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校草制霸录 >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 下

?    堀田祐也自忖在对《琵琶行》文化背景的了解上远不及江水源,只好虚晃一枪:“江君对《琵琶行》中名物的辨析果然鞭辟入里,令鄙人心悦诚服!然而训诂字词、疏通名物制度只是解读诗歌的门槛和工具,就好像以手指月,但手终究不是月。如果沉湎于字词、名物乃至背后的文化,而忽略诗歌本身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终究不是正道,容易沦为末流!”

  

      江水源对此也深表赞同:“堀田君言之有理。不知阁下对《琵琶行》的艺术手法和真实情感有何高见?”

  

      堀田祐也马上振作起精神:“我觉得在表现手法上,《琵琶行》除了用枫叶、荻花等秋日风物,以及三次江月的精彩描写来烘托人物感情外,主要通过人物的动作、神态来展示其性格和心理。比如‘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都十分贴切地表现了琵琶女既因羞涩,又因难言之痛而不愿出来见人的情态。再比如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低眉信手续续弹’,以逐层递进的动作描写,展示出人物思绪飘飞、渐渐进入角色、开始回忆往事时的神情和心绪,非常形象逼真。”

  

      江水源感觉堀田祐也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之言,但还是嘉许道:“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波澜不惊,决定抛出自己的杀手锏:“以上描写虽然出色,但其他诗人只要努力,也未必写不出。鄙人觉得通篇最精彩、也是他人写不出来的,应该是对琵琶乐声的那段描写!”

  

      “的确如此!”江水源微微坐直身体,想听听堀田祐也的高论。

  

      堀田祐也道:“白乐天氏连续使用了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花底莺语、冰下流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等一系列精妙的比喻,把乐声从急骤到轻微,从流利清脆到幽咽滞涩,再到突然激扬的过程形象地摹写了出来,而随着乐声的抑扬起伏,琵琶女动荡变化的感情也溢出行墨之外。在这里,白乐天氏既描述了乐声,又兼及弹奏技巧,更带出音乐旋律中所包含的心里内涵,而且这三者毫无痕迹地有机融汇在一起,构成整个演奏过程声情变化的完美表现,堪称空前绝后!”

  

      江水源微微有些失望:“那堀田君觉得《琵琶行》与同时代的《听颖师弹琴》、《李凭箜篌引》相比,在艺术手法上有何独到之处?”

  

      “呃……”堀田祐也顿时语塞。

  

      不问可知,这厮肯定是没读过后两首诗。江水源没有穷追猛打,而是轻声说道:“我向来觉得诗词古文赏析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古人在写作时或许别有用心,后人却沉湎于字词章句之中,很能准确捕捉到作者的真实意图,其结果往往是作者未必有、读者未必无。就好像清代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很多人都盛赞文章中的‘书非借不能读也’,其实设身处地想想就知道,写文章的袁枚、借书的黄生真正在意的应该是文章最后一句,即‘其归书也必速’。《琵琶行》同样如此。”

  

      堀田祐也一怔:“那江君你觉得《琵琶行》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堀田君你觉得呢?”江水源反问道。

  

      每次江水源提问,都意味着他要给出与众不同却又深刻、合理的解释。如是两三次后,堀田祐也心里也没了底气,犹犹豫豫地回答道:“应该是‘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吧?”

  

      “这是清高宗《御选唐宋诗醇》中的评语。”江水源首先点出那句话的出处,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观点:“诚然《琵琶行》一诗的诗眼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通过感慨商妇之飘流,伤叹谪居之沦落。但我们可以理解得更深一层。比如说何为‘沦落’?用《说文解字》的诠释来说,沦者,没也,就是一个东西从水面上渐渐沉没到了水面下;落者,凡艸曰零,木曰落,即树木的叶子从高高的枝条飘落到地面上。由此可见,所谓‘沦落’,都是原先过着很好、很尊崇的生活,现在过得很差、很卑贱。对不对?”

  

      堀田祐也点点头:“没错。诗中曾分别提到过两人前后生活的差距,比如琵琶女,以前是‘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年长色衰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只能‘江口守空船’。白乐天氏也是如此,从京师左迁为九江郡司马,只能‘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

  

      江水源道:“其实对白居易此前在京师的宠遇,还可以参看《旧唐书》的《白居易传》,里面提到元和二年十一月,唐宪宗李纯召白居易入翰林为学士;元和三年五月,拜白居易为左拾遗。‘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元和五年,白居易当改官,唐宪宗李纯对崔群说‘居易官卑俸薄,拘于资地,不能超等,其官可听自便奏来’;又对李绛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等等。”

  

      堀田祐也瞪大眼睛:“这些你都记得?”

  

      “以前看到过。”江水源轻描淡写地带过此事,“我们先不说白居易,且说琵琶女。堀田君觉得琵琶女对她年轻时在京城那段穷奢极欲、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后悔吗?”

  

      堀田祐也在心里把《琵琶行》过了一遍,然后答道:“应该不后悔吧?诗前小序说‘自叙少小时欢乐事’,诗中说‘今年欢笑复明年’,都是以‘欢’字为主。后面虽然提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但那并非噬脐莫及的后悔之泪,而应该是今非昔比的失落之泪。”

  

      “正是!”江水源话锋一转,“琵琶女如此,白居易也是如此。《御选唐宋诗醇》说‘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可谓一语中的。甚至有人怀疑世间未必真有琵琶女,只不过是白居易为抒发贬谪之情而虚构的一个故事而已,比如宋代洪迈在《容斋五笔》就这么说。从琵琶女的不后悔,可以看出白居易也不后悔在京师时的献疏言事,更不怨恨皇帝的朝秦暮楚,他只会伤感自己像琵琶女一样,如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是因为‘年长色衰’、‘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如此一来,就不难看出《琵琶行》既符合儒家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的诗教,与他之前的《新乐府》一脉相承,也符合《离骚》‘香草美人’的文学传统”

  

      堀田祐也不禁瞠目结舌:“啊!《琵琶行》还可以这样解读?”

  

      “为什么不能这样解读?难道堀田君能在《琵琶行》中找到哀怨的诗句?顶多也就是‘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及‘谪居卧病浔阳城’‘江州司马青衫湿’而已,何曾有一句怨及光荣、伟大、正确的皇帝陛下?”

  

      堀田祐也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反驳江水源的地方,只好硬撑着说道:“江君高论倒也言之成理,只是立论太过曲折回环、新颖尖刻,能让人一时口服,却难让人彻底心服!”

  

      江水源笑道:“我也就是和堀田君聊天时信口随便说说,又不是写论文、当众演讲,何必四平八稳?”

  

      瞧着江水源一副‘前言戏之耳’的表情,堀田祐也郁闷得差点吐血。想了半天,他也决定搞个大新闻:“虽然白乐天在天潮和我们泥轰都有着很深远的影响,鄙人也很喜欢白乐天,但客观来说,白乐天只是个二流作家。所谓‘修辞立其诚’,不仅是修辞,写文章、作诗歌也都一样,必须要感情真实流露,以至于无可奈何、不得不这么写来抒发感情才行。可白乐天氏却过度强调‘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还要求自己的作品老妪能解,显然他的立意就不诚。老想着别人对你的批评如何,总有这种与人较量、有所寄寓的心思,所写出的作品自然也就是第二流的。江君觉得呢?”

  

      江水源淡淡地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叶嘉莹在其专著《叶嘉莹说中晚唐诗》中提出的一个观点。你看过那本书?我也看过。”

  

      “……”

  

      这回堀田祐也不仅郁闷得要吐血,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永远不出现在江水源面前。然而现实冰冷如铁,他不会忍者影遁之术,江水源也不会凭空消失。吭哧吭哧半天他才深鞠一躬:“江君博学多识、立论新颖,鄙人佩服。——只是现在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我们一起去品尝名闻天下的太学馒头吧!等有空再向阁下请教。”

  

      就在这时,有人排门而入,笑着说道:“白乐天有句诗说得好,‘酒军诗敌如相遇,临老犹能一据鞍’,江小友旁征博引,妙论层出不穷,简直犹如卫玠重生,令人叹息绝倒。有此耳福,吃不吃太学馒头又有什么要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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