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光线,在烟尘中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似乎,将眼前的一切,都折射得荒谬与不可想象……
三位女性同时陷入了僵直之中,她们的目光,正齐齐落在面前那只酣睡的小狗身上,那其中,充满了惊愕与哀叹之情,却惟独没有喜悦。又有谁能够想得到,也许不久之后,这只小兽,便将成为银月部落的族长……
沉默之中,只听得锵然一声,纳兰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映得那张柔顺的面颊带上了几丝可怖,她的目光,正冷然投向地上的白狗。
秀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的用意,急忙上前几步,张开双手挡住了宁缺,怒喝道:“纳兰姐姐,不许你伤害他!他是我爹……爹爹最喜爱的宠物!”
纳兰苦笑一声,蹲身将她抱住,柔声道:“宁儿,它再好,也不过是一只狗,难道,还能比得我家主人的终生幸福么?你听话,让我将它除了!日后,你便是我族最尊贵的客人,要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秀宁心中自然知道实情,怎奈有苦说不出,只是含着眼泪,拼命摇头,死活也不让纳兰上前一步。
阿月儿在旁见得此景,动了恻隐之心,叹息道:“纳兰,小白终究也是一条性命……”
话音未落,纳兰已回转头来,大声喝道:“主人,现在是发善心的时候么?你在众人面前立下的誓言,怎能违背?那些外族人,眼见得不到你,定会逼你嫁给这只小兽!你若不从,我族便落了口实,定会衰败下去;你若从了,难道今后,便真的与这只小狗过一世么?”
她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阿月儿在旁见了,终于忍耐不住,一并哭了出来。二女就此抱在一处,泪如雨下,直叫人不忍多望上一眼。
啜泣声中,熟睡的宁缺也不觉醒来,见状不由愕然,心中叹道:“不过顺手干掉克伦而已,至于这么感动么?真难得……”
暂且抛开这位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游走了一圈的男子,另一面,率军前去试探的勃日蛮已匆匆赶回,还未接近,便已欢喜呼道:“圣女!克伦果然死了,我在他营前逡巡许久、破口大骂,都不见他出来!并且,那些士卒显得非……”
话说到此处,他已观察到抱头痛哭的一幕情景,登时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愕然道:“圣女、纳兰,你们究竟……”
“没什么……”纳兰轻轻摇头,徐徐站起身来,只是此时,她忽的一把扯过秀宁,侧头呼道:“勃日曼,快快下手,将那小狗杀了!”
勃日曼闻言一怔,张大了嘴巴问道:“为、为什么?”
纳兰顾不得解释,紧紧锁住挣扎的秀宁,厉声喝道:“别问了!如果你不想让圣女嫁??女嫁给狗的话,便快动手!”
勃日蛮还是理解不了,不过,他却一向服从命令,当下便抽出长刀,向着摇头晃脑的宁缺走去。秀宁见状不妙,便欲大呼,却被纳兰将嘴一并捂住,喊不出声来。
宁缺吃亏便吃亏在听不懂北戎方言,见得这奇异一幕,不觉目瞪口呆,心道:“喵喵的,这演的是哪出戏?纳兰干什么去抓秀宁,阿月儿的表情好生奇怪,勃日蛮又为什么拿刀砍我……靠!砍我?”
便在他反应过来时,那把马刀,已伴随着一声“抱歉”重重砍了下来,连一丝闪避的机会都未提供。宁缺魂飞魄散之间,忽听得阿月儿一声高呼,合身扑上前来,死命抓住了勃日蛮的胳膊。
而被她突然一扰,刀势登时慢了几分,宁缺趁这间不容发之际滚了开去,急急唤过小济,横在身前抵御,只是头脑之中,却仍然一片混乱,全然不知对方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纳兰见得如此,愕然呼道:“主人!你疯了么?难道……难道真的打算嫁给这条狗吗?”
阿月儿死死抓着勃日曼的胳膊,面颊上满是泪痕,苦笑道:“我亦不想……只是,为人终当言而有信,即便,即便那只是一条畜生!”
纳兰闻言一怔,双手微微放松,不由得放开了秀宁,痴痴道:“难道,为了信用,便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主人,你会后悔的……”
阿月儿微微摇头,上前数步,轻轻握住了纳兰的双手,叹道:“纳兰,我知道你在帮我,不过,没用的……这件事,只怕此时已闹到全营皆知,便是杀了小白,也终究瞒不过去!”
纳兰面如死灰,心中隐隐蔓延着一种绝望,或许是想到那种悲惨的未来,她忽的转头狂奔而去,放声大哭起来……
阿月儿强忍着那种通彻心扉的酸楚,却仍然轻轻抱起宁缺,强做笑颜,吩咐道:“勃日蛮,麻烦你传令下去,三日之后,我将与小白,在此定亲……”
勃日蛮终于理解了这其中的意思,他用古怪的目光望着宁缺,终于长叹一声,弯腰应道:“遵从您的意愿!”
一片沉默中,只有仍然迷糊的某位男子,愕然的挠着头道:“喵喵的!谁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次日,借着克伦意外丧生的良机,信丘联军在勃日蛮的率领集结出击,试图一举拔除敌军的营寨,结束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战争。
然而,与预料中一击告破的场景不同,银狼军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微溃之后,居然凭借着多年征战的经历,在数名长老的联合指挥下,逐渐稳定下来。而钓叟与心匠二位修士,虽未直接参战,但也在防御上出了不少气力,双方就此僵持下来,形成了对峙之势。
眼见如此,信丘联军也只得暂且放下一鼓作气的念头,徐图缓进,而暂时的平静之中,阿月儿的婚事,便成为吸引公众视线的焦点。事实上,在这场定亲仪式被公布之时起,整个信丘营寨便笼罩在怪异的气氛中……
愕然、惊叹、感佩、笑骂、叹息、幸灾乐祸……这种种的情绪,汇集成巨大的旋涡,将无辜的阿月儿彻底吞噬进去。这位日益憔悴的女性,虽然在众人的视线中,仍然努力保持着平静与笑容,但任谁都能看出,那身喜服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彻底陷入黑暗的破碎之心……
不过,比起不幸的新娘来,另一位毫不知情的当事人——或许应当称为当事狗,却仍然没有丝毫的觉悟。
或许是郁闷,或许是无法开口,又或许是微微的醋意,总之,秀宁并未将这件终生大事翻译给宁缺知道。因而,迷糊中的男子,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眼前的种种景象——为什么武士们一面磨刀,一面望着自己?为什么阿月儿默默看着自己,不断的流泪?为什么外族的代表刻意接近自己,又是叹息又是大笑?
这么多的“为什么”,终于在三日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当熟睡中的男子愕然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处身于华丽的营帐之中。而跪坐在自己身旁的阿月儿,亦是一身华服,虽然面色极为苍白,却仍掩不住那一种楚楚可怜的神韵,着实令人心动。
“这是……”宁缺微微晃动着昏沉的头颅,四面观望,却见营帐之中早已坐满了百余人,均是银月的首脑人物与他族的代表。而在自己身前,一位身着白袍的长者,正提着权仗,托着一本古经朗声念诵,从情景上来看,似乎在举行某种庆典……
而片刻之后,那位长者便将目光投向阿月儿,似在询问某些问题。沉默了许久,面色凝重的女子终于勉强一笑,微微点头,语气中透露着毅然。
宁缺微觉不妥,隐隐觉得这种场面似在哪里见过,正在思索,便听得那位长者转向自己,亦是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随后顿了顿,却又用流利的官话翻译道:“那么,小白公子,在大神眷佑之下的你,可愿迎娶阿月儿,从此与她……”
“迎娶?”宁缺只觉脑中一片轰然,如同被万斤石锤重重砸中,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结婚?谁?我?阿月儿?”
愕然之中,那位长老已径直念了下去,显然,他也并不真的指望一只畜生能够真的回答,在顿了片刻之后,他便高高举起权仗,横在自己身前,高诵起赞歌来。
伴随着怪异的曲调,营帐内的一干人等,尽数跪伏在地,齐声歌颂。而唯一跪坐着的阿月儿,却是露出牵强的微笑,轻轻抱起石化中的宁缺,黯然的为他戴上玉带。百余宾客的目光中,充满着怜悯、悲哀、叹息。他们都很清楚,当玉带接触犬身的刹那,便意味着,一朵梨花,将从枝头徐徐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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