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言: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本就臭名昭彰的靠山王世子又在洛都城出了名儿。
以往的时候,那定是些闲人无聊,暗地里腹诽靠山王世子昨天晚上夜宿何处,去的是哪家的牌楼,睡的是哪家的姑娘,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做了些什么。说得好听些,人们关心的更是有关于靠山王世子的风花雪月,权当闲茶淡饭后的谈资充面子。
这一次不同,因为大家都知道,靠山王世子虽然是个混蛋,但也确实是个脾气不错的混蛋,比起那些府门不大却牛气冲天的半吊子纨绔强了不止百倍。说靠山王世子打个架、斗个殴的还有人信,可说他残忍的将包括同门师兄在内的十数人斩首戮尸,那人们就将信将疑了。
话题着实劲爆,可除却那些寻常百姓闲来无事在私底下议论议论,暗自揣测一番外,朝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却全部闭口不言,甚至像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表现出让人意外的冷淡。
这其中自是有原因的,原因大概有二。
其一,书院发生事情的当天下午,西凉捷报传来,还不是一般的大捷。靠山王杨雄老将出马,成功弹压蛮族犯边之乱,且上书表奏,要给蛮族一个厉害瞧瞧。
其二,靠山王义子,“西凉三杰”之首的镇西将军焦应龙进洛都献蛮俘,据说还有颗蛮族半圣的头颅被一起带了回来。
于是,有人暗叹:靠山王一脉向来以战功彪悍著称,杨雄也证明了靠山王府的武力强悍,进京献俘?应该是宣示威仪吧!
近几年杨雄久居洛都,连封地都不回去,有些人以为他老了,连战马都跨不上去了,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咬上几口,给与靠山王府不对付的主子献媚。
转眼间,蛮族犯边,几乎打到了西凉腹地,逼近中原门户玉门关。临危受命的杨雄以六十五岁高龄披挂上马,仅仅带着自家女儿止戈郡主便轻身前赴。谁又能想到呢?怕是一只手都能数清楚的时日里,西凉边关不仅挽回了颓势,还斩杀了蛮族半圣,震慑群敌,由守转攻!那绝对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啊!
太平天下久了,人心变动,靠山王府是异类,异姓称王三百年,有人觉得它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西凉一战,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打醒了某些利欲熏心的人。
不少人已然心中惴惴的筹备好礼物,准备上门一探风声,却被管事告知世子殿下伤重,需安心静养,不便见客。没错,靠山王不在,未来的靠山王,现在的世子殿下就是唯一能够做决定的人。
简约却不简单的卧房中,杨文在门口摆了张摇椅,身旁放着小榻,上有江南新产的绿茶,手中握着一本儒家最基本的典籍《论语》,津津有味儿的坐了小半天。直等到日过半晌,外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发出的铿锵声,他才缓缓的抬起头,脸上挂起几丝笑容。
抄手游廊里走来一位黑甲将军,一位头发自然披散在脑后的黑甲将军,一位年纪不大却头发尽是灰白色的黑甲将军。
“世子殿下!”。
黑甲将军走进,距离杨文三步,毫不拖泥带水的单膝跪拜,头颅也低的很深。
他身上的盔甲很显眼,漆黑如墨,却有几许金线点缀,很漂亮,正如他那张沧桑却又英武的脸,很容易让人记忆深刻。
招了招手,小侍女画眉与新侍女南宫瑶连忙过来搀扶杨文起身。
抻动伤口,杨文龇牙咧嘴的吸凉气,吃力的站起身,走了两步,更加吃力的弯腰伸手将黑甲将军扶了起来,笑道:“大兄!起来吧!自家人何需如此多礼?先陪我去看看奶奶,她老人家时常念叨着你们仨,可你们却难得回来洛都一趟啊!”。
西凉有三杰,谓之龙熊狗。狗是“看门狗”,熊是“大白熊”,龙是“图腾龙”。
杨文是靠山王杨雄差不多五十岁的时候才晚得的子嗣,在此之前,因为没有儿子,他先后收过十数个义子。不过,现在只剩下三个,号称三杰,常年镇守靠山王府的封地西凉州,难得回洛都一次。眼前的这个有未老先衰之相的就是三杰之首,受命进京献俘的“图腾龙”——焦应龙。
焦应龙被扶了起来,却见杨文不整的衣衫里满是绷带布,隐约间,甚至可以见到刚刚因扶他起来太过用力,而崩裂伤口流出的血迹,本就冷峻无比的脸,变的杀机四射,一字一顿道:“是谁做的?”。
杨文拍了拍这位义兄的肩膀,道:“别问了,伤了我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晦气!这么多年不见,回头陪你多喝几杯,给你接风洗尘!唔……先去看奶奶!”。
焦应龙咬着牙齿,闷不吭声,刻意的落后杨文身后半步一起向后院走去。
慢腾腾的杨文在前边走,心中也是暗暗摇头,这位图腾龙实在闷的可以,敢情他的世界里除了吃饭、睡觉、杀蛮族外,没有别的事儿似的。
图腾龙是一个绰号,有人说是因为这位亲人被蛮族尽皆屠戮,最恨蛮族,每与蛮族战,必斩将夺旗。蛮族的中军旗帜不叫幬旗,叫图腾,再加上焦应龙的名字中有个龙字,大家敬畏他,因而有了这么一个雅号。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图腾龙的外号实际上来源于靠山王杨雄的一句感慨:“此子今后必是我西凉军图腾!”。那是焦应龙十八岁的时候杨雄所说的话,果不其然,如今焦应龙真的成为了西凉军的一面中军大幬,每战必身先士卒,摧城拔寨不在话下,勇猛无比。
“我听说大兄此次回洛都进献蛮俘,还带着一颗蛮族半圣的脑袋?”,杨文饶有兴趣儿的问道:“谁杀的?是你么?”。
焦应龙一愣,旋即摇了摇头,他的确是个很闷的人,不怎么爱说话,没有作答。
杨文觉得很无趣儿,怏怏不乐的说道:“大兄回来准备住多少时日?听说西凉战事频繁,杨雄怎么想的,不留你在身边建功立业,反而让你来洛都这种是非之地,真是老糊涂了!”。
焦应龙冷峻的脸微蹙眉头,他心里很想对杨文说:义父是你父亲,怎能直呼其名?他很尊敬杨雄,真的很尊敬。只是杨文毕竟是杨雄唯一的儿子,现在不是不懂事的时候,焦应龙明白,杨雄之所以收了那么多义子,实际上都是在给杨文培养班底,在他的脑海里也全是被灌输的效忠杨文而不是杨雄的信念。
看着偏头盯视自己的杨文,焦应龙好久才回答道:“西凉有止戈郡主!”。
杨文大笑。
跟在杨文身后的南宫瑶有些好奇,止戈郡主的威名世人皆知,她真的有传说中“兵锋所指处,干戈平息”那么厉害?
同样是跟在杨文身后,焦应龙忽然心有所感,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南宫瑶,审视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也不知是何意。但南宫瑶却被那刀锋般犀利的眼神吓的不轻,一张不施粉黛便娇美如花的脸苍白无比,额头上香汗涔涔。
杨文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动作,在画眉的搀扶下,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为了缓解疼痛,他只好转移注意,多说些废话:“大兄今年二十……有八了吧?还没给我找个嫂子?”。
看着焦应龙脸上的细微表情,他知道说中了,接着笑嘻嘻的说道:“也是,西凉那种苦寒的地方,怕是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大家闺秀,更遑论是能配得上大兄的。嗯,你既然打算多住些时日,我给你留心找找,听说兵部的那个老不休有个漂亮孙女儿,要不我给你说和说和?这种事儿,我很拿手的!”。
焦应龙的嘴角僵硬的抽搐了几下,硬邦邦的说道:“殿下!若有心思,你应该去学行军打仗,而不是拉纤说媒!那不是未来的王应该做的事情!”。
这句话他说的近乎于指责,杨文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焦应龙的眼睛,焦应龙毫不退让的对视。
忽然,杨文笑了笑,伸手踮脚拍了拍面前的八尺男儿,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作为靠山王世子我是不合格的,没有继承杨家的勇武血脉倒也罢,偏偏还是个纨绔公子;”,话锋一转,他又饶有深意的叹息:“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纨绔公子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好当!”。
焦应龙不再说话,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表情,跟在杨文身后一路来到老太太修道的祠堂内。
“奶奶!大兄回来啦!”。
这个房间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就连杨雄也不行,所以,焦应龙与画眉、南宫瑶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杨文自己大大咧咧的进了去,一直走到老太太身边去扶她。
还在祈福的老太太有些迷惘的睁开眼睛,回身看到跪在门口的焦应龙,抿着干瘪的嘴唇儿,笑眼眯眯,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外将焦应龙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连连点头:“嗯!不错不错!越来越英俊了!苟儿啊,你说你们兄弟三个怎么不回来看看奶奶,奶奶想你们……”。
“奶奶,他是大兄,不是三兄!”,扶着老太太的杨文低声的提醒了一句。
老太太努力的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不悦的说道:“孙儿又在说胡话!这哪里是龙儿?分明是苟儿啊!又拿奶奶寻开心!”。
一瞬间,冷如焦应龙也忍不住双目通红,泪水肆意。
杨文心中也很难受,但这种情况他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低声的叹息道:“年纪到了,奶奶时常会这样的!”。
跟糊涂的老太太聊了许久,杨文与焦应龙才回到王府的前院。
焦应龙看起来更加的冷、更加的闷,那双眸子泛着红色的光,恰如残暴的妖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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