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琰沒让李信失望,仅仅用了两天的功夫就将一份详尽的调查公文送到了应天府衙门的案头。这份调查公文,是米琰和郑三俊两个人协同合作的结果,而且还极其效率。然而两个人从捧着公文的李信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意。米琰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担忧,与之相反的,郑三俊却成竹在胸。
“这就是你们的调查结果。”
米琰点点头,随后又有几分心虚的低下头去。倒是郑三俊嘿嘿干笑了两声,又端起面前的茶碗轻啜了一口。
“镇虏侯可有疑问。”
李信怎么能沒有疑问,这篇公文里满纸都沒提李双财一字一句,而李双财身为军港物资的总负责人,怎么可能一个字都沒出现。
“如此说,今次军港大火都是邵化龙一人所为了。”李信强忍着怒火,语气平静的问道。
“正是如此。一切责任都在邵总兵。事情的真相很简单,邵化龙一直心怀不轨,有不臣之心,今次他先制造了军港大火,然后又趁乱企图夺去南京城防。幸赖镇虏侯麾下三卫军,这才沒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信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又问道:“那么请问,邵化龙又是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火药库,又是如何放火的。”他抖着手中的公文,虽然这上面长篇大论,但是对邵化龙如何动手却语焉不详。
“人证物证俱在,邵化龙抵赖不掉,这些证人都是他的部下,邵某人就算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身的嫌疑罪责。”郑三俊却好似早有准备,所问非所答。
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李信直感觉郑三俊在转移自己的视线,到了此时,他已经不打算在与其兜圈子,便直言质问:“李双财负责军港物资,为何这份公文里却只字未提。”
郑三俊只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提此人无益,何须再提。”
这句话又让李信满脑门的浆糊更加混沌起來,他已经了然,这两位送上來调查公文,肯定不尽不实,多有回避、沒等李信再继续质问,米琰突然嘶声道:“镇虏侯别问了。如果再追究下去,可就是三卫军自成军以來,前所未有的丑闻。”
预感果然应验了,李信的身子在颤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说。一五一十的都说出來。”
“米监军,你何必……”
郑三俊试图阻止他,米琰却摆摆手苦笑道:“下官就说镇虏侯定然会追究到底,瞒是瞒不住的。”然后他又对李信一揖到地,神情沮丧的说道:“镇虏侯所料不差,军港大火的确与李双财有关系。而且还关系匪浅。”
李信直盯着米琰,一字不落的听着,军港大火究竟与李双财有多大的干系。
“经过初步调查。火药库起火当时,有商人范市运货进仓。顺藤摸瓜之下,这个范市又与李双财多有往來。”
李信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最坏的预感逐渐成为现实,他的部下在繁华的南京也难逃这糖衣炮弹的腐蚀。
只听米琰顿了一下又继续道:“经过缜密彻查,李双财在城北许家巷拥有一座三进的宅子,还有……”
“还有金屋藏娇。”李信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米琰表情复杂,有心痛,有不解,有惋惜,他和李双财虽然闹过矛盾,但经过此前一出将相和的戏码后,两人关系便打的火热,而且更让米琰欣赏的是,此人自从负责军港舰队物资后,行事极为细心缜密,半分差错都不曾有过。可是因了这点小事,就闹出了惊天的动静,如何能不叫他痛惜。
但痛惜归痛惜,米琰却知道这些丑闻是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城中官员们得知了这些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做文章,三卫军刚刚站稳的脚跟只怕又要被动摇了。
而与之一同负责调查的郑三俊则直截了当的指出來,此事绝对不能曝光,甚至都不能对镇虏侯直言,两个人一拍即合,便有了李信手中的那一篇公文。两个人自然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总兵邵化龙的头上,其实此人并不冤枉,他不也是趁着那一夜的大乱打算趁火打劫吗。今日让他伏法,不但除去了南京城中最后的对手,使得三卫军进一步完全控制南京城,也使得三卫军获得了城中百姓的同情,一举两得的事,郑三俊认为李信就算察觉了这份公文有假,也会佯作不知。
但是,米琰与李信想出日久,抬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了,只怕镇虏侯不会如他们所愿装糊涂。如今事实果然证明了米琰的判断,李信沒有装糊涂,开口询问了事情的真相。
李信将手中的公文撕了个粉碎,抬手将雪片一样的碎纸撒了出去。
“重新写。我要一份真实的,原原本本将事实陈述出來的公文。虽然我从不曾疾言厉色强调要保持廉洁奉公,但这不意味着我不会对出现的这种现象予以严惩。你们去查查,三卫军军规里是否有相应的条款。如果有就要照章办事,否则以后这些军规又何以服众。所有人,包括我李信在内,只要做出了违背军法之事,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天真。这是郑三俊对李信的评价,但是,说來也奇怪,他并未因为李信这种有几分迂腐的固执而轻视此人,相反的他目光里更多了一些欣赏。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一个沒有原则的人却从來都不会笑到最后,这一点纵观浩瀚史书里,都无不支持着他的论点。
不过,郑三俊并不打算说服李信,就在來此之前,他已经双管齐下,除了与米琰一齐交付调查公文,更让人将这份文字原原本本的送到了《公报》的报馆里交给了黄宗羲。
鸡叫三声,天光已经放亮。郑三俊彻底放下心來,只对李信大有深意的笑着。
“军港大火的调查公文自然可以重写,只是镇虏侯的打算却是已经來不及了,此刻《公报》的报纸已经被送往大街小巷,沒准已经有人已经阅读了与镇虏侯撕碎那份公文同样的内容。”
“什么。”李信突然像不认识一般,重新打量着郑三俊,此人在军港爆炸后的行为便一直异于以往,他一时间还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不但李信有些糊涂,就连郑三俊都对自己的决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这种改变,并非是军港大火之后,而是聚宝门外的大阅兵之后。他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宣之于众的预感,正是这种预感驱使他做出了异于以往的举动。
李信陷入了沉默,不过他思考的却不是《公报》上所刊登的内容。他忽然抬起头來看向米琰:“商人范市的背景可曾调查仔细。”
“范市其人浙江湖州人士,此人在听说军港大火后已经吞金自尽,通过对其仆役的审讯,得出供词,当日大火之时,正是范市所遣之人负责往军港运送一批新式火枪,据说这批火枪乃是从西洋人哪里够得,精度奇准。”对于此米琰有些将信将疑,又十分的惋惜。“可惜一场大火将所有的证据都烧成了灰烬,那种精度奇准的火枪也不曾得见,亦不知真假了。”
听到这里李信忽然心头一动,精度奇准的火枪,如果所料不差,当是指线膛火枪,原來此时的西方已经开始生产这种在枪管内壁拉出膛线的火枪了。在山西时,铁厂也曾早过十几支线膛枪作为试验品,但是生产工艺过于复杂,废品率又奇高,李信只好放弃了大批量生产这种线膛火枪的打算。在三卫军中使用这种线膛火枪的不超过十个人,而知道有这种火枪的人,也并不是很多,米琰不知情也不足为奇。
难道这批线膛枪是李双财主持购买的。李信觉得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想來想去,他将所有的疑点都归结到了那个可疑的商人范市身上,而更大的一点则是商人范市在得知军港大火之后吞金自尽。
商人不是士大夫,从來沒有什么荣辱观念,更不会有什么负罪的觉悟。如果按照一般商人的常理揣度,在得知有可能事发的情形下,最有可能的举动是举家逃亡,而不是独自吞金自尽,留下一家老小孤苦无依。
“这个商人范市大有可疑,需从此人身上着重挖掘,沒准会有惊人的发现。”
李信摩拳擦掌。郑三俊则呵呵笑道:“镇虏侯所料不差,老夫也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颇多,如果此人不死,从他身上沒准会挖出一条咱们都想不到的大鱼哩。”他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有几分自得,他很得意能成功说服了李信回心转意,处置李双财,将真相公之于众,对三卫军对他李信沒有半分好处。
可是李信的一句话却又让郑三俊刚刚热乎的心,如泼冷水,顿时感到胸腔里拔凉拔凉的。
“派几个人去,把李双财带到应天府衙门,我要亲自讯问。”
这句话是对米琰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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