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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黄叶从山顶上飘落下来,晃晃悠悠的,过了好久,才落到这个山谷里。已是深秋了,外面天气甚冷,宁夏城安化王府里里外外都落满了黄叶。距离王府不远的山谷里,却还有些初夏的影子。一群连着一群的蝴蝶在山谷里飞舞着,说来奇怪,这些蝴蝶竟是白色的,在阳光下就像一个个乳白色的小精灵。
蝴蝶恋花,花依幽洞。其时,漫天夕阳随风潜入洞内,半昏半暗中,一对璧人醉心紧拥,斜看蝴蝶绕着洞口青藤黄花飞舞,四周寂静,蝴蝶振翅之声清晰可闻。过了良久,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山谷宁静。那女子幽幽叹息,先将手臂抽出来,再将男子手臂拢在一起,低声说道:“无忝哥哥,孩子又哭了。”那男子苦笑道:“他若知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如此艰难,不知还会不会烦你?”那女子站起身来,给婴儿喂了奶,哄婴儿睡了,看了看洞外明媚景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叫无忝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年纪。他妻子年纪与他相若,身上穿着件葱绿色裙子,在山洞中显得静幽雅淑,周身似隐隐散发出一圈淡绿色的光芒来。无忝瞧得痴了,听闻妻子叹息,转过身来,道:“紫翊妹子,你不想离开这里么?要是不想,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辈子。”紫翊一眨眼,泪珠儿从眼眶里挣脱出来,道:“我只想让父王看看他的外孙,不知怎的,我就是想让父王看到咱们幸福的模样儿。”无忝走到妻子身旁,伸出左臂搂住妻子,道:“咱们明日就出谷。”紫翊抬头看着丈夫硬朗消瘦的脸,道:“我就怕父王还不原谅咱们,外面的人口无遮拦,什么话都会说的,不知会怎么编排咱们的事儿?”无忝呵呵笑道:“管它怎么编排!纵然即刻赴死,也要圆了你的心愿。”紫翊伸手捂住丈夫的嘴:“我不准你说这等傻话。”回头看了看婴儿,道:“这孩子一出生就受了这么多的苦,但愿他今后再也不要受苦了。”
无忝握着妻子的手,瞧见婴儿嘬着手指笑,也忍不住笑了。紫翊道:“这孩子真像你。”无忝道:“我是他爹嘛!”紫翊道:“孩子要是长大了不好好的侍奉你,可就大不孝了。”无忝看着紫翊的眼睛道:“我知你的心思,你心里想回去侍奉师父,可又怕人家说闲话。”紫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怕别人说闲话,咱们真心实意的相爱,又有什么错呢?”
无忝见妻子天真无邪,心想:“紫翊妹子久在王府深院,极少抛头露面,当然不知这是错事了!我是真心实意的爱她,总要维护她的名节,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毁了她的名节!我柳无忝只不过是一个孤儿,生死荣辱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她乃是王族,又怎能蒙上这等丑事呢?也难怪师父毁我经脉。终身不得修练内功,我岂不如废人一样,又怎能保护妻儿呢?这担心万万不能说与她听的。”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妻子的手,道:“无忝哥哥是真心实意的爱紫翊妹子,紫翊妹子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无忝哥哥,咱们都真心实意的爱龙儿。”
紫翊将头埋在丈夫怀中,道:“咱们是不是对不起少城师兄?”柳无忝拍了拍妻子的头,道:“少城师兄和你有婚约,咱们却私奔了,连孩子都生了下来,自然是对不住他。你且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弥补他的,只怕他不会原谅咱们。”紫翊道:“父王只有你们两个入室弟子,如今你被父王毁了经脉,父王教你的武功也全废了。”柳无忝笑道:“哪里全废了,还有灵犀微步呢,师父一直练不成的灵犀微步,没想到我在逃跑时领悟到了,原来灵犀微步只是逃跑救命的步法,不能用内力。”紫翊道:“你在山洞里发现的武功能练成么?”柳无忝道:“你是说长孙无忌前辈的剑法?”紫翊点了点头道:“无忌剑法,无所禁忌。”柳无忝道:“倘若只是招式,那也容易,只不过前辈在石壁上刻的尽是些古怪线条,我却是看不出来。还有长孙无忌前辈在石壁上刻的‘天地之间,无所禁忌,随心所欲,任意所至’有些费解了,这天底下哪有无所禁忌的事呢?”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
紫翊道:“是呀!就连真心相爱都这么难!”柳无忝道:“无忌剑法的最高境界是‘有化化有有亦化,无生生无无不生’,长孙前辈说的‘弘羊之心,豫手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我想这比师父说过的‘无招胜有招’还要高深,要‘羚羊挂角,不着痕迹’。”紫翊说:“你要是领会不了,也不用领会了。你的经脉被毁,终身不能修习内功,练了也是枉然。”柳无忝道:“你说的也是,长孙无忌前辈自称天下第一,却又说无忌剑法还是败在魔教教主公孙逍遥的‘君临天下’之下,这不是自相矛盾么?”紫翊笑道:“枉你聪明一世,却也是糊涂一时。我听父王说过,公孙逍遥乃是一代宗师,他自己是蒙古人,六十年前却帮明朝廷除去了练成《不二法门宝典》的王振,他身受重伤,再无所踪。而长孙前辈刻这些字只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没有公孙逍遥,他自然是天下第一了。”柳无忝道:“还是紫翊妹子聪明。”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这晚,夫妻二人在山洞里生了火,围在婴儿身旁睡了。二人都无心睡觉,将心中担忧搁置在心底里面,不忍说给对方。后半夜,紫翊母子睡熟了,柳无忝还是无法入睡,便起身去了另一个山洞。他们的卧室在背风处,只有一个洞口。这个洞口是在山洞里面,就像房子的密门。山洞石壁上刻着长孙无忌的剑法,上面密密麻麻地划着无数条线,却没有一招剑法。但若仔细去看,便可发现这些线条却似一个武林高手在练剑。柳无忝经脉已废,也无心研究,待要出门,却见石壁上的武林高手忽然跃了出来,扯着他的手耍了一遍剑法。柳无忝微一凝神,却见山洞里哪有武林高手了?不由长叹一声,心里陡然挤尽些悲伤来,暗道:“这等武林独步的绝学,看来谁都想学的,就算我一个废人,仍旧对它钟情,何况他人?这里距魔教甚近,宁夏城外便是关西七卫,鞑靼国、瓦剌国与吐鲁番近在咫尺,他们对大明虎视眈眈,又羡慕中原武学,经常派遣高手偷学中原武功,要是被他们得了去,大明这大好河山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还不如毁了去?”当下,找出随身携带的宝剑,将石壁上的线条尽数毁了,又将那些内功心法和口诀背会了一并毁去。
柳无忝走到洞外,寻了一块大石坐定,眼望山谷雾霭漫漫,心事陡然翻腾上来。过了一会儿,雾霭又从一个风口处卷了出来,将他的身躯隐匿。山谷里白天看似初夏,但夜里却是冰冷,他夫妻二人一个武功尽失,一个不会武功,若非胸中含着浓情蜜意,恐怕早就冻死了。柳无忝呆了片刻,只觉胸口郁闷,仿佛有人在雾霭中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不出来。他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封少城凝重的脸,才发觉自己疑虑过重了,心想:“少城师兄待我就像亲兄弟一样,断然不会这般卡我,更不会要我的命了?当日他悲愤之余尚且不愿伤我性命,何况今日我和紫翊妹子都有了孩子?我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当真是该死的。师父一向待我不薄,就算我是深爱着紫翊妹子,也不能不顾王府声誉?”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妻儿,不由叹了口气,回到山洞,在妻儿身旁睡了。
翌日,夫妻二人出了山谷。这山谷虽曲曲绕绕,但也甚为平坦。谷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满眼是苍翠的绿。这洞口处的岩壁上枝枝蔓蔓,生长着一些藤条类的植物,枝叶都爬满了洞口,若非仔细察看,还真看不出有个洞口。叶子有些黄了,里面靠近岩壁的都枯了。夫妻二人将枯叶除去,发现岩壁上竟刻着“蝴蝶谷”三字。紫翊见了,不禁一愣。柳无忝道:“这里是蝴蝶谷,难怪有那么多蝴蝶了。”紫翊魂不守舍地说道:“这里就是蝴蝶谷?当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非要我到蝴蝶谷来?”一只手抱紧了婴儿,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岩壁上的文字。
柳无忝道:“你知道蝴蝶谷?”紫翊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少城师兄虽是父王入室弟子,但他还有一个师父,就是传他沉鱼落雁掌法的花夫人,她就住在蝴蝶谷里。少城师兄说,当我们年老时,就带我到蝴蝶谷隐居,不想我年纪轻轻就差一点在蝴蝶谷隐居了!”
柳无忝伸手在妻子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这里也许不是少城师兄所说的蝴蝶谷。咱们在这里住了半年,就算我武功尽失,也不至于察觉不了这里有人居住?这半年来,你要生孩子,都是在长孙前辈住的洞外走动,我可是踏遍了谷内的各个角落,都未发现有人住的痕迹?”
紫翊点头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婴儿在她怀里嚅动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道:“长孙前辈的无忌剑法还刻在山洞里?”柳无忝道:“昨晚将它毁了,我怕被宵小之辈学了去!”紫翊道:“也好,父王贵为王爷,自然要抗拒外寇,倘若被蒙古武士学了去,自然是对父王不利的。你将它毁了,便断了他们的念想。”柳无忝伸手揽住妻子的腰,道:“咱们这就去吧。”紫翊点了点头,随着丈夫走了。走了数步,夫妻二人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是否再从蝴蝶谷里飞出一两只白色的蝴蝶来?
柳无忝武功被废之后,身体还不如常人,一家三口到黄昏时分才赶到宁夏城外。夕阳下的城郭宁谧悠然,太阳仿佛被熏黄了的柿饼子。柳无忝看得心醉,道:“紫翊妹子,你看这夕阳,多美!”紫翊抿了抿嘴道:“咱们在王府里,坐在断桥上,看着池中的莲花,再看着天空中的夕阳,比这还要美。”柳无忝心里一颤,道:“咱们到天黑再回王府。”紫翊道:“你怕见到少城师兄?”
柳无忝正要搭话,忽从一个山坳之后传来兵器相击之声。柳无忝摇了摇头,道:“咱们走吧,不要管闲事。”紫翊道:“我最怕打打杀杀的。”夫妻二人准备离去,忽听一人闷声道:“辣手仙子,你胆敢和本将军动手?”一人答道:“我才不管你是谁,惹了我不高兴,就要你的命。”
柳无忝住了脚步,心想:“辣手仙子?就是萧大哥最痴情的女子了,我当要托一句话给她。”扯了紫翊的手道:“咱们过去看看,我要做一件事。”紫翊道:“你想去看看,我就陪你去。”柳无忝眼睛一热,道:“你总是对我这么好。”紫翊道:“你说要我和你私奔,我没想便点头应了,何况现在咱们已是夫妻!”柳无忝搂住妻子的腰,在她脸颊上深情地吻了一下。二人走到山坳后面,却见一个中年美妇持剑正和一个手持单刀的游击将军相斗。中年美妇约莫四十岁,相貌极美,一张俏脸含着倔强坚毅之色,鬓角已有几丝白发。游击将军稍微比她大些,脸上胡子浓密,神色颇为庄严。
中年美妇剑法极为犀利,剑势之中隐含着毒辣的分筋错骨手法,若非游击将军刀法浑厚,恐怕早已落败。这中年美妇便是江湖人称“辣手仙子”的残君珩,昔年不喜这个名号,因遭此厄的人也是不少。后喜欢上魔教地王萧雁寒,但因正邪不立,终劳燕分飞,想起传说帝舜南行,死于苍梧之野,其二妃娥皇、女英投湘水而死,后成为湘水之神。感其精神,便自称“湘妃仙子”。
只听残君珩道:“原来是少林派的武功,怪不得你不怕咱们峨嵋派了?”说着长剑一挺,疾的一剑刺向游击将军左胸。游击将军仿佛料到她有这一招似的,身子一闪,左手直插残君珩双目,右手窄刀格住长剑。
夫妻二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看着二人相斗。紫翊看清游击将军面目,低声道:“是仇叔叔,他是少林方丈觉禅大师的高足。”那游击将军便是仇钺,镇守宁夏,素与安化王交好。柳无忝道:“仇叔叔怎连一个小卒也不带?那中年美妇叫残君珩,是北峨嵋掌门‘轻生一剑知’何谁与的师妹,用的剑法便是峨嵋派的不负初心剑法。”紫翊奇道:“不负初心,这么古怪的名字?”柳无忝笑道:“那是她自己改的,是为纪念萧大哥。”紫翊皱眉道:“萧大哥?是魔教地王萧雁寒么?”柳无忝笑道:“就是他了。”紫翊道:“你和魔教教主竟是结拜兄弟,要是被父王知道了,恐怕要逐你出师门。”柳无忝苦笑道:“我早被逐出师门了!”紫翊道:“我就奇怪了,你不曾认识魔教教主,怎么与他结拜了?真是稀奇。”
柳无忝本打算隐居蝴蝶谷,是以未曾告诉紫翊此事,这时想起来也觉好笑,便道:“那日我听闻师父要你嫁给少城师兄,伤心欲绝,便一个人跑到嘉峪关,碰到也是失魂落魄的萧大哥。师父说咱们安化王府镇守宁夏的目的,就是防止蒙古人卷土重来,我身为王府中人,自然不能与蒙古人结交。可我见萧大哥举止打扮与汉人无疑,而且都是性情中人,忍不住与他交好。我们二人一见倾心,便到酒楼喝酒。我告诉了他咱们的事,萧大哥也将他和湘妃仙子的事告之。我激愤之余,便劝他去寻找湘妃仙子。萧大哥听了甚是高兴,说他的教主也这样劝他,又说教主是怎样怎样的一个人物,我自然是愿意结交了。我说:‘你们教主是蒙古人么?’萧大哥道:‘那是半点不假的蒙古人,而且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我喝了一口酒道:‘如此说来,我和贵教教主是无缘相交了。’萧大哥正色道:‘我们虽是蒙古后裔,当初建教目的也是为了消灭明朝,恢复我大元万世基业,可这一二百年来,神教非但不曾危害大明,且我教公孙教主曾助大明除去佞臣。’萧大哥说到这里,竟然生气了,噌的一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柳无忝,我敬你敢爱敢恨,也重你对紫翊姑娘的一片苦心,这才与你相交,你若嫌弃我是蒙古后裔,咱们便就此别过,以后形同路人。’我扯了扯萧大哥的袖子道:‘我若是这般人物,也不会告诉你心事。’萧大哥气未平息,道:‘那好,你若肯与教主义结金兰,我便与你相交,否则即时离去。’我拗不过他,自然承允。萧大哥倒了一碗酒,哈哈大笑道:‘好,柳兄弟,你和教主义结金兰,以后便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和萧大哥喝了一碗,叹气道:‘萧大哥,倘若有一天,我被逐出师门,被天下人耻笑,你是否还认我这个兄弟?’萧大哥道:‘你就是变成猪狗不如的畜牲,也是我的兄弟。我们蒙古人向来说一是一。’萧大哥顿了顿,看出了我的心事,又道:‘你要抢走紫翊姑娘?’我趴在桌上不语。萧大哥道:‘你若去抢,大哥陪你。’我见他言语恳切,知他心意,便说:‘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娶紫翊妹子为妻。’萧大哥大笑道:‘不愧我萧雁寒的好兄弟,咱们这就去抢。’我站了起来,道:‘你要真当我是兄弟,便让我一人去。倘若我和紫翊妹子死了,你为我们在这嘉峪关立个碑也好。’萧大哥哈哈笑道:‘柳兄弟,你死不了的,你是我教主的结拜兄弟,怎么会死呢?’萧大哥摔了酒坛,飘然而去。我这便多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结拜兄弟。”
紫翊笑道:“萧大哥真是好人,他深爱的女子就是这个中年美妇么?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柳无忝笑道:“她不能和萧大哥在一起,才性情大变的。”
只见残君珩剑锋一转,又刺仇钺左胸,正是不负初心剑法中的一招“曲曲入胜”。这招“曲曲入胜”,恰似剑名,剑意绵绵不绝,一招刺出,直似以后还有千余招之势。仇钺不敢大意,左脚后旋,如陀螺般滴溜一转,避开剑锋,同时单刀一圈一划,竟消去残君珩的攻势。仇钺哈哈大笑道:“辣手仙子,这‘不负初心’四字何意?仙子是对谁不负初心呢?”残君珩怒火中烧,忽的长剑一转,左手大拇指暗扣小拇指及无名指,成剑诀式,左脚探前半步,以脚跟对准右足尖,手里长剑平举,斜指仇钺左胸,正是不负初心剑法中的一招“拔剑中行”。仇钺见残君珩脚未到,剑已至,心神一凛,单刀砸向残君珩的长剑。残君珩不等招式用老,左脚忽的踢出。仇钺躲避不及,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残君珩剑指仇钺咽喉,道:“你且说来听听,萧雁寒怎么不如柳无忝了?”柳无忝心里一惊,想不到二人争斗竟与他有关。仇钺道:“你要本将军说也可以,待本将军起来再说。”残君珩松了长剑,道:“亮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仇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道:“说实话,仙子的剑法,本将军佩服得紧!”残君珩翘起下颚:“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仇钺不理她,反问道:“萧雁寒是蒙古人,对吧?”残君珩怒道:“是蒙古人又怎样?”仇钺哈哈大笑道:“元朝亡国一二百年,大部分已退回漠北,有一部分却留在了中原。萧雁寒虽是蒙古后裔,可他接受的却是中华文化,与咱们汉人有何分别?”残君珩道:“汉人就是汉人,蒙古人就是蒙古人,鞑靼人就是鞑靼人。”仇钺道:“鞑靼人就是蒙古人。”残君珩道:“鞑靼人不是蒙古人,鞑靼人还与大明为敌,时不时地侵犯大明疆土,但蒙古人已退回漠北、休养生息,就不再是大明的敌人了。”仇钺哈哈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不过也看得出来,你还是喜欢萧雁寒的。”残君珩怒道:“你若非是觉禅大师的弟子,今日便杀了你。”仇钺道:“你就是杀了本将军,本将军也要如是说。元朝时便可以蒙汉通婚,你却为何不能和萧雁寒在一起?”残君珩道:“你管不着。”说着,又拔出宝剑。仇钺哈哈大笑道:“本将军若猜得不错,你这柄宝剑便是醉雪剑!”
残君珩低头看着宝剑,伸手触摸剑身,但觉剑身透出丝丝凉意,瞧见剑身上刻着“情深不移,坚如磐石,醉雪萧萧,千载余情”一十六字,不禁心醉,喃喃地道:“醉雪,雪会醉么?”
仇钺道:“醉雪剑便是萧雁寒赠与你的,这二十年来你一直佩戴,还不是忘不了萧雁寒?你三年前将峨眉剑法改名为不负初心剑法,难道不是对萧雁寒不负初心么?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学学柳无忝?”
残君珩奇道:“谁是柳无忝,他又做了什么?”仇钺皱眉道:“你没听说此事么?”残君珩奇道:“什么事?”仇钺展颜道:“宁夏处在大西北,消息传得慢些,不足为奇。柳无忝乃是安化王的徒弟,他喜欢师兄的未婚妻子,二人便私奔了。”残君珩眉头微皱,道:“安化王是那人称‘不死王爷’的安化王么?”仇钺道:“正是。安化王人称不死王爷,身居三种武学,那是谁也打不死的。”残君珩道:“安化王与丐帮帮主东郭不才、魔教天王独孤一鹤、阉狗刘瑾齐名,武功处于伯仲之间,江湖中人人羡佩。王爷的三种武学便是灵犀微步、闭月羞花和王爷拳法。”仇钺道:“正是。安化王将闭月羞花护体神功传与大徒弟封少城,将灵犀微步传与二徒弟柳无忝,这两人在西北可是风光得紧,却没想到柳无忝和紫翊郡主暗结珠胎。安化王一怒之下废了柳无忝的武功,柳无忝和紫翊郡主却私奔了。”
残君珩叹了一口气道:“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当要如此。”仇钺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二人一个武功被废,一个不会武功,恐怕……”残君珩怅然道:“若然换作是我,能和萧雁寒私奔么?”
柳无忝拉着紫翊的手,从一侧走了出来,笑道:“萧大哥一直在找你呢!”
残君珩见一对夫妻抱着婴儿出来,心里忽觉一痛,然后便是羡慕,泪水一下子拥挤到眼眶里。仇钺看见紫翊,大声喊道:“是紫翊郡主么?我是你仇叔叔。”紫翊朝仇钺点了点头,这时婴儿醒了,啼哭不止。仇钺道:“孩子生下来了?”紫翊脸上微微一红:“都三个月了,我要赶回王府,让父王看看。”仇钺道:“王爷气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紫翊道:“是不是少城师兄出事了?”仇钺支支吾吾地道:“少城他……”柳无忝道:“少城师兄怎么了?”仇钺道:“你也知少城脾性,总是将事情闷在心里。这几个月来,整日烂醉如泥。就连东厂到咱们宁夏来了也不闻不理。”
紫翊拍了拍孩子,还是止不住哭啼。紫翊道:“孩子肯定饿了,我喂他奶吃。”转过身去,解了衣衫,让孩子吃个饱。孩子吃饱喝足,自是不再啼哭。紫翊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来,道:“他们有没有对少城师兄怎么样?”仇钺道:“东厂的人还未到,听说刘瑾要赐少城一块玉佩。”柳无忝皱了皱眉:“什么玉佩?”仇钺道:“说是东瀛贡品。”紫翊道:“那是什么?”仇钺看了看众人,面带难色。紫翊道:“仇叔叔但说无妨。”仇钺哼了一声,道:“刘瑾这个阉狗,当真是卑鄙至极。他要送一块雕刻乌龟的绿玉佩给少城。”柳无忝和紫翊不禁啊了一声。残君珩道:“刘瑾这阉狗当真卑鄙。”
柳无忝看着夕阳渐渐散去,天空还残留些零星的云絮,说不出的空阔洁净,可心里却似箍了个火球。当日,他得知师父将紫翊许配给封少城,便什么也不顾了,那时心里想的便是豁了性命也要和紫翊在一起,就连武功被废,也没有皱皱眉头。这时听到封少城的难堪,心里便如被刀剑割了一般。他看了看妻子,妻子只顾哄孩子睡觉。他看得出来,紫翊虽漫不经心,但心里异常痛苦,不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可转念想到紫翊对师父说一辈子不后悔,倘若今日自己后悔了,又怎么对得起紫翊的一片深情?言念至此,哈哈笑道:“刘瑾这阉狗,我今生今世便不会放过他了。但我从不后悔和紫翊妹子在一起,就算遭千人唾弃、万人唾骂,甚至粉身碎骨,我也是要和紫翊妹子在一起的。”
紫翊听见丈夫真情流露,眼圈一红,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儿子脸上。她从怀里掏出丝巾,给儿子擦干净,扯住丈夫的手道:“咱们不回王府了。”
柳无忝握住妻子的手,道:“咱们一定要回王府去。咱们若然就这样离去,岂不是问心有愧么?咱们是真心相爱,就算天下人负我,我也决不会负你,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残君珩忽道:“你认识萧雁寒?”
柳无忝笑道:“我自然认识了,还知道他在寻你呢!”把结识萧雁寒的事情说给残君珩听了。残君珩闻言,心里不禁一酸,这二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萧雁寒,这时听到自是欢喜不已,说话语无伦次:“真的么?他又来找我了?他……他……他何苦再来惹我呢?”抬头看着太阳徐徐落下山去,夜色已爬了上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其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西天还有一块似女人羞涩脸颊般的酡红,夜色湿漉漉的,令人微醉。过了半晌,只听残君珩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天下之大,何人共我?世间苍苍,谁与我共?也罢也罢,我这也去找他吧!”
仇钺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忽然长啸一声,远处也是长啸回应。过不多久,便见烟尘四起,百余名将士骑马纵驰而来,奔到仇钺跟前,勒马停住,从马上一跃而下,显是训练有素。残君珩看了一眼仇钺,心想:“此人倒也算是个汉子,倘若他唤来这些将士,我还真不好应付。”这时心中隐隐淌着一股暖意。仇钺道:“天色已晚,今晚就在军帐过夜,明日动身也是不迟。”残君珩摇了摇头,闷声不响的往山下走去。
柳无忝夫妇便在军帐中过了一夜。这一夜二人和衣而眠,心中却充满了无限欢愉,没有半点困意。二人出了军帐,相拥着看月色。但见月光宛如马奶酒似的洒在远近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上,山头如同罩了一件轻盈白衫,似乎随时可以随风飘去。二人在一个山头上坐下来,天气虽有微寒,可胸间却是说不出的温暖,当真将江湖忘得一干二净,只觉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便见东方出现了一抹白,形状像极了女子眉毛那样随意的一斜,过不多久,那抹白渐渐变成了鱼肚白,原来是天亮了。忽听仇钺笑道:“你们保重,我们去也!”众将士拔帐上马,绝尘而去。
柳无忝看着众军士离去,心中柔情无限,握紧了妻子的手,扭头逗了一下儿子,道:“紫翊妹子,咱们也走吧。”
柳无忝和紫翊转出山坳,径直投城。二人怕被熟人认出,便买了两顶斗笠戴上,打算先在王府附近的居安客栈休息,天黑后再回王府。柳无忝安顿好紫翊母女,在窗户旁坐下,喝了一碗凉茶,回头跟妻子说道:“这两天奔波劳累的,赶紧歇歇吧。”紫翊给孩子盖上被子,走到窗户旁道:“刚刚一天,我还能撑得住。我在这里便能看见王府,你瞧,那便是我住的朱楼,那盆兰花还在窗台上,只是叶子枯了。”柳无忝笑道:“你能看见么?王府那么大,那么深,除非你有千里眼?”看见紫翊扭过头去擦泪,忙走到她跟前,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苦。”紫翊抿了抿嘴,摇头道:“我不哭,我要让父王看看咱们有多幸福。”回头去看孩子,见孩子睡着了,又道:“咱们出来已有大半年了,那盆兰花肯定已死了,现在又是深秋,就是不死,叶子也枯了。”
柳无忝叹了一口气,只觉堵得慌。他心里似箍着一层膜,不知回到王府做什么。他答应紫翊陪她回去,是见她思亲日切,想了却她一番心事。这时却近乡情怯,沉思片刻,道:“你先歇息会儿再说。”
紫翊正自胡思乱想,听见丈夫问她,魂不守舍地道:“是,是呀!”眼泪又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你后悔出谷了么?”
柳无忝见紫翊哭了,忙从她身上掏出丝巾,为她拭了眼泪,道:“我只是怕见师父。”紫翊道:“怕也没用,终究要见的,不是么?”柳无忝见自己还不如妻子勇敢,暗骂自己懦弱,道:“我让店小二弄些酒菜来,你在屋里吃着,我出外看看。”紫翊握住丈夫的手道:“你要是死了,我就陪着你死。我要是死了,你也要陪着我死。”柳无忝见她言辞恳切,心中不禁一荡,道:“我不会让你先死的。”他还要说什么,紫翊却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情深意切的眼睛上挂着泪珠儿,晃晃悠悠的,就像草尖上的露珠儿。
柳无忝想要亲吻紫翊,忽听楼下一人嚷道:“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晚上再去王府。”声音有些尖利,非男非女。柳无忝心神一凛,暗道:“怎么是阉狗?难道就是他们要找王府麻烦?我且看看是何等货色。”轻轻拍了拍紫翊肩膀,道:“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顺手戴上斗笠,将房门关好,下了楼来。却见说话之人约莫四十岁,穿着东厂服饰,此刻正将身上披风取下。他身旁坐着一个道士,约莫六十来岁,双目微闭,似不愿与他为伍,身子侧着,稍稍远离东厂番子。道士对面一人穿着件淡黄色袍子,年纪比道士略小些,装束奇怪,不似汉人。柳无忝在靠近楼梯的桌子坐了,凝神听他们谈话。那黄袍客道:“安化王也够狠的,竟然废了徒弟武功,赶走了亲生女儿。”柳无忝见他们谈论自己,心跳得厉害,但愿他们不要说出难听的话来。那黄袍客却转移了话题,道:“邱都督,你要想方设法帮我,这里离魔教太近,我怕他们会找上来?”柳无忝没想到其人竟是东厂都督邱聚,更觉诧异,想起仇钺说起刘瑾派人送玉佩到宁,暗想:“看来他们还没到王府,那块玉佩肯定还在邱聚手里,我当要想法设法偷过来,不能让他们送到王府。”心下决定,便凝神留意他们举动。
只听邱聚笑道:“本都督听闻写亦虎仙机智多谋,吐鲁番攻打哈密之时,你投靠了满速儿,哈密的豪杰们都誓死要挖你的心出来瞧瞧,就连满速儿都无法保护你,幸亏你想到了九千岁。也该你走运,九千岁要在东厂组建五绝圣手,看中了你的纯阴之功。”
写亦虎仙干笑了两声,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瞥了一眼道士,道:“我助满速儿时,杀了不少魔教中人。今日来到宁夏,离魔教总坛铁木峰甚近,魔教高手众多,就算我足智多谋,也无法与他们博弈,除非时宜道长帮我?”说着,向道士敬了一杯酒。那道士哼了一声,却不说话。邱聚笑道:“好说好说,五绝圣手乃是九千岁的左膀右臂,比起西厂五圣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写亦虎仙从袖中掏出一把扇子,只见那扇子漆黑一团,连扇骨也看不见,正是他的独门武器玄铁扇,别看扇子小,却有三四十斤重。写亦虎仙张开扇子,在眼前晃了晃,笑道:“自然要强上万千倍。”邱聚道:“时宜道长乃是武当双绝之首,那些邪门歪道的武功,又怎能和武当玄门正宗相比呢?”
柳无忝见那道士竟是武当双绝之首,暗想:“武当派乃是名门正派,时宜道长又是掌门不合道长的师兄,一身武功在武当可谓是第一人,怎么投靠了刘瑾?”
只听时宜道长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武当派的武功和九千岁的《不二法门宝典》比起来,还算是武功么?就像小孩子用柳条儿和写亦虎仙的玄铁扇作比。”写亦虎仙将玄铁扇在桌子上轻轻一磕,神情颇不自然。时宜道长哼了一声道:“你不服么?不要九千岁教训你,贫道便可代劳。”写亦虎仙脸色一变,旋即换了一副脸蛋,嘻嘻笑道:“我哪里是道长的对手?”扭头瞧见从客栈外走进两个人,神情即时呆住,低声道:“他们来了!”
柳无忝见写亦虎仙往外一瞧,便不再言语,知进来之人是他的对头,瞥眼去看,只见进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人。老者相貌张狞,不似善辈,一双手拢在袖子之中。少年穿着一件白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相貌。两人在柳无忝的桌前坐下。少年瞧见柳无忝的斗笠,双眉微蹙。柳无忝朝少年微微一笑,自顾喝酒。那老者朝柳无忝嘿嘿一笑,指着酒坛道:“你这哪里是酒?水掺多了,不能喝!”说着,左臂一伸,一只老茧纵横的手便抓向写亦虎仙右手。写亦虎仙见老者抓来,便将玄铁扇一合,点向老者掌心。那老者嘿嘿一笑,却不躲避,任他去点。当的一声点中,写亦虎仙只觉点在了一块钢板上似的,忙闪身躲到时宜道长背后,道:“你是魔教玄王?”那老者哈哈大笑,伸手将写亦虎仙桌上的酒坛拎了过来。
柳无忝见那老者其貌不扬,却是魔教玄王,不禁暗暗惊奇。魔教共有十大长老:“逍遥二使,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其中天王独孤一鹤与安化王、东郭不才、刘瑾起名,玄王能与他并列,武功自是不弱。柳无忝想起魔教教主是他未曾谋面的结义兄弟,便道:“你就是魔教玄王?”玄王笑道:“如假包换。”柳无忝见他言语豪迈,心中也觉清爽,道:“前辈可知我那教主兄弟在哪儿?”玄王一愣:“什么教主兄弟?长得什么样儿?”柳无忝笑道:“我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样儿!”玄王怒道:“你敢耍老夫?”柳无忝道:“我就是耍猴、耍猪,也不敢耍玄王您呢?”玄王伸手抓住柳无忝右手,嘿嘿笑道:“你且说清楚了,否则老夫就废了你的武功!”柳无忝笑道:“不用劳烦玄王了,我本来就不会武功。”玄王奇道:“老夫可不信一个不会武功的娃儿,也敢调戏老夫?”手上一用劲,但觉入手处无一丝抵抗之力,便知他所言非虚。当知凡会武功之人,要是受到强劲挤迫,便会自然而生反抗之力。
玄王放开他,道:“你是何人?什么教主兄弟?你且说清楚。”那少年忽道:“你认识萧雁寒么?”柳无忝笑道:“自然认识!”玄王哈哈笑道:“这小子越说越玄乎了!”柳无忝笑道:“老人家真是孤陋寡闻。”
写亦虎仙嘻嘻笑道:“玄王,这小子在损您呢!”
那少年忽道:“你刚才说教主兄弟,江湖上只有逍遥教才有教主,你那兄弟是逍遥教教主么?”柳无忝笑道:“正是。”那少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玄王将柳无忝碗里的酒倒掉,换上新酒,自己也倒了一碗,扭头问写亦虎仙:“玉佩呢?”柳无忝见他问玉佩,暗道:“他们也是来抢夺玉佩的?难道玄王是少城师兄的好朋友,听闻消息,特地从关外赶来?”摇了摇头,又想:“少城师兄为人耿直,一向做事中规中矩,怎能和我一样随性而为,与魔教结交呢?”只听写亦虎仙嘻嘻笑道:“玄王亲临,这番是帮谁讨的?”玄王怒喝一声,道:“你这个小叛徒,也敢问老夫的事!”
写亦虎仙笑道:“承蒙玄王惜口,称在下一个‘小’字,看来在下做得还不够大。在下感激玄王惜口,是以提醒玄王一句,要好好想想此番潜入中原的后果?贵教武功当真有九千岁厉害么?贵教汉人居多,教主虽是蒙古人,但掌教的却是汉人,这个……呵呵,天下皆知。再说了,玄王乃是淮西天鹰门掌门,岂能屈于人下,不妨投靠九千岁,与中原武林和谐共处,对大家都有好处!”
玄王呸了一声,道:“你们东厂番子也配做武林中人?”柳无忝一拍桌子笑道:“骂得好!”心下寻思:“他们不打,我便不能混水摸鱼。”
写亦虎仙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咱们东厂?”柳无忝笑道:“玄王能骂得,我为何不能骂得?”写亦虎仙呸了一声道:“你个毛头小子,怎能和玄王相比,玄王便是打我,我也不会还手。”柳无忝向玄王举了举碗,喝了一碗酒,道:“玄王老前辈,晚辈知道玉佩在哪里?”玄王道:“在哪里?”柳无忝笑道:“不在男人身上,也不在女人身上。”玄王一怔,道:“不在男人身上,也不在女人身上,难道在畜生身上?”柳无忝哈哈笑道:“就在畜生身上。”
那少年噗嗤一声笑了,道:“在邱聚身上。”柳无忝见那少年声音温婉细腻,便知是女扮男装,也不点破,笑道:“便是在那畜生身上。”玄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骂得过瘾。”
邱聚乃是东厂都督,向来无人敢对他有半点忤逆,更无人敢骂他是畜生,这下听来,神情陡变,操起尖利的嗓子道:“写亦虎仙,你替咱家把他杀了。”
写亦虎仙看了看邱聚,寻思:“邱聚你中了人家的道儿啦,这小子是仗着玄王在这里,才出言不逊的。我若出手,玄王便会出手,若不出手,邱聚便不会饶了我,唉,也不知投靠刘瑾这一步棋是对是错?”当下从时宜道长背后走出来,唰的一声,张开玄铁扇,笑道:“玄王,我素来敬重您的为人,也自愧不是您的对手,倘若您要出手管这件事,我便不用出手了。此番我是想领教一下这小子的高招,和逍遥教可没什么瓜葛?咱们的事,您以后再找我算账如何?”
玄王寻思:“这小子当真不会武功么?还是他武功高绝,将自己的内元凝结,全身便看似软绵绵的?老夫行走江湖半辈子,不能在阴沟里翻船,就让写亦虎仙试试他也好?”当下嘿嘿一笑,道:“你可不能杀他!”
写亦虎仙喜道:“自然。”心中寻思:“你当我是傻子?我才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人,应付过去也就算了。”
柳无忝见玄王老奸巨滑,心中只能自叹,可他少年性强,不愿服输,瞥见少女手中提着一长一短两柄利剑,便道:“兄台的剑借我一用,看我用高明剑法收拾他。”那少女微忖一下,取出其中长剑,递与柳无忝。柳无忝接过,抽出宝剑,但觉眼前一亮,只见剑身宛如秋水盈盈,仿佛在剑身上滴一滴泪珠儿,便会形成一个如女子眼波般的漩涡来,不由暗赞:“果然是把好剑。”又见剑身上刻着一行蝇头小楷“仰不愧于天”,笑道:“那短剑上刻的可是‘俯不怍于地’?”那少女道:“正是。”柳无忝笑道:“这两把剑是一对儿么?”
玄王嘿嘿一笑:“你讨人家便宜。”柳无忝生性多情,若非如此,也不会未成亲便和紫翊暗结珠胎。他见这少女女扮男装,便想逗一逗她,笑道:“这位兄台又非女子,怎能算是讨便宜?”玄王呵呵一笑:“若是女子呢?”柳无忝正色道:“那更要讨便宜了。”那少女身子一颤,不知是喜是怒,只听当的一声,却是将短剑放在了桌上,忽然笑了:“写亦虎仙正等着你动手呢!”柳无忝见这少女不动怒,讨个没趣,便站起来,提起宝剑,朝写亦虎仙一指:“你放马过来。”回头问那少女:“这柄剑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道:“仰天剑。”柳无忝嘻嘻笑道:“那柄短剑就叫俯地剑了。”那少女奇道:“你怎么知道?”
只听嗤的一声,却是写亦虎仙的玄铁扇夹着一股劲风扫来。柳无忝见写亦虎仙阴功厉害,玄铁扇还未打到,劲风便击在胸口上。他哪里承受得了写亦虎仙的阴柔之劲,呼啦一声,整个人摔在楼梯上。柳无忝忍住疼痛,仍对那少女说道:“因为这两柄剑本来就是一对儿啊!”那少女冷哼一声,道:“他的功夫走纯阴之路,需防暗劲。”柳无忝从楼梯上爬起来,长剑指向写亦虎仙,道:“你再放马过来。”
写亦虎仙哪里将他放在眼里,顺手便是一扇。柳无忝见玄铁扇轻飘飘的,没有力道,笑道:“此招势弱,不过尔尔。”忽见玄铁扇猛地向上一抬,一股阴力自扇尖直袭下阴,便知糟糕,心中陡然升起死念,只觉眼前飞出无数道线条,右手长剑嗤的一声刺出。
忽听写亦虎仙闷哼一声,收了玄铁扇,退后数步。玄王喝道:“好剑法!”柳无忝才知自己安然无恙,凝神一看,却见写亦虎仙的左臂竟被长剑刺了一个口子,暗道:“我武功被废,就连常人也是不如,这一剑怎能伤得了他?”忽想起一事,拍了一下脑门,寻思:“是了,这招剑法乃是长孙前辈在蝴蝶谷石壁上所刻的剑法,原来那些线条便是剑招。长孙前辈说‘无忌剑法,无招无式’,又说‘无忌剑法,无所禁忌’,那意思是说这些线条虽不是剑招,但线与线之间可组成无数个怪异走势,每一个走势便是一招剑法,这套剑法其实便有无数招剑招。”想到此处,不由哈哈大笑,忽又想到:“招式纵然许多,但却不是无招啊!长孙前辈又说无招也绝非最高境界,空招便胜无招,这空招是何意思?难道别人打我,我不反击便能战胜他?当真是不可思议。”想到此处,却是黯然神伤。
众人见他忽喜忽悲,不知他心里所想,但见他剑法如此高明,也都暗暗佩服:“这人虽然年轻,但剑法却高明至斯。”那少女身子一颤,道:“这是什么剑法?”柳无忝将仰天剑还与她,笑道:“不负初心剑法。”那少女收回长剑,呸了一声道:“你就是油腔滑调,可世间女子大多喜欢这样的人,要不紫翊姑娘也不会和你……”柳无忝心里一惊:“你认识内子?”那少女笑道:“没有见过,只是耳闻。”柳无忝道:“你和萧大哥认识么?”那少女道:“自然认识。”柳无忝道:“你认识萧大哥,便知道不负初心剑法。”那少女道:“不负初心剑法没有这么高明。”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虽然极响,入耳却是柔和中听。写亦虎仙听见啸声,走到邱聚身旁,道:“邱都督,看来他们有收获了。”邱聚哼了一声,眼睛瞥着柳无忝,道:“以后再跟他算账。”时宜道长站起来便走,施展武当轻功,将二人抛得远远的。写亦虎仙哼了一声道:“这老道整天吹胡子瞪眼的,我瞧得不舒服。”邱聚道:“你当本都督舒服么?可是九千岁器重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咱们也走吧,这让人等得有个度,既要立威示人,又要拉拢人心。”写亦虎仙笑道:“还是邱都督高明。”二人一唱一和,出了酒楼。躲在柜台后的店家见他们走远了,这才走出来,对着他们背影重重的啐了一口浓痰。
那少女见他们走了,向玄王颌首道:“跟上。”只见她身子一斜,便轻飘飘的出了酒楼,身法飘逸,曼妙无比。玄王将酒坛掷到柳无忝怀里,哈哈笑道:“老夫取了玉佩,再来找你问问萧先生的事。”大踏步走出酒楼,疾步跟上少女。
柳无忝见他们走远了,心想:“魔教为何抢东厂玉佩?难道……难道是想用玉佩对付安化王府?”言念至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又寻思:“我虽和魔教交好,但若他们为难王府,我必然和他们为敌。我既然有这么高明的剑法,自然不怕东厂番狗,这便跟着他们去瞧瞧,顺便将玉佩抢回来。”他主意已定,上楼跟妻子说了。紫翊见他领会了无忌剑法,心中也是高兴,要他当心,道:“你若是抢不到,也别硬来,孩子不能没有爹。”柳无忝心中一荡,点头应了,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桌子酒菜,先让他们吃着,然后下楼买了一柄铁剑,辨明刚才啸声之向,拖着铁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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