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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乌从文先生那里知道这所谓十八层地狱其实原本叫做恶人谷,最早的时候有十大恶人,花似梦正是其中之一。
所谓畜生道在当初真的叫做狗洞,而这狗洞与人道便是将这些恶人们分出档次的手段:钻狗洞进谷的便为恶奴,从此只能做牛做马;而能走人道进来的,便会被这些眼高于顶的恶人们以礼相待——所以单乌才有心一试,哪怕得不到什么好处,当人还是比当狗要好。
十几年前某一天,一个中年书生来到了恶人谷的门口,理所当然地走了人道,理所当然地如履平地,更顺手将人道里的机关给拆了个七七八八。
那个中年书生自然便是文先生。
最后,十大恶人最后就剩下了五个,其中花似梦是主动臣服的那一个,其他人发现事不可违之后,也只能表示认输。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了恶人谷。
文先生留下了那几个活下来的恶人,同时还分配了一些自己的手下,这些人一起,构成了十殿阎罗,各有名号各有典故,文先生便是第十殿的轮转王,同时这地府之中还设了十八狱,由其他九位阎王分管,替所谓的蓝公子培养死士,炼药,制毒,或者制作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
“我懒得跟你装神弄鬼,虽然这装神弄鬼的手段对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小鬼很管用。”花似梦近乎开门见山地说道,同时绕着单乌转圈,面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你这种外界长大的小子,既不会相信这轮回之事,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神仙圣者……把你扔进来当小鬼,文先生是想亲手搅乱这阴曹地府么?”
单乌闻言,垂下了自己的眼皮。
进来之前,文先生给他出的题目大得他自己都不怎么敢信,所以他自然也不会说出来自取其辱。
“我也不知道。”单乌低着头,仿佛十分胆怯着,每一句都带着点迟疑地,向花似梦坦白道,“我本来只是个小叫花子,偏偏觉得自己又能干又聪明,不怕死地跑到文先生的面前一番自荐,虽然靠着耍赖勉强说服了文先生,但是眼下回忆起来,却也是冒犯得罪了文先生。”
“你想说你是得罪了文先生?”花似梦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而右手的食指则轻轻点着她自己的嘴唇,“可是不管怎样,文先生的命令我都还是要遵从的。”
花似梦嘴角带笑,缓缓伸出右手,在单乌的腮帮子上狠狠一掐,单乌只能顺着那力道张开了嘴,随即,一颗绿幽幽的满是腥臭气味的药丸,就被花似梦塞进了单乌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辛辣刺激的味道立即在单乌的口腔中爆炸开来,让单乌瞬间涕泪横流,而花似梦的手甚至在单乌的咽喉处狠狠一捋,化开的药液顺着单乌的喉咙一路泻下,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这千蛛万毒丸可是精进功力的好东西。”随即,花似梦也不理单乌的意识还是不是清醒,伸手便点在了单乌胸前气海的位置,“配合的行功路线我只教一遍,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要是一不小心被药力撑爆了,也只能算是你福缘浅薄,命该如此了。”
……
花似梦身姿摇曳着消失在帐幔之后,只留下一连串的轻笑声。
单乌仍被悬吊在房梁上,他只觉得自己的内脏似乎全都被绞成了一团肉泥,这样的疼痛让他就算记得方才花似梦的手指所点过的路线,也没法将注意力都集中起来,更没法从自己这从内里开始已经混乱成一团躯干之上,准确地找到那几个穴位的所在,所以他只能先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一点,便是花似梦最早点上的那个位置,胸前气海。
这样的举动成为了单乌在这连绵不绝的痛楚之中唯一能够让自己暂时逃避,而不至于就此生出轻生的念头的方法——随着意识的逐渐抽离,肉身已然失去了控制,残留的本能使他再也无法压抑住呻吟之声,而他全身的骨骼也开始不断地颤抖摩擦咔嚓作响,所以看起来虽然是一个完整的人挂在那里,但是闭眼去听,却仿佛是一个被风吹动的骨头架子。
而在单乌已经逐渐抽离出来的意识之中,勉强与自己肉身维系的那一点——他自己的胸前气海——已经渐渐地凝聚而起了一团若有似无的淡薄微光。
这团光起初也只有黄豆大小,但是有了开头,其他的事情便仿佛变得容易了,这点光芒不断从周围的虚空中扯拽出一些绿莹莹的丝絮,这些丝絮仿佛添进烛台的灯油,每被这团光芒吞噬一些,这团光便会变得愈发地明亮一些。
光团渐渐地涨大,渐渐显现出来一个包裹住这团光芒的容器形状来,而这容器并不是密闭,有好几条通往四面八方的虚空之中的通路链接这这个容器,每一条似乎都在代表着一种可能。
单乌的意识在茫然之中微微迟滞了一下,花似梦指点出的那条通路便被抛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他终于彻底失去了对于这团光晕的控制,光晕在他的意识之中越来越远,而身体的本能反而加大了那光团吸收丝絮的速度,于是光团渐渐开始变形,由最初的球形,开始探伸出一条条仿佛触手样的分支,依附在那个容器四周的通路上,缓慢而艰难地向着前方蠕动。
这样的缓慢艰难其实只与光团吸收丝絮的速度有关——单乌并不知道这些光晕对应的其实正是他体内生出的丝丝缕缕的真气,而他的百脉畅通之体,注定了这些光芒在蔓延的时候,除了自身的增长速度的限制之外,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更有一种与真气完全不同的奇异的力量从外界渗入单乌的身体——与他在人道之中死而复活之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似乎相同——这股力量在他摩擦碰撞的骨节之处盘桓着,分散成无数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尘埃,让他的身体发生着一些微妙却天翻地覆的改变,筋骨连接之处在动荡之中似被不断地斩断复又重生,更让单乌的意识仿佛被笼罩住了一层薄雾一般,飘飘摇摇地,似乎就想要彻底脱离眼下的这具肉身了。
身体与意识在这样的境况之中分离得越发彻底,于是单乌的肉身本能慌乱地想要将意识再次拽回,却受到了莫大的阻碍,最后竟连真气凝聚所汇聚而出的光芒都成为了虚无一片。
单乌已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最后留下的一缕执念,却使得他总想要往某一个方向前进。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单乌,那才是他和自己这具奇怪的身体该去的地方。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全部的痛楚均如海潮一般褪去,单乌也不再挣动,整个人仿佛一条软塌塌的菜青虫一样,被根蛛丝吊在房梁上,呼吸微弱,神智更是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地板上还残留着一滩水渍,那是单乌滴落的汗水。
花似梦穿着一身睡袍突然出现,看到了毫无动静的单乌,很是欢快地哈哈一笑,摇曳着身姿靠近,却在发现单乌仍有微弱的呼吸的时候,沉下了脸色。
“这百脉畅通之体还真这么神?”花似梦皱着,伸手在单乌的身上揉捏了一番,脸色变得越发地难看了。
“既然死不了,那便活受罪,这一次,或许能玩个大的。”食指点着下巴,花似梦低头看着单乌,喃喃地说道,而后屈指一弹,一道劲力便没入了单乌的额头。
单乌终于勉强撑起了沉重的眼皮,透过这两条好不容易裂开在黑暗中的缝隙,单乌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一个人影。
光线仍不明亮,甚至可以说与他昏迷之前并无任何差别,而这个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人影也开始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没有眉毛,但是那黑色如瀑的长发,狭长上挑的眼睛,挺鼻薄唇,颇为英气的五官配上线条有些阴柔的脸型,倒还真能赞上一句美男子……
男子?
单乌心中本能地升起疑惑,而他在仓促收拢自己的那些意识的时候,他的眼前景物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蹲在单乌面前的的确是个男子,胡茬,喉结,一样不缺……但是,当单乌的视线再往下的时候,却仍是一片波涛汹涌好不壮观。
意识到这一点的单乌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承受的痛楚,忘记了自己身上如今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的难受的感觉,只是睁圆了眼睛,有些痴傻地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花似梦。
花似梦对单乌的反应疑惑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腾腾的杀气就这样升了起来,周遭的温度瞬间低了不少。
“现在是晚上么?怎么一点光都没有?还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完了,我瞎了……”单乌的视线根本没敢移动,只空茫茫地瞪着先前的方向,口中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喊,虚假得让人头皮发麻。
花似梦也不多话,对着单乌的小腹便是一拳捣下。
仿佛肠穿肚烂的疼痛让单乌张着嘴只能嘶嘶地抽气。
“废人没有留在阴曹地府的必要。”花似梦语带威胁。
“花小姐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对不对其实应该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单乌总算脑子反应够快,人生里积累的那几句用以夸赞美人的话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虽然没有诚意,但总算还是有点眼色。”花似梦抿了抿嘴,似乎对单乌的吹捧很是受用,竟是别过头,露出了一丝小儿女的姿态来,同时一挥手,斩断了捆住单乌的那些丝绦。
却没想单乌脚一落地,居然就连滚带爬地往另外的方向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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