贴身丫鬟琳儿。只听琳儿说道:“无忝公子,小姐她回来了么?”柳无忝看了一眼琳儿,将目光移向别处,道:“小姐她不会回来了!”琳儿头一低,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道:“无忝公子答应过琳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所以琳儿才会放小姐走,要不然,你就是打死琳儿,琳儿也断然不会让你带走小姐的。”柳无忝心中一阵愧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小姐回来的。”琳儿破涕为笑,道:“琳儿一向对公子有信心的。”柳无忝心中一酸,道:“也只有琳儿对我有信心了。”琳儿道:“才不呢,王府的丫鬟奴婢们都对公子有信心,孙总管也是。”柳无忝道:“孙二先生?”琳儿点了点头,道:“琳儿听孙总管说,小姐被西厂抓走了,公子要去京城救小姐的,是不是?孙总管已给公子备好马了,就在王府外面的大树上拴着,公子这就去吧。”
柳无忝辞别琳儿,复从洞口钻出,越过栅栏,远远看见一棵大树上拴着一匹白马,四蹄乱动,得得有声,心中不由一紧:“我真的要去京城救紫翊母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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