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都尚城,充满了异国情调的国都。厚重朴实的建筑,色彩斑斓花纹奇特的装饰图案,还有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辽皇宫巍峨高耸,雄壮华丽古朴庄严,展现着与南国截然不同的风格特色。
这样粗犷的国度,又是怎么孕育出这位精致俊美邪恶气逼人的帝王的呢?我歪着头思考。
耶律卓漫不经心地说:“敏姑娘,我们到了。我这就带你去见过太后吧。”
唉,长途跋涉数日,说不上风餐露宿,可是也吃尽了马车摇晃、大漠风沙之苦。这下连口热茶都没得喝就得立刻投入工作,这辽皇帝真不会待客之道。
小程比我精明,离进城还有三天的时候就躺下装病,这个时候正半昏迷着,清秀的小宫女在服侍他。我被带着走的时候只看到他对我挤了挤眼睛。
耶律卓这人虽然行事强悍专断独裁,但是目空一切不拘小节,所以也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只要别人服从命令,他并不在意礼节是否正确。而且我身份特殊,他始终监视着我,日常相处下我也懒得维持繁杂的礼节三磕九拜动辄祝福他活到一万岁,他也无所谓。
圣慈太后住的宫殿叫太宁宫,看到这名字我就想起了我还在谢家时住的养心阁,都承载了多么美好的期望。谢昭华的心的确是养回来了,不知道这个太后是否真的也能宁静下来。
太宁宫戒备森严,耶律卓亲自带着我走进去,侍卫太监纷纷行礼让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一个穿着考究素雅、容貌端庄清秀的年长宫女脚步轻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给耶律卓行礼:“陛下回来了?”
耶律卓看到她立刻停了下来,冰山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甚至还笑了一下,轻声问:“夏姑姑,里面怎么样了?”
那女官说:“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比前阵子好了点,有时候也能认得郡主。”
耶律卓点点头:“我不在的日子,有劳姑姑了。”
那女官温和一笑,十分清婉秀美:“陛下这话让奴婢恐慌。太后惦念着您呢,您快进去吧。”
耶律卓点点头,这才往里面走去。
里面光线很暗,宫女们都像鬼魅一样站在角落里。宽大华丽的幔帘垂落地上,香烟缭绕,大床上半卧着一个妇人,床边一个粉红宫裙的年轻女孩子正在同她低声说话。
见到我们进来,那个贵族少女一下跳了起来。
“阿哥!”她声音娇嫩清脆,动作轻盈如蝴蝶飞舞,一下就扑进耶律卓的怀里。
耶律卓表情柔和,心情很好,摸了摸她的头发:“阿瑶。”
少女自他怀里仰起脸,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既然耶律卓俊美若神邸,早该想到他这堂妹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只是美得这么晶莹纯洁,清华高贵,宛如天庭瑶池里的一朵白莲。我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东齐两的美女都同我称姐道妹,可是如今一见这耶律瑶,才觉得世间绝色另有定义。
耶律瑶年少天真,看到小程,丝毫不掩饰那份狂喜,欢呼着扑上去:“阿生你可回来了!阿哥说话果真算话!这回你可不再跑了吧?”
小程欲哭无泪,耶律瑶犹如考拉熊抱着由加利树一样粘在他身上,他可真是甩也甩不开,骂也骂不得。绝色美人投坏送抱他本来是很喜欢的,可是偏偏享受不了耶律瑶的福。难道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
耶律卓向大床走去。床上的妇人年纪理应不轻了,可是看着不过四十不到,非常美丽。可惜神情呆滞,两眼无神,头发也花白了大片。
耶律卓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柔声说:“娘,我回来了。还找到给您治病的大夫了。”
太后迷茫地看了他一下,仿佛不认识一般,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她是个美丽的妇人,即使神智失常,也许还有暴力倾向,但是都一点不损她的风姿半分。
耶律卓对我的发呆很不满,板起脸道:“敏姑娘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我忍气吞声过去给太后阿姨做全身检查。
还没碰到太后的手,她就浑身一颤,惊恐瑟缩,挥舞着双手着大叫:“走开!怪物!走开!”
大妈指甲足有三厘米长,伸出来犹如白骨精的爪子,一下就在我来不及缩回去的手背上留下数条血痕。我疼得抽气。
耶律卓和旁边宫女立刻冲过来,拉的拉,拍的拍,哄的哄。太后依旧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就是不让人近身。
紧要关头那个夏姑姑跑了过来,一边喊着“娘娘”一边上chuang抱住她。太后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停下了挣扎,一把抱住夏姑姑,发着抖说:“语冰,陛下呢?陛下怎么还没回来?他们都是谁?胆敢闯中宫!你快把他们赶出!”
夏姑姑连声说好,立刻对我们使了个眼色。耶律卓一脸不甘,但也只好带着众人暂退到外面。
我听到夏姑姑在对太后说:“陛下正在回来的路上,都已经过了长河了。”
太后说:“你上次就跟我说他过了长河了。”
夏姑姑说:“娘娘您记错了,上次过的是阿坝尔。这次才是长河。您要好好休息,听话吃药,这样等陛下回来了,才可以漂漂亮亮去迎接他呀。”
太后将信将疑,平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夏姑姑出来告诉我们:“太后已经睡下了,姑娘现在可以去做检查了。太后睡觉一般都很沉。”
耶律卓面如玄坛:“她还是记不起来?”
夏姑姑摇头:“只记到先帝出征。其实这样也好,免得她伤心。”
耶律卓寒光刺骨地扫了我一眼。我一个哆嗦,立刻自动进去给太后老佛爷请脉去。
国家的仇恨,家族的恩怨,何时是个头哟。
随后几天我算切身体会到了小程当年的感受。这辽太后的确就是一个千年老妖怪。
普通的失忆加精神失常也就罢了,可是她总有时不时的回光时刻,稍微清醒一点。每到那个时候,她的大脑开始正常运作思考,然后就开始折磨周围的人。
喂药的时候突然喷对方满脸还是最最常见的。把脉的时候使一招九阴白骨抓,按摩的时候突然大小便失禁,甚至行针的时候把针拔下来朝我脸上扎。老太婆已经修炼成精,满宫几十个宫女太监都看管不过来。而且如果她不玩尽兴,必定大吵大闹上演六国大封相,泼皮耍赖毫无国母风范。这个时候孝顺儿子耶律卓就会冲过来把包括我在内的一干人都骂个狗血淋头。
虽然每每被这个老巫婆折磨到崩溃边缘,可是她毒发起来犹如万剑穿身剜骨蚀心,痛苦挣扎的样子也非常可怜。老美人也是美人啊。
若大皇宫,唯一在太后不清醒时还能近身的,也只有那位夏语冰姑姑了了。
夏语冰的出身其实也不普通,她是北辽东府夏家当今家主、护国大将军的夏蓁的小姑,母亲是天机才女屈清彦。她在进宫前一直默默无闻,只是一名普通的贵族小姐。十三岁那年当今太后当年皇后同先帝有隙,母子二人被送去行宫名曰消暑实为失宠,恰好遇到聪明伶俐的夏语冰。夏小姐连出数条妙计,让帝后和解。皇后便将她带进宫廷作为自己贴身女官,多年来权倾后宫。耶律卓对她更是非常尊敬爱戴,视之为亲信,甚至让她代为保管后宫。
后来太后毒发心智失常,只清楚记得自己忠实的女官,其他一概不认。夏语冰十三岁进宫,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青春不再了。可是她气度雍容加上天生丽质保养得当,看着三十不到,正是女性最最迷人的时刻。耶律卓嫔妃不多,夏姑姑独掌后宫处理诸事,无人不敬不服。我虽然觉得她独身到老未免有点寂寞,不过在古代做一名出色的职业妇女,总是要付出这个代价的。
太后中的蝶双fei非常霸道,如果不是耶律卓天天拿金子换来的名药给她续命,她早就死了。这毒最让人头痛的就是毒性深,要拔除非常难。不但需要针灸药浴,按摩气功,最关键的是需要一人服用一味药,每日放血做药引。而那味药本身就是毒,服用后虽然要不了命,可是也会非常痛苦,大大损伤人体各部机能。补药没事都不要吃,更何况毒药呢。
我把治疗方案提交给了耶律卓,他深沉思考片刻,告诉我明天给我答复。可是当日夜晚太后发了病,所有人一夜不安精疲力竭。
夏姑姑长叹一声,对我说:“敏姑娘,我愿意做那药人。”
“不行!”耶律卓当即一声怒吼,我耳朵一阵嗡嗡响。
耶律卓说:“你身体也不好,不能这么做。”
夏姑姑说:“太后待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这点事,是应该的。”
耶律卓一脸怒容:“当年若没有姑姑,就根本没有我们母子现在,姑姑谈何感恩?”
夏姑姑又说:“其他总是信不过,这事还是我亲为的好。”
耶律卓怒发冲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我终于打断他们两个拉锯,“夏姑姑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有现成的人吗?”
说着手指着正在旁边被我拉过来磨药的程笑生程师兄。小程先前在走神,见我们都看他,这才茫然地歪着脑袋回顾刚才的对话。
耶律卓思考:“他?”
夏姑姑也很不以为然:“他?”
我点头:“他!”
小程惊骇:“我?”
“就是你。”我笑,“咱们师兄进师门的时候,师父就给咱们喝了火龙果酿制的独门秘药,终身百毒不侵。这样的人做药人,不但对自身无害,他的血液本身也可以解部分毒。”这其实是大实话,我可没平白欺负小程。
耶律瑶却急得叫:“我不要阿生哥哥流血!”说着冲过去搂住小程的胳膊。
小程眦牙咧嘴想推开她。可是耶律卓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伸出去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屈服在暴力威胁之下。耶律瑶如母鸡一般把小程护在身后,看样子非常享受保护人的感觉。
他们拉扯之际,耶律卓转头问我:“那你怎么不亲自来?”
我没好气:“我入门晚了,师父偏心没给喝。”
小程颤抖,欲哭无泪:“师妹,好狠心啊……”
“是啊。”我点头,“师父重男轻女啊,真狠心。”
“不是,我是说……”
“师兄你这是同意了吧。”我赶紧堵住了小程接下来的话,转头冲耶律卓笑,“陛下觉得如何?”
耶律卓眯着眼睛打量物品一样仔细看了看小程,“阿生,你觉得呢?”
小程骑虎难下,看看站一旁的柔柔弱弱的夏姐姐,再看看不掩饰一脸期望的耶律卓。他应该明白一旦他做了药人,耶律瑶就没机会纠缠他,于是点了点头。
耶律卓似乎松了一口气,郑重地说:“谢谢。”
小程撇撇嘴,继续低头磨药。耶律瑶气得甩手跑走了。
在程师兄一次次的放血中,太后体内沉积的毒素渐渐消除,病明显好转了起来。北国的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对我说:“你叫阿敏,是不是?”
我端着药的手一抖。这位美丽的妇人就像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现在渐渐清醒了,张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疑惑,欣喜,心潮澎湃。
夏语冰率先冲到她面前,激动道:“娘娘醒过来了?”
太后很高兴地看着她:“语冰,你怎么这么憔悴?我怎么了?”
夏姑姑含泪而笑:“娘娘原先病了,不过没事,您现在已经好了。”
耶律卓和耶律瑶匆忙赶来。太后自辽先帝去世后就发了病,一直拖到十年前才重到失去神智,所以记忆还保留在十年前,见到儿子成熟这么多,侄女更已经是个大姑娘,非常吃惊。
人家亲人珍重团员,我们一干外人自然多余,于是自觉地退了出来。
雪融的天气才是最冷的,我同小程跑到太监们烤火的屋子里,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太监们纷纷向我们俩道谢。大家相处一个多月,共事愉快,我和小程都是大大咧咧好伺候的人,现在又把太后的病治好大半,给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
太监们说:“这下好了,我们以后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太后病好,陛下的心情就好,整个皇宫朝廷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了。”
我不客气地吃着他们贡献出来的好茶好果,问:“我还好奇,来了这么久了,发觉皇宫里静得很,怎么不见其他娘娘?”
太监笑道:“敏姑娘专心治病都没注意到吧。咱们陛下只有两个品级不高的美人、一个良人,还有几个常侍,并没有正式立妃,大行皇后之后也没提过再立后的事。后宫里的事,全部都是夏大姑姑在管着,大总管只是挂个名,也要听她调遣。”
“为什么?”我奇怪,耶律卓也克妻?
太监诡异狡猾地笑,却不肯说:“贵人们的事,咱们下人怎么清楚呢?”
接下来几日,太后的病好得越来越快。毒是早已不发作了,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耶律卓心情愉悦,我偶尔还能见他笑一下。
太后同我拉家常,问我今年多大,家里有什么人,许了人家没有?
我红着脸说没许人家。
太后乐呵呵:“做我们辽国人的媳妇儿好不好,辽国男人英勇强壮又疼老婆。贵族里优秀小伙子那么多,改天就帮你挑一个。”
我诚惶诚恐说:“心有所属,不敢劳驾!”
太后还怪失望的。她友善亲切很像邻居大娘,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
“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太后和所有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样八卦,“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我想了想,不住笑着说:“他眼睛黑黑的,很深邃,个子高,眉毛很浓,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恩,还有,他很随和开朗,非常有担当。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自由很快乐。”
“自由啊。”太后眯着眼睛品味道,“真是一个陌生的词呢。”
她慈爱地注视我:“孩子,你看上去很快乐。”
我点头:“是,我觉得很快乐。”
“那一定要把握住。”太后感慨,“幸福是会从指缝中溜走的,要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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