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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姨招待二叔进来坐。二叔带着草帽裤腿上被露水净透了,解放鞋上沾着淤泥不肯进堂屋。我端着凳子到院里,叫了一声二叔。二叔笑了笑嘱咐我要乖一点,他站在一旁怕弄脏凳子也不肯坐。说二叔坏吧?他像头耕牛只晓得埋头干活,为人老实,偏偏非常怕老婆,二婶说啥他都忠实的执行。
二审每次骂完二叔如果还不消气,都会无缘无故的堵在我家院子前面骂父亲,最后再跑爷爷院前骂一顿,而且骂的相当难听。如果不是看在二叔的面上,我早抽二婶嘴巴子了。
没一会,正叔绕着街道逛了一圈回来,硬拉着二叔去街上吃早餐,二叔推不过只能跟着去。我也跟着后面陪着。二叔面对一碗牛腩面,千恩万谢的吃完,脸色为难的刚想说啥。正叔没等二叔开口,表示会意,带着二叔回家,让佩姨拿钱。
当时第四套人民币刚流通到我们这没一年,一叠崭新的五十元大钞摆在桌面上相当耀眼。肉包子一毛钱两个的年代,我拿过最大的面值只是十块,看着一叠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叔打了借据,差点没跪下磕头,最后在正叔的拉扯下,他把钱不知道裹了多少层才拿着出门。正叔送到了门口,让我把二叔送远一点。
我落后二叔半步走着,心里清楚这钱二叔没能力还上。被卖的感觉,让我异常烦躁。
“四娃……”二叔停下脚步,连着叹息好几声,满眼愧疚,脸上的皱纹更皱。
老实人干出的混账事,让人更抓狂。我低着头没说话,陪他站着,只要我抬头,二叔就愧疚的低头不敢看我。他又长叹几声,说:“四娃别送了,你二婶还在那边等着呢?你去了不好!”
我想了想没说话,算是默认。如果真见着二婶,我怕自己忍不住挥拳头。她养的儿子是儿子,我妈养的儿子就不是儿子?
“四娃怎么看着二婶就走?”
我刚转身没走两步,二婶推着链条哐当响的自行车过来,语气热情的喊住我。
“陶师傅家可是好人家,不是二婶你娃哪有这么好的命,以后出人头地了千万别忘记二叔一家子……”二婶唠叨了一大串,最后说:“你虎子哥整天没个正事,你能不能对陶先生说道说道,帮他在木材厂谋个出路,二婶一定会记着你的好的。”
二叔伸手要拉二婶,二婶眉毛一翘,二叔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走到路边蹲下,颤抖着全是老茧的手掏出一根没过滤嘴的烟,猛力的抽着。
“我才来一天怎么说?你们拿了本不该拿的,还想要啥子?”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转身要走。二婶把自行车弄得站着,快步拦在我前面说:“陶家就那么一个闺女,你这种女婿虽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女婿,比过继的儿子亲吧?以后陶家还不是你当家,有啥不好说的?”
二婶不满的哼哼两声,音量抬高,又说:“孙四出息了,都不认孙家的人了。刚上门一天,娘家人都不认了,孙家算是白养了你十六年,没良心的龟娃哟。”
我气的浑身颤抖,余光瞟过二叔,心想,只要二叔此时责问一句二婶,老子做这个给鬼当的倒插门,就算怨也自己忍着。可惜,二叔没有,他始终蹲在道旁,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
我们站的地方在街道背后,中间只隔着一排对着街的楼房还有一排老房子,不少县城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站得远远的小声议论着说,这就是陶先生家招的女婿!
陶家在街面上挺有威望的,人家明知道是冥婚也没说过激的话,只是看个热闹。有的人还夸我长的不错,不知道是那家苦命娃?
不说那个年代就算在现今,男人都不愿意倒插门,更何况是我这种冥婚?不能生崽就是罪的年代里,人们情愿要饭,都不会冲冥婚导致讨不到媳妇。这不是苦命?什么是苦命?
“孙二婶你在说什么呢?”
由于我背对着正叔家门方向,突然听到佩姨的声音,转头一瞧,佩姨寒着脸走出近,她那是我见到的那位为女儿黯然伤神的母亲,身上的气质别说村里县里都难找。
我傻傻的呆着,张着嘴想说啥,自认有些小聪明的脑袋瓜子硬是卡壳没憋出一句话。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说,为难芽崽算什么长辈?”佩姨走过来,嘴上虽在质问,语气却很平和。“别忘了我们家姓陶,这话儿传到临街,你们家的事儿得掂量掂量了。”
姓陶的在县城街上只此一家,可远在我们村都流传着陶木匠的名号,谁见着正叔都称一声陶先生。二婶要是得罪了陶家,再多的钱也没人敢把闺女嫁给她大儿子。
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有种东西叫德望。陶家几代以及正叔都有德行,而且陶家木匠又让陶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威望。
二婶是个农家妇人不懂佩姨隐含的意思,眼中含着怯弱却本能的想反驳。佩姨一甩手,看也没看二婶一眼,对二叔点了点头,拉着我的胳膊,对着街坊们说:“有空闲的叔叔伯伯都来家里坐坐,喝小辈一杯粗茶。”
在我们这,正常结婚第二天一大早都要去给长辈门挨家端茶,没想到冥婚也有这种。可是轮到陶家怎么反过来了?
“小然去了,苦了你娃。在陶家好好的,姨会把你当小然一样看待,也别有太重的负担。”佩姨拉我走了几步,松开拉我的胳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整理下情绪又说:“街坊们都知道你上门这事,没人挑明大伙也都不会说什么。被孙家二婶这一闹,这事只好摆在明面上了。哎……”
我真的不傻,佩姨认为挺委屈我的。可她让人来喝茶,难道不是向街坊表明一个态度,说我进了陶家的门,谁在背后说闲话得先掂量掂量自家和陶家的份量那个重?
眼泪在我眼眶打转,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感觉特别委屈,很想指着孙家一门老小问,我他妈的是不是姓孙?祖孙三代里和老子流的血是不是有一半相同?为什么是姓孙的逼老子?维护我的却是相处不到一天的陶家人?
父亲,你说,穷要穷的有骨气,宁可跪在祖宗坟前啃馒头,也不趴在豪门吃人参。你还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小时候我羡慕别人家有新衣,偷别人家地瓜,拿着镰刀削二哥,你打我说得这些话,四娃都记在心里。可是父亲、爷爷、叔叔伯伯、大哥你们都在哪儿?都他妈的干了什么事?
想着,我有种脖子失去劲力的错觉,脑袋自个往下低。委屈和怨念冲霄,一瞬间忘记了该怎么哭?似乎,也没什么好哭的,父亲还说,打落门牙合血往肚里咽,男儿流血不流泪。
“佩姨,等过了三九,我想离开,但也不会回村。给我立个生牌和小然牌位放在一起,我在,它在。我活一天,每逢初一十五,生死两祭都会回来给她上香。”我声音比蚂蚁还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按照习俗新婚夫妻三天回一次娘家门,再六天回一次,再过九天回一次,合称三九,也算走完了所有的程序。
佩姨停下身子,莫名的站了好久,凄凉一笑,说:“什么时候想回来,佩姨和正叔都等着你。”
鬼女婿也是女婿,是陶家的人。人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陶家也不多我一双筷子,我走了,外人只会说陶家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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