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讲,国庆节前一天晚上,市局组织了庆国庆演讲会。在市局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市局党委书记等局里的很多中层领导都来了,坐在前几排,其中何萍坐在中间显眼位子,而向汉坚坐在自己科室的方阵里。
现在,甘木火不跑乡邮了,而是在机房搞线务员,又是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工,所以受本局领导指派代表武陵山农村局参加演讲。随着主持人的报幕声,甘木火全身穿绿色制服走上台作演讲《浅淡追求》,其文曰:
追求,谁没有追求?你有你的追求,他有他的追求,我有我的追求,但是我们必须首先维护自己阶级的共同追求,这就是共产主义。自马克思创立了共产主义理论,就涌现出成千上万共产主义战士,高唱《国际歌》,不怕流汗,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前赴后继地为这一目标奋斗,所以才有今天这种代表绝大多数人民利益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
方志敏烈士说得好:“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却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然而随着工作重心的转移,有的人产生那“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虑,将“向前看”说成“向钱看”,甚至说:“革命奋斗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觉得雷锋已经过时,共产主义已经过期,我认为不对。
我们就想想《国际歌》,我们也应该信仰共产主义,它代表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说得通俗些,它是老百姓的理论,是为老百姓说话的。就象一只鸡,自己都不去维护鸡舍,还等黄鼠狼来给维修吗?不!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具体讲,我们不能吃老板用老板,不怕老板卖屁眼,而要以局为家,不计个人得失,勇于担当,只有企业好了,自己才能跟着好。不然的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甘木火讲完,向汉坚带头热烈鼓掌,等散会,他又追上甘木火大加赞赏,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讲得好,真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甘木火听得浑身不自在,自知讲得很平常,就答道:“别灌米汤了!与你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向汉坚笑道:“那都是昔日黄花。真的,现在不能与你比,你看,那么多领导在场,敢讲就得敢做,军中无戏言。从这点讲,我还为你担心呢。”甘木火自信地说:“没什么担心的,再难也不会比在知青场难吧?”说着就告辞。
甘木火上公交车后回想向汉坚的话感到很反常,难得他恭维别人一次,可怎么猜也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反正他眨个眼睛是个主意,不会平白无故来灌你一桶米汤。
果然,第二天,支局里彭局长国庆节都不休息,特地将甘木火叫到办公室进行了长谈,他客气地给倒了一杯茶后说:“任惠维同志在阿米支局工作已有五六年了,现在爱人坐月,有实际困难,县局拟将他撤换回城,从报房抽人去。这次是顶岗,不是代班,所以先征求你的意见。我还是那句话,只有工作选人,不能人选工作嘛。好男儿志在四方。革命就是我的家哪里需要哪安家嘛。”甘木火喝一口茶,并不作答。彭局长继续说:“下去嘛,也是短期的,大约半年时间,到时局里会有统一安排的。大道理我也不讲了,你是共青团员,革命道理比我们懂得多,你那演讲讲的多好!人总会碰上一些困难,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你与向科长是同学吧,他讲你一向觉悟高,说到做到。”甘木火听此话后心想,看来他们是计划好了的,向汉坚是否参与不得妄加猜测,反正是看上自己了,男子汉一句话一颗钉,吐口唾沫砸个坑,不能说一套,做又一套,就答:“局长不用多讲了,现在也不时兴谈为共产主义奋斗,但服从工作需要是第一位的,我服从组织安排就是。”彭局长口里说:“好,不愧是有志青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可心里在想:“向科长讲得不错,只要给他戴上高帽子,没有不成的。果然如此。”
第二天,县局的调令就到了,这让甘木火隐隐感到一丝不快,心想,自己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在演讲里高谈阔论,就不会只是个口头革命派,阿米再艰苦,也不会比知青场更艰苦!更不会比红军长征更艰苦吧!
调令即来,甘木火只得按期动身,也来不及向石黑土等告别就提了简单的行李踏上去阿米的客车。这阿米公社,现改为阿米乡,是本县最远的一个乡,就象蜻蜓的尾巴尖伸在邻县腹地,走邻县县城也没有走阿米乡花的时间长,人们管叫这乡为“西伯利亚”,主要意思是指偏远和艰苦。
甘木火坐在客车上看着车外的青山绿水,只见客车一直沿河往上再往上,在群山中转来转去,在吃晚饭的时候到达目的地。
阿米支局是紧邻乡政府的四合院,走进营业厅,一边是话房,一边是分拣室兼会议室,穿过厅是天井,后面与两边都是宿舍。
阿米支局长姓严,正与几个职工蹲在天井里,围着一瓶酒和一大钵红烧肉,一碗干红辣椒在喝酒,看样子是在为任惠维饯行,或者说是任惠维因高升而请大家喝酒并辞行。大家见甘木火到,用苗语说着什么,其中严局长则站起用汉语说:“是甘木火吧,也不知车子几时到,只好让你自己找来了。来,先喝酒,行李放那儿吧。”甘木火谢道:“多谢了,我不会喝酒。”严局长动身给甘木火领到天井旁一个房间说:“你就住这,先吃饭吧,要么,还是喝点,少喝点嘛。”甘木火坚持道:“我真喝不得,就像拖刺下喉了。”严局长也不勉强,说:“那你就吃饭吧,饭在锅子,菜和碗筷都在碗柜。”说着自去喝酒。
甘木火吃完饭,简单安顿后去阿米河洗了澡。至夜,严局长在分发兼投递室召开全支局小会,一是欢送,一是欢迎。到会人员有两个机线员,两个话务员,四个乡邮员,一个炊事员,加甘木火。会上,严局长照例是一些道别与欢迎的话,对任惠维的工作作了肯定,对甘木火的工作作了安排,具体讲是先在话务班跟三天班,然后正式上班。
第二天天刚亮,甘木火起来一看,任惠维已经走了,这多少对他还是有些影响,他怀疑自己是出毛病了,别人等不起往上走,自己却往下来,但又想,自己还能产生这种感觉,那至少在目前来说,自己还是正常的。
甘木火吃过早饭就跟着严局长走进话房,只见一台交换机、一张办公桌、一张床,这就是他接手的总机室兼营业室。透过机房的窗口可见,阿米支局门前是街,说是街,其实就是泥巴上撒上石子的土坪,每日里就是放牛娃赶着牛,樵夫担着柴,农人扛着锄踩过,除此之外,门可罗雀。
当晚,支局里的后生就开始谈论重阳节,热情邀请甘木火与他们一起去赶闹热。甘木火以前只在书里读过边边场,从来就没有亲身经历,自是求之不得,兴奋地答应下来。
这天,甘木火早早就同支局这些后生们出发了。但见晨雾弥漫,万山空寂,正如唐诗描写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返景入森林,复照青苔上”。但没多久,就呈现钱塘涨潮景象,先是一个点一个点的人影闪现在群山的小道上,继而就是一线一串连绵不断,不过一袋烟工夫,已是万马奔腾的钱塘江之潮涌上公路,喊的喊,笑的笑,应山应河,那乱劲就像《南征北战》里的张军长率军逃跑,而神气却象志愿军奔赴朝鲜,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甘木火夹在人流中沿阿米河逆流而上,大约走了八里就到了。该集市照例是设在山谷之间的小河之旁,地坪狭窄,一下子潮水般涌入人流,立刻爆满,真是水泄不通。
一群后生们提着录音机,将声音放得很大,歌词是:“高高的山有我的情,不变的心象旭日升,天上的星是爱人的心,我要去追寻,娜鲁湾依呀娜鲁湾……”曲词似乎很合适宜,给节日增添了不少欢快的气氛。
又见姑娘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都穿着蓝色的衣裤,上面皆描花绣朵,与黑里透红的脸颊搭配成红花绿叶的样子,远远望去,就像一堆堆花在流动。后生们也是三五成群,个个穿着压箱底的衣裳,就像蜜蜂恋花一样跟在姑娘们后面,或言语攀扯,或拉缠衣角,极尽追逐之能事。
甘木火正看稀奇,伙伴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说:“怎么样?快上!你是客人,你先来。”他顺指一看,果然!一位少女全身城里人打扮,长发披肩,红色短袖紧身晴纶衫,黑色弹力裤,肉色袜套白色凉鞋,在这苗族服装的海洋里显得很独特,人也很美,紧身衣裤出卖了她的所有曲线,除皮肤晒黑以外,其他实在可与贺娜或何萍媲美,而黑,正说明她爱劳动。入乡随俗,男女事无师自通,甘木火就上前邀请说:“这位阿妹能不能请你吃饭?”他一下子就露了原形,因为本地后生们是直接相邀:“玩去!”所以,红衫姑娘打量甘木火片刻,只见眼前这人很瘦很高,比身边人高出一头,黑发遮住前额,剑眉入鬓,大眼下的鼻子高挺,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后生,就红了脸,回转自己的队伍继续走路。伙伴们一见都说:“有搞头,你继续上,我们也得找伴去了。明天早上我们在来的路口碰头。”说着各自跟踪各自的目标去了。
甘木火独自一人行动毕竟不内行,只傻傻跟着,并无言语,也没敢去扯衣角,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这姑娘一直不出列,她很明白人家城里人不可能看上她乡下人,不过是来寻开心罢了。倒是红衫姑娘的同伴们看不过意,多次暗示她离队赴约,可她坚持不搭理,姑娘们也就不管他了,各自应邀离队而去,最后就只剩下红衫姑娘一人。这下她轻装上阵,人少目标小,一不留神,甘木火就跟丢了。
入夜,伙伴们都找了伴去作长夜谈心,只剩甘木火一人还是孤家寡人,他一个人东游西逛,一会去看看满山遍野的小鸳鸯,一会又去街市打转,最后,他在乡政府球场与那些老少妇孺们看通宵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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