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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就说这样做会招了众怒,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可如何是好?”
“李公不必忧愁,商人们吵吵着要解禁,大不了开放了便是,有甚愁的?”
说话的是随李凤翔一道來宣府负责监军的高铿,他在司礼监任随堂太监,一向与李凤翔交好,把住这个机会才请了旨意,跟了出來。李凤翔却连连摇头。
“此事休要再提,范永斗虽然是个商人,咱们也得言而有信,他答应的事一件不差的都做到了,说是为大军筹集的军粮也不过旬月的功夫就有了几十万石。咱们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岂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李凤翔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食言,高铿却冷笑道:“李公糊涂,说得不客气一点,你我在范永斗那里不过是一颗随时可用又随时可弃的棋子,你知道他垄断了这往口外返货的商路,一年要赚上多少钱财?二十万石粮食?不过是这个数…”
高铿同时举起右手,蜷起食指、中指、无名指,以大拇指放在小至最末端一节指肚处,在李凤翔面前晃了一晃。李凤翔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高的模样,数落起高铿。
“诛心之言以后不可再说,人家答应的事,丁卯不差,咱们如何表要卸磨杀驴?世人畏咱们中官如虎,不是因为咱们沒了下边的把儿,是咱们自己不给自己争脸,把名声都败光了…”
李凤翔越说越激动,竟然扯到了宦官太监名声败坏的因由上去。高铿对这等说辞理由自然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以为然,但是见李凤翔气的不轻,就不再与之争辩,却抛出了另一件事來。
“谁说他范永斗就做到了?李公记性真如此差吗?近十万石粮食还挡在居庸关内,他答应的的事可沒有彻底落实,咱们在这个关头,是不是也得小心应对?”
李凤翔气头过去,也冷静了下來,点点头道:“嗯,是得小心应对,朝廷上这几日已经传疯了,万岁要重新启用洪承畴复任宣大总督,此人若來,你我兄弟绑在一块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高铿却又不以为然,认为李凤翔是过于担忧。
“且不说万岁是否真的起了重新启用洪承畴的心思,也不说朝中张四知那老东西的反对,单是李公克复宣府的功劳,万岁念在这个情分上,就算真的想重新启用洪承畴,也必不会将他派來宣府。”
闻言,李凤翔不禁一喜,说实话他乍一听说,洪承畴有复任宣大总督的可能之后,愁得是茶饭不思。洪承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性格又极是坚韧,若是与他共事,一强一弱之下,自己必然将受制于人。受制于人还算小事,只是他來宣府以后所施行的一系列措施恐怕就要改弦更张了,到时候他哪里还有脸面在?更别提答应了范永斗的事,若如此,食言而肥便几成定局。
高铿的这一番分析对李凤翔來说无异于旱田甘霖,只要洪承畴不來,他就有把握顶住所有压力,來履行自己的诺言,除非皇帝亲自下旨。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高铿接下來的话,又让他从欣喜的高峰跌落了下來。
“万岁很有可能将洪承畴与某一督抚对换,再派了那对换之人來宣府,与李公共事…”
“这,这还不是一样,又与派他來有何区别…天下的总督有几个是易与之辈,别说孙承宗,杨嗣昌,就是那熊文灿,咱家也惹不起呀…”李凤翔被急的连拍大腿。
高铿摇头晃脑道:“李公先别急啊,听高铿把话说完的。这其中区别大了,您说的那几位都是身居要职,负有要务,万岁不会调他们來的。”
“哦?你且细与咱家说说…不让他们來,让谁來?剩下谁还有资格做这宣大总督?”李凤翔听说事情有了转机,立即又來了精神。
“李公如何忘了陕西巡抚丁启睿?”
“他?”
“对,就是这个丁启睿。三边总督郑崇俭围剿流贼不利,致使张逆窜入四川,万岁将他罢官夺职,现在的三边总督是由巡抚郑崇俭署理。此人若说他算是总督,却比那正儿八经的总督低了半格,由他來署理宣大未必不可…”
李凤翔又质疑,那么多驯服为何万岁偏偏就能看上那丁启睿,高铿则解释,其实支持洪承畴复任宣大总督的有很大一部分力量,是來自文官们,他们只不过是把准了皇帝谅解洪承畴的脉搏,以此改变宣大由宦官统揽全局的局面,而洪承畴却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而已。
而陕西又肩负剿贼重任,丁启睿年资浅薄,能力有限,明显不足以胜任三边总督。所以,高铿私下揣测皇帝十有**会调他北上,來搪塞文官们。如此一來,皆大欢喜。
李凤翔却是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既然丁启睿年资浅薄,能力不足,宣大一路的责任丝毫不比陕西差,万岁调他來岂不是……”
高铿笑了,笑的有些难看。
“李公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谦虚,别忘了您身上可披着克复宣府之功的光环,在万岁眼里是知兵的,丁启睿來充其量是协助您。”
李凤翔连连摆手,竟有些急了,“这话怎么说的,这话怎么说的,咱家能收复宣府,还不是多亏了李大将军,咱们只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就在两人就宣大总督人选喋喋不休的当口,京师竟然來了传旨的宦官,随行的还有数百彪悍骑兵。
宣罢圣旨,李凤翔心中一片冰凉,心道万岁这是听了谁的蛊惑。原來,旨意的内容只有一个,将宣府军粮急凑十万石调往辽西,同时居庸关外的也被一体征调。
看着催促他抓紧盖印允准调粮的辽西军将,李凤翔顿觉一阵无力,闹了半晌自己忙活了月余功夫竟然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但这是万岁下的圣旨,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绝,就算是兵部和内阁來的调令,他都敢有胆子驳回去,偏偏拆他台的人就是当今皇帝。
当天下午,宣府城中便开始大张旗鼓的划拨军粮,这个举动更加刺激了城中的商人们,大伙纷纷揣测这是谁在给大太监李凤翔來了个釜底抽薪之计,都大呼痛快。似乎曙光和黎明不远了,范永斗一家独大的日子将要结束。
与此同时,李凤翔也接到了范永斗质问他的信件,堂堂军务总监也顾不得一个卑贱的商人竟敢以信件做质问这等无礼之事,只觉得胸中有愧,但却练练保证,垄断宣府商路一事,只要他李凤翔在一日,便一日不会更改。
但是李凤翔哪里知道,范永斗此刻在意的已经不是宣府商路的垄断问題,而是粮食一旦被运走,他和满清约定好的计划便要付诸东流,那个阿克济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货色,万一这厮狗急跳墙,干出点出格的事來……
就在那几百辽西兵押着第一批粮食离开以后,李凤翔唉声叹气,希望高铿能替他拿个注意,而高铿却敏锐的意识到朝中定然发生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变化。
调走兵粮一事分明就是冲着宣府來的,想通此种关节之后,高铿居然笑了。
“李公,这是好事啊,您愁得甚來?”
李凤翔一脸不悦,“莫要拿咱家开涮,给咱家來了个釜底抽薪还能是好事?”
“李公可曾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独吞这数十万石粮食,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红,如今分出去二十万石给那孙阁老,咱们身上要少了多少嫉恨的目光啊…”
入夜之前,宣府城中某处,顾十四双目中既充满了兴奋,又挂着一丝忧虑。
“山雨欲來风满楼,接下來的事便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郭兄,你说是奴酋棋下的好,还是咱们大将军棋下的好?”
黄胜想了想笑道:“就实际说,咱们大将军下的不如奴酋…”
顾十四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说,哼了一句。
“棋下的好,竟也下成了危局,顾某还真是长见识了呢…”显然,他对黄胜这种看法不屑一顾。
“奴酋可惜的是他选错了棋子和对手,再好的一盘棋,棋子使着不趁手落错了位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成危局才怪了…”
“郭兄这话虽是自夸,但顾某爱听,这一盘棋就让奴酋皇太极赔了夫人又折兵…”
黄胜拱手道:“如此郭某便不在这宣府城中耽搁了,想必陆营官大军早就到位……”话沒说完,顾十四一阵大笑打断了黄胜。
“君子不立危墙,郭兄尽速离去便是,只可惜了你那一车盐铁要喂了狼喽。”
面对揶揄,黄胜脸上沒有一丝尴尬之色,“做戏做全套,现在还不是让薛国观兄弟知道黄某真实身份的时候。”说着又郑重的抱拳一揖。
“顾兄保重…”
“忒婆妈……”
随着太阳彻底落下,宣府城门铁闸缓缓滑落,一骑飞驰直往西而去。天过子时,乌云密布,宣府城中上下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忽然,不知何处腾起了一片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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